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出事情的真相
我跌进水里的那个动作一定可笑极了。虽然连日来的大雨漫过了狭仄的埝,但是,我对它已经非常熟悉,所以,水并不能成为阻止我的理由。我照样从它上边跨过来,跨过去,把渠水那一边的鲜草一筐一筐地背回家。就要跨过去了,偏偏,危险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我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松松垮垮地摔进水里。仰面朝天!坠落的一瞬,我想,我完了。背上的筐在关键时刻托住了我,我的两条腿担在埝上,上身沉在水里,只留下一颗头在水面上浮着。这颗浮在水面上的头足以暂时地保住我的性命,我还能呼吸。短暂的惊恐过后,我开始自救,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完不成自救工作。我一动都不能动,两只臂膀无法从草筐的背带里褪出来,那个筐像是焊在了我的身上。而我,又不能连着筐一起背起来。
那时的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很快就会完全地黑下来。一个人影都没有。刚刚离去的惊恐重新袭击了我,我甚至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死亡的气息。
采莲姑姑的手就在这时朝着我伸了过来。
我能拒绝那只手吗?没有选择的余地。一点都没有。
我不欠你的了。
当我像一根萝卜一样被采莲姑姑从水里拔出来时,我听见她说了那句话。那是多么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可惜,在当时,刚满十四岁的我,并不能深谙她话语的含义。
我当时所能做的就是背着沉重的大草筐,快速地离开采莲姑姑,离开这个比我大十岁的女人。而且,她不要指望着我会感激她。如果不是她在这个暑假勾引了我,我也不会变成一个在村里遭到人人唾弃的小流氓。是她,改变了我。她很容易就使我贴上了流氓的标签,并且这个标签是贴在我的灵魂上,想揭都揭不下来。灵魂上的东西是永远都无法掩盖的,它就那样裸露着,供人阅读。
所以我必须快速地离开这个女人,离开采莲姑姑。用离开的方式来证明我洗心革面的决心,来证明我浪子回头的态度。尽管我的决心和态度一点也不能改变我是小流氓的形象,可至少我在努力!否则,我的父亲肯定会把我打死。
那件事情出了之后,我的父亲险些把我活活地打死。一点征兆都没有,我背着草筐才走到院子紧挨茅房的粪堆边,父亲的人还未到,脚就飞了过来。我的头一下子扎进被鸡刨过的松软着的粪土里。然后,力气惊人的父亲一把拎起我,连同背在我身上的草筐。草筐从我的肩上脱落,羊圈里的羊把嘴伸出木栅栏,xt-;~散落的草咩咩地呼唤着。原本也是气愤着的母亲,见了父亲如此阵势,强大的恐惧感暂时压倒了她的气愤。但母亲又不敢阻拦父亲,就那样可怜巴巴地抖擞着两只枯瘦的手臂跟在父亲和父亲手里的我的身后。我当然不知道是我的姨奶奶给父亲通风报的信。我只记得人影一闪,采莲姑姑突然紧紧地抱住我,小声在我的耳边说:“那边有长虫,我怕。”十四岁的我正朝着男人的方向发展,好闻的女人的气息不可阻挡地袭击了我。虽然采莲姑姑是被毁了容的,最初的美丽受到了很大程度的打折,但她是一枚熟透的果子,果子的清香是最诱人的。我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膨胀了,跃跃欲试了。我的两只手与我的心背道而驰,它们推了推采莲姑姑,问:“长虫在哪儿?”采莲姑姑把我搂得更紧了,她用更紧的拥抱拒绝我去寻找那条长虫。远处的人影又一闪,消失了。采莲姑姑放开了我,然后,她用一双泪眼默默地对着我。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流泪。泪水爬在那半边布满疤痕的脸上,缓慢而又忧郁。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许是她刚才拥抱了我,感觉自己受了委屈,那我是不是该远远地走开呢?
采莲姑姑大概看出了我的意思。她牵住我的手,更多的泪水流出来。(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