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有没有“锡”?
无锡真是一个扑朔迷离,谜一样的城市。
首先,很多人都会猜为什么叫“无锡”?无锡有座锡山,难道是以前有锡,后来没有,所以命名?这的确是一种广泛流传的说法。言之凿凿地说,本来产锡,到了汉代才没有,因而改称“无锡”。其实,周振鹤和游汝杰在《方言与中国文化》书中指出,“无”字在古越语词中是冠首字,表达音,而不是表达义,因此根本不合“没有”的意义。无,可以用于人名,如吴越王的名字,无壬、无颛、无疆,也可见于地名,如无盐、无功、无编等等。至于芜湖的“芜”,乌程、乌伤、乌凤山、乌蜀山的“乌”,也是本来同音或近音的冠首字。
去无锡那年,在小巷里吃了至今最好吃、最难忘的烧饼。泽宜和我在一家小小的烧饼铺,问年轻的老板买了只要几毛钱的黄桥烧饼,其香,其脆,至今犹在脑海中盘回。我们吃完了又回去买,再三几次直至肚子无法再继续为止。于是说,必须记下小巷的名字,以便日后回来找。
看见巷名时,却惊诧地见到一个“井”。这可不是日本字?后来问许多朋友,也有同样反应。但是日本字怎么会出现在无锡那么古老城市的巷名?应该是古老的中国汉字吧?回到家,查《汉语大字典》,果然找到这个字属于“、”部首,有两个字义,一是和井同义,另一个则是投物井中声。日本人把“井”用于碗饭,想必是从此借义;“井”也是姓氏。所以属于古字该无疑问,只是我们现代中文不用,才把祖先的字误以为是东洋字。
无锡不仅是烧饼好吃。清末著名的冤案,杨乃武和小白菜案件发生在浙江的余杭县。一八七七年,杨乃武在北京重审,冤案昭雪凯旋回乡时,曾经路过无锡,在崇安寺旁的小店吃馄饨,并且打包回去送亲友,作为庆祝。我们去了这家百年老店,馄饨虽然好吃,真正令我们赞叹,吃不愿罢的倒是枣糕。然而,后来又听说别的店也声称自己才是杨乃武当年光顾的馄饨店。究竟谁真谁假,看样又会是一场清官也难判的案了。
·被冤枉患梅毒的阿炳
音乐方面,无锡也有一出奇案,关于《二泉映月》的作家阿炳。阿炳出生在无锡,真名华彦钧,在三十四岁时失明,一生潦倒,卖艺街头。很多传记都说他眼盲是因为染了梅毒。为什么会传阿炳患有梅毒?文章通常引述认识他的黎松寿说他“生活失检,沉溺风月,终致祸及双目”。但这只可以算是道听途说,推测生活习惯和起病原因相关,也许符合国人对性和病的看法,却说不上是可靠证据。何况,阿炳失明的时候黎松寿还只是六岁的小孩子,根本不可能知道失明的病因。
事实上,我始终查不到任何可靠证据,证实阿炳的失明和性病有关。有这种说法,最大可能是和阶级性判断相关。阿炳出身低微,染上鸦片毒瘾,光顾过花街柳巷,人们自然会推测眼瞎应该和不光彩的病因有关。何况,清末民初时候,和性病相关的词语不少,说明性病当时非常普遍。
梅毒虽然可以引起眼病以及失明,但是梅毒眼病通常伴随二期慢性梅毒,如果没有治疗,梅毒一般会恶化。当时根本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可言,阿炳却活到五十七岁才逝世,去世前要长期在家休养,但症状是经常略血。他至少到五十多岁时仍可演奏,死前也还可以为作品录音。根据无锡群众艺术馆的钱铁民所述,阿炳是突然吐血病故的。这都不像是梅毒后期患者的症状。
另一种性病——淋病,也可以导致失明,但这主要是初生儿染病才会。成人淋病入眼的案例十分罕见,而且是急病。阿炳却据说是二十一岁时就得到眼病,距离失明十三年之久,淋病致盲可能性便极低。
因此,最大可能性是沙眼衣原体所引起的慢性传染性角膜结膜炎,俗称“沙眼”,导致阿炳失明。沙眼是全球传染性失明的主要原因,每年导致六百万人眼盲。沙眼衣原体D-K血清型可以经过性接触传染,而引起尿痛、尿道流出分泌,附睾和睾丸发炎等生殖器感染症状,也可以引发急性结膜炎,症状包括红眼和流脓。但是,此沙眼衣原体非彼沙眼衣原体。这类沙眼衣原体对角膜影响甚少,所以通常不会对眼睛造成严重后果。
真正造成问题的是另一种近房亲戚衣原体——基因上只有0.4%的差别,却只感染眼睛,而不感染生殖器的A、B、Ba、C血清型沙眼衣原体。这种衣原体引起的沙眼,患者就不是因为性接触染病,而是因为咳嗽、喷嚏、共享毛巾、脸肮脏和苍蝇而得病。穷人患病的风险较高,因此,改善生活环境是世界各地沙眼逐渐减少的主要原因。阿炳一生颠沛坎坷,自然属患沙眼的高危族。
·病菌如暴政
不过,给冤枉说是患梅毒的音乐家,也不只是阿炳一个人。
我们这一代人只知道艾滋病可怕,对于梅毒,已无惧心可言。
稍微阅览人类历史,便会发现太凶暴的政权通常不能持续多久。蒙古铁骑可以横扫欧亚,但帝国旋即消失,秦始皇可以为世人留下陶俑,却保不住秦朝。
自然界也同样有条铁一般的定规,太恶毒的病菌或病毒都不会流传长久。把宿主杀死,就连自己寄生之处也消灭,无法再传播下去,明显是两败俱伤的行为。像俗称“SARS”的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病,一时令人丧胆,转眼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正是太凶狠,宿主都没机会把病传染他人,所以只可以出现小区域的爆发,难成广泛流行病。
梅毒初抵欧洲和中国时都曾经杀人无数,到后来也要变种,不再那么凶狠,即使没有抗生素,患者也不会死于急性梅毒,而只是受到转入心血管和脑神经的慢性病折磨。
但是在十九世纪时,这种性病还是无药可医的绝症,而且可以很快致命。读大学时,曾任英国军医的老师告诉我,在他爷爷的年代,许多英国水手在来东方途中,于印度染病,香港发病,赶不及回到故乡,便已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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