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达，1990年9月生，浙江海盐人，报社记者、副刊编辑。

我读余华不算早。2010
年12月21日，我网购了作
家余华的一批作品，其中有
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
《许三观卖血记》。中短篇
小说集《世事如烟》《战栗
》《我胆小如鼠》《鲜血梅
花》《现实一种》《黄昏里
的男孩》，以及随笔集《温
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音
乐影响了我的写作》《没有
一条道路是重复的》，收件
地址是浙江省温州市瓯海区
荼山高教园区温州大学学生
公寓C区8号楼306室，至今
我还保存着这张收件单。那
年青春尚好，我20岁，正在
读大二，专业是非师范的汉
语言文学。
读余华，起初是因为同
乡与校友的那份亲切。余华
不仅是海盐人，在海盐度过
了漫长的童年、少年与青年
时期，也是我的母校海盐高
级中学的杰出校友，时常出
现在校长、老师的勉励讲话
中。我是在温州的公交车上
开始读余华作品的。大学时
期常常利用业余时间坐一个
小时公交车，从大学城赶往
市区兼职做家教，去程是白
天，一般大学城始发站乘客
少，有多余位置可以坐，是
可以看点书的，回来已是夜
晚，车内灯光昏暗，连座位
也很少有机会抢到，就看不
了书，只能回想一下书中的
情节。当年温州的路况并不
平顺，加上司机师傅驾驶速
度快，乘客很有摇摇晃晃的
感觉。我读着余华的《十八
岁出门远行》，对开篇的段
落很有共鸣。余华是这么写
的：“柏油马路起伏不止，
马路像是贴在海浪上。我走
在这条山区公路上，我像一
条船。这年我18岁，我下巴
上那几根黄色的胡须迎风飘
飘，那是第一批来这里定居
的胡须，所以我格外珍重它
们。”这部分叙述与20岁坐
公交车在一个异乡城市做家
教的我有某种程度的相像。
余华作品的简洁、耐读
，很容易让人陷入阅读的畅
快之中。而我更因有海盐同
乡这一层关系，常常在余华
作品中捕捉到“海盐的影子”
，《在细雨中呼喊》中孙光
林去往的“孙荡”(即沈荡)，
以及开篇与结尾的“南门”，
《许三观卖血记》最后一章
中许三观一遍又一遍走过的
“五星桥”“天宁寺”，《西北
风呼啸的中午》中“我”所住
的“虹桥新村26号3室”，《
死亡叙述》中卡车司机看到
的路标“千亩荡六十公里”，
《我胆小如鼠》中杨高走过
的“向阳桥”，等等，都是海
盐至今仍在使用的地名。余
华的作品中融入了大量海盐
的地名，一则使海盐的地名
借文学的力量趋近永恒了，
二则让海盐读者在阅读的过
程中几乎将故事背景假想在
海盐这片大地上了，作品中
的人物自然而然也便带上了
海盐人的气质。
后来我又读了余华的长
篇小说《活着》《兄弟》，
大学毕业那个月是2013年6
月，当月正逢余华第五部长
篇小说《第七天》出版，随
即很快也读完了。作为海盐
读者，我即便有所准备，在
阅读余华作品的过程中，依
然一次又一次不可遏止地流
下感动的泪水，也为他叙述
中的暴力与杀戮所震惊战栗
，时隔多年重读《命中注定
》依然因汪家旧宅中的离奇
命案错愕不已。在感动与惊
讶之间，多年以来，我反复
读余华，不仅读他的作品，
也关注他的演讲、访谈以及
相关新闻，还常常听爱好文
学的海盐前辈说起余华，几
十年来他一直是海盐文学圈
子里的高频词汇。阅读余华
，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2015年10月23日，我在
海盐县城的萃古堂第一次见
到余华。那天晚上已近10点
，朋友电话告诉我：“余华
在萃古堂，速来。”我家与
萃古堂相距不过10分钟车程
，随即前去。汽车飞驰在秦
山大道上，脑海中闪回过去
多年阅读余华的画面，在上
大学时去做家教的公交车上
，在无数个研读余华作品的
夜里，在洋洋洒洒的论文撰
写中，在海盐张元济图书馆
、紫云茶院、友茗檀、嘉兴
悦读书房的文艺讲座中，在
我的个人微信公众号“和平
路口”的长期推送里，余华
和他的作品一直存在，他之
于海盐人，早已是一个不可
忽视的文化符号。而我去萃
古堂，会经过“南门”“虹桥
新村”，这些地名也早已成
为余华作品中的文学地标。
步入萃古堂，海盐县作家协
会主席吴松良先生等众多文
友已坐在余华旁边，聊着曾
经在海盐的相见以及许多文
学往事，氛围轻松活泼，似
老友重逢。签名与合影是肯
定的，偶尔抛出几个问题请
余华回答，更多时候我是在
旁边聆听着。我突然想起了
30多年前，余华还是20多
岁的年轻小伙，常常在“虹
桥新村26号3室”与当年的海
盐文学爱好者彻夜长谈。30
多年来的时光，余华凭借着
写作天才与刻苦奋斗，真正
做到了“海盐之外有嘉兴，
嘉兴之外有浙江，浙江之外
有中国，中国之外有世界”
，成了海盐的文化荣光。当
在外闯荡的海盐人碰到需要
介绍家乡的场合时，大家常
常会列出几个出自海盐的知
名人物，比如“出版巨擘”张
元济、“三毛之父”张乐平、
“改革先锋”步鑫生，如今“
先锋作家”余华必然也在列
。
这些年来，余华回乡的
频率更高了。我是余华的读
者，也是地方报社的记者、
编辑，与之见面的机会自然
就多了起来，多年下来也便
积累了一些与之相关的文字
。2019年，《余华与海盐
》被列为海盐县文化精品工
程重点

