一位存在主义的英雄。
——让-保罗·萨特
热内会假装天真和粗野，但他隐藏了一种无论对
文学还是政治的极为警觉的思考力。他清晰的头脑令
我害怕。我简直像面对一个对我即将说出的话的最好
的判官。
——德里达
支配着热内的全部努力是严格和精确，这是自夏
多布里昂以来最伟大的法国式风格之一。人们在他的
言行中从来都不会感到任何一种过度和偏离。他那游
牧式的精力隐藏在语言的准确性和优雅之中。
——爱德华·萨义德

关于戏剧的戏剧
——让·热内与《阳台》
程小牧
存在主义者让·热内
“我的犯罪记录完全是空白，我对年轻小伙子也
没有兴趣，然而热内的作品让我受到触动。它触动我
，因为它和我有关。”萨特如是说。
热内是谁？一个出生便被遗弃在孤儿院的私生子
；一个寄人篱下在嘲笑中度过童年的优等生；一个十
三岁去当学徒，被师傅认为“冒险小说读得太多，精
神状态可疑”的少年；一个从少管所出来去海外兵团
服役又开小差的逃兵；一个徒步在欧洲大陆流浪，蹲
遍各地监狱的盲流；一个道德家似的小偷；一个圣徒
般的渎神者和同性恋；一个在虚构中寻求真理的人；
一个描写污秽的唯美主义者；一个法兰西的公开敌人
和法语语言大师……科克托最先读到他在监狱中写作
的小说《鲜花圣母》，惊为天人。当热内再次因偷窃
罪、伪造旅行证件罪等被起诉时，科克托挺身在法庭
上为他辩护，称其为法国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后
他又联合纪德、萨特、巴塔耶等文化名流向法国总统
请愿，要求永久赦免这位因数罪并罚被判终身流放的
天才，获准。热内的自传式小说《玫瑰奇迹》、《盛
大葬礼》、《小偷日记》出版后，萨特为他撰写了一
部六百多页的专著《圣热内：戏剧演员和殉道者》，
奉其为存在主义的英雄，因在其作品中，萨特发现了
一种人对被给定的身份、被禁锢的荒诞处境的最无畏
的反抗。成名后，热内转向另一种形式的写作——戏
剧，从《女仆》《阳台》到《黑鬼》《屏风》，这一
系列经典作品使他跻身于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剧作家之
列。就在其创作的巅峰时期，情感生活的变故使他痛
悟生命的虚妄，以至于惶然终止了写作。他转而面向
南方、面向更广阔的世界：法国殖民后的北非、以色
列威胁下的中东和巴勒斯坦、黑豹党活跃时期的美国
等，以行动介入被压迫者的抗争，揭开所有的欺骗和
不公，直至去世，留下一部回忆录式的遗稿《爱的囚
徒》。
热内的写作动摇了一种逻辑和价值赖以建立的基
础，这个基础支撑着理性和层层范畴构建起来的西方
社会及其文明。在这个意义上，他的方式接近元批判
的哲学家如尼采或德里达。苏珊·桑塔格视之为“哲
学诊断的对象”；从萨特开始，热内引起了哲学家们
持久的阐释热情，巴塔耶的《文学与恶》、福柯的《
监禁与惩罚》、德里达的《丧钟》都包含着与他的思
想对话。2016年热内去世三十周年之际，为了纪念这
位独一无二的作家，法国马赛MuCem博物馆策划了献
给他的大型展览：“让·热内，巧妙逃脱”。MuCem
，是“地中海欧洲文明博物馆”的法文缩写，是法国
近年全力投入建设的顶级博物馆项目，于2013年落成
，坐落于马赛港岸边，主要用于地中海文明的陈列与
现当代艺术的展示。热内大展被安排在这里，某种程
度上也是圆了他面向南方、面向北非的心愿。
热内完成和正式发表的作品包括少量诗歌、五部
长篇小说、八部戏剧、谈艺笔记和政论文以及一部身
后出版的回忆录。无论是自传式的小说创作还是充满
象征性的戏剧文本，他的写作无不指向存在的本真内
核。揭开存在的表象，触及每一个个体最深处的秘密
，罪恶与伤痛，认知与界限，上帝的空缺与人的卑微
，他者之谜，被驱逐者和异端的未知世界。
……
当他们刚一看见这些花里胡哨的戏服时，我敢肯
定，他们的眼睛里闪现的快乐是纯净无瑕的……
这些台词道破了戏剧模仿的永恒诱惑。
卡门这个人物十分特殊，她是戏中唯一只扮演自
己、不扮演他人的人物（只是在与伊尔玛的交谈中透
露出，她曾经扮演过圣母）。虽然她曾经扮演，并仍
然渴望扮演。但她不在“戏中戏”中，与现实保持着
神秘的关系，好似一条连接着象征界与现实界的纤细
的线。戏中戏包含着多重现实，舞台下的现实、舞台
上革命暴动的现实、嫖客和妓女真实身份的现实（卡
门是一个年幼女儿的母亲、一位嫖客是使馆的官员）
，然而所有人无不在演戏，连暴动分子也在演戏，现
实界原本就是空缺。最终，舞台上的现实与假象彻底
掉了个个儿，伊尔玛夫人最后对观众所说的话，也颠
覆了舞台下的现实。如同拉康所指出的，现实界是语
言无法抵达的，无法以语言加以表征，尤其当个体进
入既定的语言系统之后就无可挽回地丧失了。
《阳台》并非对具体人和事的讽刺，或对人和事
的具体讽刺，它围绕着人、人物与角色的复杂关系，
探讨了戏剧的本质乃至生命的谜题：表象、幻觉、真
实的纠缠不清，形象与它的倒影（镜像、映像）如何
相互依存和衍生，表征的欲望与意义以及爱与死的永
恒冲动……

