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驾校教练
NO.1 田江李大雷王平
长安驾校教练田江刚把车停在水房前,工友王平就喊:“田耗子!总教练室,李大雷叫!”
田江把水壶放到车上,折向总教练室,就知道这个三孙子叫,好比乌鸦叫、猫头鹰叫,准没好事。
一进总教练室,三孙子李大雷正把腿搭在桌子上晃,喝着一个小二,看见田江便说:“田耗子,上个月学员考折一次,扣一百,迟到三次,扣一百五,总共二百五。签字。”
田江不签字,只问:“有新学员没有?”
李大雷说:“不签,钱也没了,新学员更没。”
田江把烟掏出来:“你再找找。”
李大雷抽了一口烟说:“好,再找找。”把一沓登记表扔在桌上,“挑三张。”
挑学员有门道。
小车教练工资都是四百块,要是上车带学员,一天十五块的劳保费。长安驾校有五十辆小车,但是小车教练有六十位。驾校里每天都有五十个教练在教学员开小车、挣劳保费。那剩下的十个教练就得等着,叫“排班”。学员考驾照,如果一次考不过去,交五十块钱重新考,再不过再交五十,直到考过为止。同时,教不严,师之惰,学员一次考不过,扣教练一百;还考不过,再扣一百;如果仍然不过,就不再扣了,排班。排班的只有等开小车的教练请假,或所带学员考试三次不过,才有机会用闲出来的车带学员,挣那每天十五块的劳保费。
所以挑学员很重要。
从性别看,教练愿意挑男学员,因为女学员胆小,考试容易失败。从年龄看,教练愿意挑年龄小的。年龄超过四十五,学东西慢,还老有事儿,时间不能连贯,考试也容易失败。
但是事情得辩证着看。
年龄大的,脑子慢,但都有点社会地位,阅历也丰富,会说话,还常给教练点好处。耐性好的教练就愿意带这种学员。那些好色的教练,比如王平,则愿意带女学员,扣钱也愿意。
学员良莠不齐,超过五十岁的,或者长得丑的女学员也有不少,得搭配着。
谁搭配呢?总教练李大雷。这就不难理解田江觉得李大雷是三孙子还要给他烟抽了。
田江一捋手里的登记表,全是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说:“给换几张……”
李大雷又把腿搭在桌上晃上了:“没了!”
田江不愿意再耽误工夫,自认倒霉,推门出屋,听见李大雷在骂:“啊呸,这他妈是什么破烟啊!”
王平趁中午工歇的时候,凑到田江面前:“怎么着,扣了多少?”
田江说:“二百五。”
王平说:“没事,权当带了俩小嫂儿。”又说,“晚上跟我去捞捞吧?”
“捞捞”是打牌翻本的意思。麻将桌上,赢少了白耽误工夫,输多了又容易急眼。
田江说不去。
王平笑:“怕老婆。”
田江不出声。
NO.2 张凤姑 几年前,田江的父母叫住他进行了一次攀谈。
父说:“你老是一个人这么耍着单,不是个事儿。”
母说:“不是个事儿。”
父说:“你今年二十四了。我二十四那年,你妈都生下你了,所以你属猪,我也属猪。”
母说:“都属猪。”
父说:“自由恋爱好是好,但总不如自家人介绍的知根知底。”
母说:“水货比不了专营店。”
父说:“你三舅母娘家有一个女青年,你去瞅瞅。”
母说:“瞅瞅又没事。”
父说:“再过两年你还不结婚,我那套小两居就给你姐姐了。”
母说:“这房价可一直在涨。”
田江听见“小两居”三个字,当下说:“去瞅瞅。”
第二天,田江骑自行车驮上一百八十斤的三舅母从东城到西城去瞅人。
三舅母娘家女亲戚一看,是个白净小伙,又听说有套小两居,交换一下眼神。
田江见满屋都是女亲戚,不知让瞅的是哪一个。
不一会儿饭桌端上了小鸡炖蘑菇。
刚才驮三舅母把早饭消化没了,因此小鸡炖蘑菇闻着格外香。没等女亲戚劝,田江就举起了筷子……
回东城的路上,三舅母问还要不要和西城进一步来往?
田江想起小鸡炖蘑菇,觉得意犹未尽。
三个月后,田江和超远房表妹张凤姑结为合法夫妻。
张凤姑是个卖肉的,双手因长期操刀有点粗糙,但模样还挺周正,又能勤俭持家。田江举家都满意,这是好事。不过好事里也有坏事,田江的胃被小鸡炖蘑菇给吃伤了。
新婚之夜,田江发现张凤姑居然还是个处女。这是二十岁以来,他几次临床经验中未曾有过的奇观。田江不禁又惊又喜,兴头上起身到厨房就着剩菜又多喝了几杯。一时间感慨万千,对着卧室的方向说了许多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话。还说:“你看吧,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
前面那么多感天动地的话张凤姑都没记,只记住后边这一句。
日后她常问男人:“田江,你到底什么时候出人头地?”还唆使儿子:“二宝,你去问问你爹,他啥时候出人头地!”