四月三日事件
重返幼儿园
少年余华
海盐中学
杨家弄：扑在窗口的少年
新华书店
虹桥新村26号
南门
润盐县文化馆
余华在润盐住过的几个地方
余华作品中的凅盐地名概览
余华与干宝
余华签书会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我只要写作，就是回家”——余华回乡记
《在细雨中呼喊》的“海盐倒影”
《活符》为何长盛不衰
许三观三题
喧嚣欲望下的受难与救赎——试论余华小说《兄弟》
死亡叙述，现实一种——试论《笫七天》的寒凉与悲悯
余华简介和作品出版目录
后记

四月三日事件
在余华所有的小说作品中，如果单单给出一句话提示——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开始尝试与这个世界周旋，很多人第一反应大概会想起《十八岁出门远行》这篇余华的成名作，实际上余华还有一篇小说叫《四月三日事件》，同样讲述了“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开始尝试与这个世界周旋”的故事。在这篇小说中，一个敏感脆弱的十八岁青年，在被害妄想症的日益驱使下，总感觉父母、朋友、邻居等正在“合谋”，要在四月三日他生日这一天给他带来致命危险，以至于他在这一天到来之际赶紧奔上煤车逃离了小镇。这固然是虚构的小说，但某种程度上《四月三日事件》与《十八岁出门远行》一样在探讨“十八岁”与“成人世界”的关系。十八岁之前，整个社会无论是在法律层面还是在道德层面，都给予了一个人相对柔软的保护；而十八岁之后，整个社会则呈现了更为现实的一面，褪去了“保护衣”的现实世界有时会显得更为直接乃至凛冽。
要探寻十八岁之前余华的生活状态，首先要回归他的起点，也就是他的出生，他的童年时代。如小说家的别具匠心，他们有时候会在小说中暗藏独属于自己的“密码”。譬如“四月三日事件”，不仅是余华一部中篇小说的名字，其中的日期也是他自己的生目。余华出生于1960年4月3日。余华的父亲华自治先生，山东高唐人，那时候在浙江省防疫站工作；母亲余佩文女士，浙江绍兴人，那时候在浙江医院工作。余华还有一个长他2岁的哥哥叫华旭，哥哥华旭随父亲姓，弟弟余华随母亲姓，并以父亲的“华”姓为名。余华诞生在浙江杭州的一家医院里，如果以出生地来说，余华可以说是浙江杭州人，而如果以祖籍来说的话，余华也可以说是山东高唐人。
如果不是因为余华父亲工作调动的缘故，余华一家很有可能会一直在杭州生活下去，但是转折很快就出现了。华自治先生不满足于防疫站的工作，他最大的愿望是当一名外科医生，于是他选择进修技术，从浙江医科大学专科毕业后，也不打算再回到防疫站工作了。之后，他的面前又出现了另外2条路，一条路是去嘉兴一所卫生学校当教务主任，一条路是去比嘉兴更小的海盐县人民医院当外科医生。华自治先生从心所欲，毅然选择了来海盐。
那时候余佩文女士带着2个孩子还生活在杭州，一家人分居两地，很不方便。华自治先生就给余佩文女士写了一封信，将海盐这个地方“花言巧语”了一番，之后的1962年余佩文女士带着4岁的华旭和2岁的余华从杭州来到了海盐。海盐毕竟是个小县城，20世纪60年代初的海盐更不能与杭州比较，余华在自传散文里叙述了他母亲初到海盐时的感受——连一辆自行车都看不到。至于余华幼年时短暂生活过2年的杭州，也与之渐行渐远了，只能在母亲片断的讲述中略微了解“我们住过的房子和周围的景色”。
20世纪60年代的海盐在余华的记忆中是这样的：
我的记忆是从“连一辆自行车都看不到”的海盐开始的，我想起了石板铺成的大街，一条比胡同还要窄的大街，两旁是木头的电线杆，里面发出嗡嗡的声响。我父母所在的医院被一条河隔成了两半，住院部在河的南岸，门诊部和食堂在北岸，一座很窄的木桥将它们连接起来，如果有五六个人同时在上面走，木桥就会摇晃，而且桥面是用木板铺成的，中间有很大的缝隙，我的一只脚掉下去不会有困难，下面的河水使我很害怕。到了夏天，我父母的同事经常坐在木桥的栏杆上抽烟闲聊，我看到他们这样自如地坐在粗细不均，而且还时时摇晃的栏杆上，心里觉得他们实在是了不起。P1-3