《阳台》内容概要
剧本正文
怎样演《阳台》
关于《阳台》的书信
奇谈怪论
译后记

《阳台》由长短不一的九场戏构成，可分为三大部分，其中第六场即革命者的出场是枢纽。前五场表现了戏剧化的人物和他们的双重处境（妓院里的角色游戏和妓院外的革命暴动）。后三场戏则表现了革命暴动如何进入妓院之内以及权力如何进入角色游戏。
第一场
在怪诞的室内布景中，一个身着主教礼袍的男人在一个看似妓女的年轻女子的配合下，沉思其宗教身份的本质，试图弄清他的存在与他的职责间的区别。一个穿正装的女人，伊尔玛夫人，是这家名为“大阳台俱乐部”的场所的老板，她不时出现在舞台上。于是我们明白了主教只是一位顾客，“大阳台”是一家满足人们色情／精神幻想的高级妓院。舞台深处不断响起机枪扫射声，妓院外正发生革命暴动，整个城市陷入火海和血泊中。
第二场
同样的游戏，一个扮成法官的男人思考着自己权力的本质。与第一场戏不同的是，法官和女贼交换着施虐和受虐的身份，一个扮成打手的男人配合着他们的游戏。这个人将在第五场中再次出现，他叫阿瑟，是伊尔玛夫人的小白脸。
第三场
类似的情景，一个腼腆的男人身着将军的制服，体验自己在战斗中如何英勇牺牲，如何被歌颂和安葬。一位漂亮女郎帮他易装，跪在地上扮演他的母马。女郎拖着带轮子的沙发椅，在肖邦的《葬礼进行曲》中，把将军拖下场。
第四场
极为简短而戏剧性的一幕：一个扮成乞丐的小老头，被一个十分漂亮的身着皮装的红头发姑娘欺侮。几乎没有台词，假发套、鲜花和马鞭等道具带有虐待狂的快感和喜剧色彩。
第五场
在伊尔玛的房间里，室内装饰与前几场戏的布景类似，伊尔玛和卡门展开了一场长长的对话。卡门是伊尔玛最喜爱的姑娘，被提拔为“大阳台”的会计。她们谈论着“大阳台”的真正作用，伊尔玛称之为“幻觉宫殿”，它并非仅满足“客人”们的性欲，而是实现他们心目中的“秘戏”。卡门不想成为这个虚假游戏的受骗者，她渴望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但她不由自主地沉迷于自己扮演过的角色：卢尔德的圣母玛丽亚。伊尔玛为尚达尔的失踪感到忧虑。尚达尔原先也是“大阳台”的妓女，她从妓院逃跑，委身于革命者。据警察局长乔治得到的消息，尚达尔已成为革命者们的偶像。阿瑟扮演完打手，来到伊尔玛面前邀宠，伊尔玛打发他立刻出门，穿过枪林弹雨去找警察局长乔治寻求保护。阿瑟刚一出门，警察局长就来到妓院，他要镇压暴动以巩固自己的权力，而他真正的渴望则是：看到自己的形象跻身于“大阳台”的客人们所扮演的人物谱中，就像“主教”和“法官”一样。阿瑟回来了，他刚一进门就被一颗流弹击中身亡。此时，女王的传令官突然来到“大阳台”妓院。
第六场
尚达尔和罗杰吟诵着依依惜别的恋曲。罗杰曾是“大阳台”的水管工，如今成为暴动者的小分队头目。别的小分队不惜用一百个挖土女工换取一个尚达尔，因为革命需要一位自由女神的形象，让她引吭高歌，引导人民攻克堡垒，吓退敌人。但罗杰担心尚达尔虽曾在妓院里待过，精通演戏和做假的艺术，却未必能斗得过那些更加“狡猾和老练”的当权者。
第七场
传令官向“大阳台俱乐部”的人们透露，城市已被炸毁，政权已经崩溃，王室、教会、法院和军队的代表都被杀害。警察局长迫不及待地想要夺取权力，传令官则冷嘲热讽，他另有打算：让伊尔玛夫人代替女王。因为王室的特质就是缺席，伊尔玛扮成的女王也因其虚妄而不可摧毁。伊尔玛夫人毫无扭捏之态地接受了女王的角色。警察局长幻想成为国家的救星，幻想人民为他修建一座宏伟的陵墓，而他还活着就进入陵墓，成为神话。
第八场
在传令官的安排下，大人物们（女王和头三场戏中出现的人物形象：主教、法官和将军，还有警察局长扮演的英雄）登上“大阳台俱乐部”的阳台，似乎要与尚达尔所代表的新政权和谈。然而随着乞丐的一声大喊：“女王万岁”，尚达尔中枪倒下。
第九场
一切都恢复了秩序：主教、法官和将军谈论着他们陪女王穿城而过时的恐惧，随时都可能被打死，然而他们却受到了欢呼和拥戴。三位摄影师为他们拍照，让他们的形象永垂不朽。他们沾沾自喜，觉得真正的行动比角色游戏更迷人。他们嘲笑那个其形象从未被扮演过、从未被角色游戏所加冕的警察局长，觉得他是无名小卒。但很快警察局长就找回了权威，让这些冒牌货在镜子前看到真正的自己。警察局长的使命还没有完成，他仍怀着沉重的期待。此时发生了极为戏剧化的一幕，赋予这场闹剧真正的政治内涵：一个客人来到妓院，想扮演警察局长——警察局长的形象终于进入了“大阳台”的人物谱。而这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革命者罗杰。革命失败了，他扮成自己的敌人，梦想得到他的权力，而在扮演的过程中，他突然阉割了自己，如同阉割他的敌人。警察局长因自己被扮演而大喜过望，又因被扮演者阉割而大惊失色。他决定活着住进自己的陵墓中。
演出结束了，头三场戏中扮演大人物们的客人各自回家了。传令官也回去了。伊尔玛在卡门的帮助下，关上

