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学课本中,有一篇散文《落花生》,以“质朴淳厚,意境深远”的风格,被誉为现代散文的经典。这篇散文的作者许地山,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小说家、散文家。许地山,笔名落花生,是我国新文学运动的先驱者。他的作品并不十分丰硕,但却独树一帜,在我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独特的地位。为了让新时代的青少年读者能够更多地了解许地山,品味、赏析纯美的文学作品,传承“落花生”朴实、淳厚的情致和人生态度,我们经过长期的精心策划和编辑,出版本书,并以此纪念许地山先生。希望本书能成为青少年朋友认识许地山、了解许地山的一扇窗,通过它感受到许地山先生朴实无华、默默奉献的“落花生”精神。
《落花生--许地山作品精选(典藏本)》包括“散文选”和“小说选”两部分。《落花生--许地山作品精选(典藏本)》“散文选”选编了许地山优秀的散文作品,如《心有事》、《信仰的哀伤》、《落花生》、《猫乘》等等,都是其散文代表作,今天读来仍然余味悠长。“小说选”中的《商人妇》、《春桃》、《街头巷尾之伦理》、《桃金娘》等,也都集中反映了许地山小说的特点和艺术魅力。
香
妻子说:“良人,你不是爱闻香么?我曾托人到鹿港去买上好的沉香线;现在已经寄到了。”她说着,便抽出妆台的抽屉,取了一条沉香线,燃着,再插在小宣炉中。
我说:“在香烟绕缭之中,得有清谈。给我说一个生番故事罢。不然,就给我谈佛。”
妻子说:“生番故事,太野了。佛更不必说,我也不会说。”
“你就随便说些你所知道的罢,横竖我们都不大懂得;你且说,什么是佛法罢。”
“佛法么?——色,——声,——香,——味,——触,——造作,——思维,都是佛法;惟有爱闻香的爱不是佛法。”
“你又矛盾了!这是什么因明?”
“不明白么?因为你一爱,便成为你的嗜好;那香在你闻觉中,便不是本然的香了。”
(原载1922年4月《小说月报》第13卷第4号)
愿
南普陀寺里的大石,雨后稍微觉得干净,不过绿苔多长一些。天涯的淡霞好像给我们一个天晴的信。树林里的虹气,被阳光分成七色。树上,雄虫求雌的声,凄凉得使人不忍听下去。妻子坐在石上,见我来,就问:“你从哪里来?我等你许久了。”
“我领着孩子们到海边捡贝壳咧。阿琼捡着一个破具,虽不完全,里面却像藏着珠子的样子。等他来到,我教他拿出来给你看一看。”
“在这树荫底下坐着,真舒服呀!我们天天到这里来,多么好呢!”
妻说:“你哪里能够……?”
“为什么不能?”
“你应当作荫,不应当受荫。”
“你愿我作这样的荫么?”
“这样的荫算什么!我愿你作无边宝华盖,能普荫一切世间诸有情。愿你为如意净明珠,能普照一切世问诸有情。愿你为降魔金刚杵,能破坏一切世问诸障碍。愿你为多宝盂兰盆,能盛百味,滋养一切世间诸饥渴者。愿你有六手,十二手,百手,千万手,无量数那由他如意手,能成全一切世间等等美善事。”
我说:“极善,极妙!但我愿做调味的精盐,渗入等等食品中,把自己的形骸融散,且回复当时在海里的面目,使一切有情得尝咸味,而不见盐体。”妻子说:“只有调味,就能使一切有情都满足吗?”
我说:“盐的功用,若只在调味,那就不配称为盐了。”
(原载1922年4月《小说月报》第13卷第4号)
山响
群峰彼此谈得呼呼地响。它们的话语,给我猜着了。
这一峰说:“我们的衣服旧了,该换一换啦。”
那一峰说:“且慢罢,你看,我这衣服好容易从灰白色变成青绿色,又从青绿色变成珊瑚色和黄金色——质虽是旧的,可是形色还不旧。我们多穿一会罢。”
正在商量的时候,它们身上穿的,都出声哀求说:“饶了我们,让我们歇歇罢。我们的形态都变尽了,再不能为你们争体面了。”
“去罢,去罢,不穿你们也算不得什么。横竖不久我们又有新的穿。”群峰都出着气这样说。说完之后,那红的、黄的彩衣就陆续褪下来。
我们都是天衣,那不可思议的灵,不晓得甚时要把我们穿着得非常破烂,才把我们收入天橱。愿他多用一点气力,及时用我们,使我们得以早早休息。
(原载1922年4月《小说月报》第13卷第4号)
P10-13
许地山(1893—1941)现代作家、学者,名赞垄,字地山,笔名落华生。祖籍广东揭阳,生于台湾台南一个爱国志士的家,回大陆后落籍福建龙溪。
许地山于1921年发表第一篇小说《命命鸟》,接着又发表了前期代表作小说《缀网劳蛛》,和具有朴实淳厚风格的散文名篇《落花生》。他的创作一开始就出手不凡,显出了与其他小说名家如叶绍钧、冰心、王统照、庐隐等人不同的奇彩异趣。
许地山的早期小说取材独特,情节奇特,想象丰富,充满浪漫气息,呈现出浓郁的南国风味和异域情调。他虽在执着地探索人生的意义,却又表现出玄想成分和宗教色彩。20年代末以后所写的小说,保持着清新的格调,但已转向对群众切实的描写和对黑暗现实的批判,写得苍劲而坚实,《春桃》便是这一倾向的代表作。他的创作并不丰硕,但在文坛上却独树一帜。
