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童年
一九一二年,四川正式成为当时中华民国的一个省,当时的四川,曾有短暂的独立,但就如那些香蕉国家一样,山头主义横行,就在四川陷入长达二十一年的军阀混战时,一九二四年,四川省的一个小镇里,父亲登上他人生的舞台……
父亲的家族是这个小镇上殷实的大地主,一大片无边的丘壑,本都是家族之地。我四川的曾祖父是个勤俭的商人,从卖童玩的走贩起家。他自己做了一个草挂架,手制一些童玩,靠一双灵活的商务手腕和一双努力不懈的脚走贩,翻山过水地沿村兜售。勤奋大半生,从两袖清风走到家财万贯,他终于攒钱,买地,又娶二房,做了个老来富贵荣华的大地主。他在四川蓉城(成都)的罩子街,砌了个大楼,并在城外买了大片土地,再将土地租给佃农,从此就靠收租过活,以为就此可以让他的儿子们好好读书,不愁吃穿。
白手起家的曾祖父,正房无子,遂娶二房,生下五子,个个接受良好的教育。我的大伯公,生在富贵之家,个性刚强,做事独断,后来从军,做了国民党的要员。幺姑向我回忆起大伯公时,说他长得和中年的鲁迅神似。我摇头表示只知其人、不知其貌,姑妈只好放弃形容。
而老二是我祖父,他自学成医,虽好施善行医,经年无偿地四处替乡亲医病,广受地方父老的尊敬,却也是个牛脾气,对自己的家庭非常严格。他谨遵八股教条,妻儿动辄得咎,别说我奶奶,姑姑们也常被打,就连他最疼爱的独子——我的父亲——都会因一些小事,被祖父亲自带到家族的宗祠去,受家法的鞭笞。祖父定的家规非常严格,那鞭条打下去可会皮开肉绽的,我父亲几度被打得双脚许久都无法站立,七十多年后的如今,我幺姑回忆起我父亲在宗祠被打的那光景时,还倒吸了一口气。但偏偏我父亲也不是省油的灯,总是没两下就又和祖父对上了。他个性是越打越牛,也埋下和祖父决裂的种子。
至于老三(我父亲称其为“三爸”),我幺姑没多说,倒是三妈这房亲戚,后来与外戚一起倒了我父亲的账。而老四(四爸),我幺姑说他娶妻后无子仅一女,又分到一部分家产,于是夫妻两人活得像“丁克”族般从容。老五则英年早逝。
我父亲有五个妹妹,他是独子,自然是家中的小皇帝。小时候,他上城里的私塾去读书,都是由家中的长工,用竹篮子一路背着去的。没几年后,祖父辈分家,我祖父这房就被分到一个依山傍水的大宅子,一个小山谷,面向河湾,那长工一样翻山越岭地背父亲去上私塾。等他再大些时,就改用两人抬的滑竿儿抬去学校。当时,成都市区学校都有平权教育了,但乡下的民智未开,风俗旧陋,女性地位低下,祖父母准许我父亲使唤妹妹们。姑姑们回忆时都说,她们小时候很敬畏我父亲,因为只有他可以和老爷子(我祖父)平起平坐地杠上两句而不被打。 当我祖父四兄弟尚未分家,还住在成都城内的罩子街大户时,父亲和我大伯父是一个院子里最亲近的好兄弟,因为当时还没有其他的男娃出世,剩下一堆女娃又没得玩。
后来祖父辈兄弟分家后,我祖父这一房分到靠水的大湾,因为祖母就是大湾当地世家的大姑娘,于是祖父便分到那附近的一大片田地,和一栋气宇不凡的三进式四合院大宅,是依山望水的盘龙处,在第三进的后院中,有两株高大的桦杨树,各踞一角,树干有一个大男人手围起来这么粗。
大宅位于山坡上,下方有一土方空地,左右两方各有一排房,土方右边是仓库,储藏佃农缴纳的作物;左边则是马房,内有祖父悬壶行医时用的白马一匹。当时四川土匪为患,袍哥子特多,为防盗匪强抢粮仓,祖父因此特别在马房的屋梁上,暗藏有一把关刀,保家护身,以备不时之需,却不知后来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民国成立后,土匪没少些,却又冒出一堆军阀混战,弄到四川各地民不聊生,即便是大地主,也活得如难民一般狼狈,父亲约十岁时,蒋介石先生入四川平天下,当时家乡的人本以为苦难终于过去,殊不知灾祸才刚要开始。
一九三七年父亲(十三岁)家乡发生一场旱灾,由于国民党政府忙着打仗,无力处理灾情,以至饿殍四处,饥民流窜,死伤数百万,造成社会动乱。父亲家乡的田地,寸草不生,佃农无法缴交粮作,好在祖父家中存粮有余,才能安然度过。父亲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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