让·热内1956年写下的《阳台》是荒诞派戏剧代表作品，与贝克特《等待戈多》、尤内斯库《椅子》、品特《生日派对》等齐名。在伦敦、柏林、巴黎（戏剧大师彼得·布鲁克导演）、法兰克福、阿姆斯特丹、纽约（戏剧大师理查·谢克纳导演）等世界各地频繁上演，影响深远。 这部作品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热内在创作方法和理念、创作主题类型、戏剧风格等方面的特色。
《阳台》是一场更大规模的戏中戏，剧中人也在演一场戏。剧本描写了在一家妓院里，顾客可以随心所欲地满足自己的欲望，扮演各种自己希望成为的角色。这是一个镜子般颠倒的世界，是一个赤裸裸地表现人类欲望的地方，勾画出人类心底深处的贪婪无知和最阴暗的一面，然而热内却把这一切看似充满肮脏和罪恶的演出变成了宗教仪式，参与者向恶献祭，他们的虔诚与热情与圣徒毫无二致。

让·热内1956年写作的《阳台》是二十世纪经典剧作，与贝克特《等待戈多》、尤内斯库《椅子》、品特《生日派对》等齐名。在伦教、柏林、巴黎（戏剧大师彼得·布鲁克导演）、法兰克福、阿姆斯特丹、纽约（戏剧大师理查·谢克纳导演）等世界各地频繁上演，影响深远。
在一所名叫“大阳台俱乐部”的高级妓院里，顾客扮成自己最渴望成为的人物：主教、法官、将军等；穿上自选的戏服、念着自编自演的台词，对为自己配戏的扮成罪女、女贼、母马的妓女们大施淫威……妓院之外正在发生革命暴动，法院、教会、王宫被攻陷摧毁，在一片混乱中，妓院里的假法官、假将军、假主教被拥立为真的。而妓院老鸨伊尔玛夫人则摇身一变为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