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约
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交叠双臂坐在一个女人的床边。女人仰躺着，平静地说她就要死了。她的长发柔和地披泻在枕上，衬托出她那椭圆形的面庞。苍白的面颊上泛出一抹温热的红晕，她的双唇当然也是鲜红欲滴。她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快要死了的样子，但女人平静而清晰地说，她就要死了。我开始认为，她真的快要死了，于是我俯下身去，对着她的脸，坦白地问她是否真的快要死了。女人睁大了双眼说，是真的。她的眼睛非常迷人，长长的睫毛包裹着一片漆黑；在她黝黑的眼眸深处，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我凝视着那近乎透明的黑色双瞳，依然不相信她真的会死去。我弯下身去，贴近枕边，再次恳切地问她是否会死，问她是否还好。女人竭力张开昏昏欲睡的双眼，声音低沉地说，没有办法，她的确就要死了。
然后，我殷切地问她是否能看到我。她微笑着说，我就在那里，她看得到。于是我沉默地将脸庞从枕边移开。我交叠双臂站在那里，还是不清楚她是否真的会死去。
过了一会儿，女人又开口了：
“如果我死了，请你亲自安葬我。要用一个很大的珍珠贝壳来挖墓坑，再用陨星的碎片做我的墓碑。然后请你守在墓旁，不久之后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太阳会升起，又会落下；然后再次升起、落下……当红日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的时候……你会为我守候吗？”
我点了点头。女人提高声音，语气坚决地说：“守候我一百年。请坐在我的墓旁等我一百年，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我对她说，我一定会守候她。刚说完，我就看到，刚刚还如此清晰地映在她黑色双眸中的我的身影，竞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了，仿佛平静的水面上突然泛起了涟漪，使水中的倒影瞬间消散。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溢出一串泪珠，滚落下面颊……她死了。
我来到花园里，用一个珍珠贝壳开始挖坑——那是个边缘锋利而光滑的贝壳。每当我掘起一环散发着潮湿味道的泥土时，月光都会洒落到贝壳上，直至我将墓穴挖好。我将女人放人墓中，然后轻轻地将柔软的细土撒在她的身上。每当我将土撒下时，月光都会映照在贝壳上。然后我捡起了一块陨星的碎片，轻轻放在她的墓前。那碎片呈椭圆形，我想也许是它从夜空坠落的旅途太过漫长，锐利的棱角被逐渐磨去，而成了这样的形状。当我拿起那块碎片放到土堆上时，我的双手和心口感到了一丝暖意。
我交叠双臂坐在生着青苔的地上，凝视着圆形的墓碑，不知道我是否就会这样守候她一百年。与此同时，正如女人所说，太阳从东边升起了。那是个又大又红的太阳，然后，也如女人所说，太阳从西边落下去了；突然落下去了，红艳依旧。我心里数着，第一个。
不久之后，红彤彤的太阳又一次慢慢地升起，并再度默默地落下。我在心里数着，第二个。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次日升日落了。数不尽的红日划过我头顶的天空，但百年之期依然没有到来。最后，我望着那已经布满青苔的圆形墓碑，心里想着，女人是否欺骗了我。
终于，从墓碑底下伸出一根青茎，倾斜地向着我生长起来。转瞬间，它几乎已伸展到我的眼前，随后停住。在笔直细长的茎干顶部，一颗微微歪着头的椭圆形蓓蕾绽放开来。那是一朵洁白的百合，芬芳扑鼻。一滴甘露自遥远的天际落到花中，花儿随之摇曳不定。我探头吻了一下沾满露水的白色花瓣，然后悄然退开。当我抬头遥望天边时，看到拂晓的天空中只有一颗星在闪烁着。
此刻我才惊觉：“原来百年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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