许地山的很多小说都表达了这样一种人生态度:人生是痛苦的,如果想摆脱这种痛苦,应当涅柴进入极乐世界,或者悟彻人生,知命达观。著名小说《缀网劳蛛》就最具代表性。《缀网劳蛛》的主人公尚洁是童养媳,逃离婆家,同曾帮助过她的可望结婚,但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爱情。尚洁出于慈悲之心搭救受伤的盗贼,遭到丈夫的妒嫉而被刺伤。丈夫要与她离婚,她只身到土华岛,内心坦然,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尚洁对此并不感到多大痛苦,她认为命运的偃蹇和亨通,对于生活并没有多大关系,犹如被虫蛀伤的花朵,剩余的部分,仍会开得很好看。后来丈夫在牧师的启迪下,幡然悔悟,期望得到尚洁的原谅,又只身到海岛受苦偿过,尚洁也不挽留,心情依旧坦然,过着安闲宁静的生活。别人都为她高兴,她也并不感到格外地兴奋,她对人生有自己的看法。她认为,“我像蜘蛛,命运就是我的网,人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反而会受到偶然的外力的影响。当蜘蛛第一次放出游丝时,不晓得会被风吹到多远,吹到什么地方,或者粘到雕梁画栋上,或者粘到断垣颓井上,便形成了自己的网。网成之后,又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外力所毁坏,所以人对于自己命运的偃蹇和亨通,不必过分懊恼和欢欣,只要顺其自然,知命达观即可。等到网被破坏时,就安然地藏起来,等机会再缀一个好的。”“我像蜘蛛,命运就是我的网。”“所有的网都是自己组织得来,或完或缺,只能听其自然罢了。”这种充满佛家思想的人生哲学,充分显示了人世的苦难和安分随时,以及在心理上战胜命运的人生态度。
再看看另一篇小说《商人妇》,主人公惜官的丈夫林荫乔因赌博,把家里的生财家伙一并输给了别人,一蹶不振。为了谋求发展,丈夫林荫乔只好去新加坡发展。谁知丈夫一去杳无音讯,惜官只好踏上了千里寻夫之路。后来主人公惜官的命运更是多舛:她经历了被卖,又出逃,又再次寻夫的道路。惜官对“我”有一段精彩的对白:“先生啊,人间一切的事情本来没有什么苦乐的分别:你造作时是苦,希望时是乐;临事时是苦,回想时是乐。我换一句话说:眼前所遇的都是困苦;过去、未来的回想和希望都是快乐。昨天我对你诉说自己境遇的时候,你听了觉得很苦,因为我把从前的情形陈说出来,罗列在你眼前,教你感得那是现在的事;若是我自己想起来,久别、被卖、逃亡等等事情都有快乐在内。所以你不必为我叹息,要把眼前的事情看开才好……”这段对人生的感悟,也是许地山借惜官之口,说出了自己对人生的超脱态度。
许地山发表于上世纪20年代的散文《落花生》,由于“质朴淳厚、意境深远”的风格,被誉为现代散文的经典。而作者本人,也因此被塑造成落花生般“多作贡献、不计报酬”的进步人士。以至于乘船买张普通票,也被说成“喜爱与劳动人民接触,对名利向来淡漠”的表现之一。几乎无人知道,这副“进步人士”形象的背后,是位一团和气的文人。妻子因购物砍价而迟到,他幽默地谅解:“你浪费我许多时间,可是又为我节省很多金钱,到底我没有吃亏。”学生当众顶撞他,他温和地化解:“好哇,好哇,你说说看!”
许地山还是老舍先生“最好的朋友”。他们早在到英国之前,就有密切的关系。当时许地山是燕京大学的毕业生和青年教员,老舍先生只是一个高中毕业生。他们在一个教会里帮忙做“社会服务”义工而结识,成了非常好的朋友。主要的原因就是许地山有学问而没有架子,“他爱说笑话,俗的雅的都有”,这是老舍先生几十年后回忆的印象。
一如他笔下的男男女女,许地山不是咄咄逼人的英雄,也不是才华出众的学者,而是柔弱卑微的小人物:多少锋芒毕露的弄潮儿败退下来,“他们”仍然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可是,这种化动为静的沉默并不入流。尤其在群情激昂的年代,如许地山这般超然物外,注定要被边缘化。极少有入会注意到,他那副与世无争的外貌下,其实蕴藏着鲜明的是非观和责任感。有官员前来劝阻推行新文字运动,他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全面抗战爆发,他二话不说上街去演讲;他信奉基督教,但不妨碍在小说中质疑上帝。
这种不僧不俗的行为,被现代文学研究者陈平原称为“以入世的精神出世,以出世的精神入世”。显而易见,这位看似超然的好好先生,其实根本就没有忘情世事,不过是借佛学来平衡心灵。
这种无奈是深藏不露的。作家杨刚曾经回忆:“先生,我听见过你一声叹息没有呢?看见你流露过一丝苦闷没有呢?没有的。但是,你是苦痛的啊。从你追求工作如痴如狂的态度中,谁能看不出你的苦痛?”在世人眼中,他的扮相堪称古怪:头发长长、指甲尖尖,大拇指上戴一枚白玉戒指;蓝色长袍下面的一双大方头皮鞋,像卓别林似的八字撇开。
他待人接物极其真诚,逝世时有人感叹道:“老年人失掉了快活的谈话伴侣,中年人失掉了热忱的同志,少年人失掉了开心的先生,孩子们失掉了淘气的老伯。”
陈平原先生很为许地山的早逝痛惜:“中国就此失掉了‘毫不造作’‘不僧不俗亦僧亦俗’的奇人;即使有这样的奇人,也不会有那样绚烂瑰丽的‘不僧不俗亦僧亦俗’的作品;即使有这样的作品,也不会有那样热情真挚的‘不僧不俗亦僧亦俗’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