《杨家弄：扑在窗口的少年》《新华书店》《虹桥新村26号》《南门》《润盐县文化馆》《余华在润盐住过的几个地方》……本书讲述了余华及其作品与海盐方方面面的关系，其中的评论为对余华长篇小说的分析解读，最后一篇为余华本人所提供的其个人简介及其作品各语种出版目录。

一个人有所痴比无所恋
要可爱很多。我相信有所痴
的人不会让自己的人生飘来
飘去，无所依傍。我的学生
周伟达就是一个有所痴的人
，他痴迷于文字，进而痴迷
于那个让平常文字产生神奇
魔力的余华。他是土生土长
的海盐人，余华笔下有他熟
悉亲切的海盐景观、海盐人
物和海盐故事，于是他的痴
迷就有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落
脚点，《余华与海盐》的出
现自然而然。
一路读下来，这本小书
前半部分的文字朴实得犹如
我们熟悉的乡间小路，伟达
把余华在海盐的生活时空一
一勾勒出来，并在相应的作
品中一一落实，几乎没有任
何修饰，只是偶尔发一点小
小的感叹。到了后半部分，
对5部长篇小说的解读成了
他关注的焦点，其中关于《
在细雨中呼喊》和《许三观
卖血记》的论述依然致力于
寻找其中的海盐因子，关于
《活着》《兄弟》和《第七
天》的论述则潜心探究时代
和人性的丰富与复杂。
作为20世纪60年代出生
的最具代表性的中国作家，
余华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界
备受瞩目，相关研究论著堪
称丰厚，伟达这本小书跻身
其间注定不会光彩耀眼，但
其看似寻常的本土性价值却
不可替代。也许细心的读者
会发现书中有些叙述和摘引
存在重复，有些论说和评点
浅尝辄止，但我相信这是既
热爱余华又热爱海盐的伟达
最真实的表达。
2009—2013年，伟达求
学于我供职的温州大学，在
读期间就喜欢写点东西，并
曾出任《温大青年》的主编
。我和他的深入交往是因为
他所热爱的余华，那时他要
选择余华作为毕业论文的研
究方向，希望我帮忙从诸多
的余华研究中寻找合适的选
题并指导他写作。我对本科
生的论文写作有一个基本的
倾向性要求，就是希望他们
选择自己热爱的一个或多个
经典作品进行文本细读，在
细读中获取属于自己的独特
体验并形诸文字。基于此，
我就建议伟达选择余华的近
作《兄弟》来研读，一是这
个作品自诞生以来褒贬不一
，二是他对这个作品有感觉
。我们反复磋商之后，他决
定以欲望、受难和救赎作为
关键词来解读《兄弟》，我
认为这3个词切近作品本体
且能触及人性深处，本书中
的《喧嚣欲望下的受难与救
赎》一文可以算是我们师生
其读《兄弟》的结晶。
伟达毕业后返乡去了嘉
兴日报社海盐分社，由于大
学期间有办刊经验，他很快
就进入角色并干得不亦乐乎
。当年9月，他来电邀我去
海盐的张元济图书馆做客“
涵芬讲坛”讲讲余华，我略
加思索就答应了，一则觉得
不好拂却他的盛情，二则余
华作品中的海盐也吸引着我
。讲座安排在10月27日，
此前我刚好在马来西亚出席
世界华文文学研讨会和世界
诗人大会，飞机从吉隆坡抵
达上海浦东的时间是凌晨，
伟达不辞辛劳专程从海盐来
机场接我的情景记忆犹新。
当天下午，我以“余华的意
义”为题讲了余华之于嘉兴(
海盐)、浙江、中国、世界
的独特意义，希望海盐人“
好好珍惜余华”!讲座结束后
，伟达带我参观绮园、走访
杨家弄……因为当晚要赶回
温州，以便第二天清晨参加
英年早逝的同事陈建光的遗
体告别仪式，所以这一次的
海盐行步履匆匆，未及细细
品味余华笔下的海盐、伟达
热爱的海盐。这一回细读伟
达这本《余华与海盐》，算
是一次深入其间的“纸上旅
行”。唯愿读者诸君和我一
样，会因为这样的“纸上旅
行”爱上余华的文字，爱上
伟达的文字，也爱上余华和
伟达共同热爱的海盐1
2020年8月15日于温州大
罗山下
(作者系温州大学人文学
院院长、教授，
浙江省中国当代文学研
究会副会长)

当代著名作家余华是浙江海盐人，这是海盐作者撰写的一部以余华的小说、散文、随笔、访谈等为线索，回顾其在海盐的成长历程，找寻其作品中的海盐元素，以及挖掘海盐这座城市对余华创作影响的文集。本书的这些文章中，痴迷余华研究的作者基于文本阅读、实地走访、向余华本人求证、采访海盐关联人物等方式展开了细致的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