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招待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白色上衣,黑色紧身短裙,脚踏黑色高跟鞋。赘肉由于受到衣服的挤压,一块块地鼓了出来,仿佛是在穿好衣服之后、上班之前,神秘地发生了膨胀。她每次给我倒咖啡时,都称呼我为“亲爱的”,除此之外倒没再说什么,这样也好。
我已经在窗边坐了一个半小时,双眼紧盯窗外那幢褐色的建筑。那个女招待一定很不解,不知道我到底要待多久,也不知道我会不会付账。窗外的阿斯塔利亚大街人流如织。我手上拿着一份《纽约时报》,居然没有打盹把它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因为我要等胖子奥利·沃茨现身。我就这样守在那里,耐性一点点地流逝。
等得难受的时候,我甚至在想,以后干脆不买《纽约时报》了。要买,就只买周日版,起码它的张数多,花钱不冤枉。或者,我也可以考虑看一看《邮报》。可那样一来,我就会开始收集报上的优惠券,并穿着拖鞋往商场里跑,去看有什么便宜货可买。
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传媒大亨默多克在八十年代买下《邮报》之后,想游说布鲁明多百货商店。在报纸上做广告。谁知布鲁明多的主管眉毛一扬,说:“你知道吗,默多克先生,你的读者都是那些在我们商店顺手牵羊的人。”我其实并不特别喜欢布鲁明多,但这番话却足以打消我订阅这份报纸的念头。
也许是因为我对那天《时报》的内容特别反感吧,我真想杀了那个记者。报道说,州法院法官汉塞尔·麦吉,有人认为他是纽约最差的法官之一,今年十二月即将退休,退休后将有望出任纽约市医疗健康公司的董事。
看见麦吉的名字就让我恶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他曾经主审过一个案子,一位妇女九岁的时候曾被一个五十四岁的老男人强暴。凶犯是佩勒姆海湾公园的管理员,名叫詹姆斯·约翰森。这个人恶行累累,有抢劫、伤人和强奸的前科。
陪审团裁定案犯向受害人赔偿三百五十万美元的精神损失费,谁知麦吉却推翻了这个决议,还振振有词地说:“一个无辜的孩子遭暴徒无端凌辱,这确实令人发指。然而,这正是生活在城市所必须承担的一种风险。”此语一出,舆论哗然。以此为借口来推翻陪审团的决议实在是荒唐。而今天,在我遭逢不幸之后再次看到这个名字,他的那些观点更加引发了我的恨意,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正不胜邪”吧。
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麦吉,然后把报纸叠好,拿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我转过头去,紧盯着对面一间破败公寓大楼高处的某扇窗户。铃声响过三声之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声音嘶哑,似乎充满了烟酒味,就像酒吧的门擦过满是灰尘的地板时发出的声音。
“告诉你那个浑蛋男朋友,我现在就来找他。他最好老实点,我可不想在大热天里追着他满处跑。”我说得简明扼要,这正是我的风格。挂断电话后,我在桌上留下五块钱,然后走到大街上,等胖子奥利·沃茨惊惶现身。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夏季的潮湿闷热中,亟待一场台风或是暴雨来终结暑热。但现在,你只能穿着T恤、棉布裤子,戴着贵得不可思议的太阳镜来避暑。如果你不幸从事的是那种需要着装规规矩矩、西装革履的工作,那么只要你离开空调一会儿,这热死人的鬼天气一定会让你汗流浃背。因为空气中连一丝风的气息都嗅不到。
两天前,在本尼·洛的办公室里,一架电风扇卖力地抵抗着屋内的炎炎热度。窗户是敞开的,可以听得见大西洋大街上传来的阵阵阿拉伯语声的嘈杂,甚至都可以闻得到从半条街之外“摩洛哥之星”饭店厨房传来的饭菜香味。本尼是奥利的保证金垫付人,如果奥利·沃茨在审判前规规矩矩,那么他就可以从中小赚一笔。但显然,他错误地判断了胖子奥利对司法制度的信心。也难怪直到现在,他在保证金垫付这个行业也只不过是个二流角色。
胖子奥利的保证金还算合理,五万美元。显然,法律部门和奥利对于某些私有财产的归属有着不同的理解。这些财产包括:一辆一九九三年的雪佛兰贝雷塔轿车,一辆一九九。年的奔驰300SE轿车,还有几辆设备完善的运动型轿车。这些车都是奥利通过非法手段得来的。
胖子奥利栽在了一个警察的手里。这位目光炯炯的警察早已听闻奥利在黑道的名声。一天,他在巡逻时恰好碰到了那辆雪佛兰轿车,防水油布车顶篷遮着,于是他截住奥利,要求检查车牌。
车牌当然是假的,于是奥利被当场搜身、逮捕,并送到警局进行进一步审问。整个审讯期间,奥利都一言不发。交了保证金之后,他便马上收拾东西,躲了起来,以免被警方再次提审,追查那辆车的真正归属。据说,那辆车的真正主人是被称为“小桑尼”的萨尔瓦多‘费雷拉,他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黑手党头目。但有传言说,最近他们父子之间关系有些紧张,但谁也不清楚个中原委。
“真是一堆烂事!”那天本尼在办公室愤愤说道。
“和胖子奥利有关?”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你要不要你自己打电话去问费雷拉?”
我看着本尼·洛的秃头,据我所知,他从二十多岁起就已经这样了。由于天气炎热,本尼光秃秃的脑袋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闪闪发亮。他的脸热得通红,两颊的赘肉松松地耷拉着,像两砣快要熔化的蜡。办公室很小,位于一间清真食品店的上面,散发着一阵阵的汗味和霉味。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接受这份工作。我并不缺钱,保险金、卖房子的钱、我和苏珊之前的共同账户里的钱现在也都是我的,还有退休金。从本尼·洛那里赚钱并不会使我生活得更开心,只不过找些事情做罢了。
本尼·洛又喝了一大口水。“怎么了,干吗那样盯着我?”
“本尼,你是了解我的,是不是?”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我当然了解你,你想干什么?是要我写封介绍信吗?”他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两只胖手一摊,好像在恳求着什么。“到底什么事?”他的声音有点颤抖,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恐惧。我知道在出事后的那几个月,人们都在议论我,说我做过的那些事情——我可能做过的那些事情。本尼的眼神告诉我,他一定也听说过这些流言飞语,而且认为这并非空穴来风。
胖子奥利的逃跑有些蹊跷。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因为偷窃汽车而面临指控,虽然这一次的事件因为和费雷拉有些牵连,保释金高了一些。奥利的律师不错,要不然他早就被送到监狱去做义务劳动了。没有任何特殊的理由能够解释奥利的逃跑,也不能解释为何他会冒生命危险为这么点儿破事儿去指控桑尼。
“没什么事,本尼,什么事儿也没有。你要是听到了什么,请告诉我。”
“那是当然,”本尼松了一口气,“要是有什么事,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听见他低声咕哝了几句。虽然我没有听清,但我能猜到他在说什么。他肯定和我爸爸一样,骂我是个凶手。P1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