田江虚度光阴三十年,这句话是他最大的痛,后悔当时兴头上失言。
NO.3 徐丽娜
阴历十一月,西伯利亚的寒风越过渤海湾,吹到田江所在的城市。
都早上八点了,阳光才照到教练场上。抬头往东方一望,血红的一个圆轮,朝阳就跟夕阳似的。
田江打着了车,抽着烟等车窗玻璃上挂的霜化水,神情挺落寞,就像他正带着的大龄学员老蔡似的。
王平过来敲窗户说:“田耗子,李大雷要我俩后天晚上吃了晚饭去他家玩麻将。妈拉个巴子,又得点一百块钱的炮。”
又说:“田耗子,咱们队长领综合奖了。操他娘,两千四!伙计们合计着得讹他一顿馆子。待会儿工歇了,你一块围过来,逼他认账。”
过了会儿又说:“田耗子,我刚带了个嫂儿。俊!二十八九、三十出头,正好熟透了。你要觉得带这个没劲,我把她换给你吧。”
田江摇下车窗玻璃说:“滚!”
王平往回走:“滚就滚。”
田江的学员老蔡一身毛病。腰椎歪了,坐久了腰疼,得下车站会儿;血压不正常,站久了头晕,得上车坐会儿;前列腺还有问题,不管站着坐着,都尿频,要跑厕所。教着教着,田江就没好话了。
老蔡身体不好,但脾气好,作践自己说,自己成绩不突出,工作不突出,但腰椎间盘突出;水平不高,修养不高,可血压很高;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只前列腺发炎。
工歇时,老蔡第五趟小跑着去了厕所。田江看见王平一群人围住了车队长,不由得腿往前迈。经过王平的车,想起熟透的女学员,鬼使神差,探头往车里望去。
这一望不要紧,田江一时间愣住,如同白日见鬼。又听见那鬼说:“田江,真的是你。”
看田江不说话,女鬼又说:“你怎么混到这里来了?”
又说:“还记得我们多少年没见面了吗?”
田江终于开口:“不记得,只记得当年我们都还很年幼。徐丽娜,你怎么在这里?”
十七岁那年,高中生田江春心初动,得空就和几个不良少年一块儿,在教学楼楼道里站成左右两排,看过往的女同学,还打分。有些女同学知道内情,加上不自信,每次走过评估区,紧张得几乎不会走道儿。
在一个人间四月天,徐丽娜穿自运动衫,飘然而过。
于是田江提前下课回家,直到晚饭结束,不发一言。
闭门思索一夜,第二天醒来,总结出一个词,叫做“怦然心动”。
当天放学,田江尾随徐丽娜,瞅准人少,叫住徐丽娜:“同学,我知道你开口要说什么话。”
徐丽娜一个三好学生,哪受过这种骚扰,当下不悦:“神经病!”
田江摊开左手,上写“神经病”三个字。徐丽娜一看,“扑哧”乐了。
田江摊开右手,上写“扑哧”二字,说:“第二句也猜对了。”
徐丽娜家在郊区,上学寄宿在城里姑妈家,每天晚上要走夜路三十分钟。田江从此不再搞评估,每天晚上耐心上完自习,骑车送徐丽娜放学。
徐丽娜情感世界仿佛一张白纸,田江就挥毫泼墨,创作上了。徐丽娜课余时问开始晕头转向,被田江调理得欲罢不能。
两个人的来往,引起上至校长下至校工的一致不满。其中最不满的,是一起搞评估的哥们儿。由嫉生恨,从此见了田江的面,不再搭腔,只在背后说:“操他娘,这个小人!”
初次见面三个月后,徐丽娜冲破世俗偏见,才同意让田江载着放学。又三个月后,田江打篮球崴了脚,一瘸一拐,还坚持要送徐丽娜。徐丽娜一时兴起,要带田江走一段。
田江歪歪扭扭跳上车,两手扶住徐丽娜的大胯,说:“腰真粗。”
徐丽娜正要叫田江松手,不料他来了这么一句,只好澄清说:“这不是腰……”
田江问:“那腰在哪里?”
徐丽娜说:“往上。”
田江手往上挪了一点儿,奇怪道:“这不一样粗吗?”
徐丽娜又要晕了:“得使劲往上。”
田江往上挪了一巴掌,说:“这儿确实细。”
就这样,田江几句话把徐丽娜的三围给摸去了两围。
又有一天,田江借口要给徐丽娜把脉,想拉拉徐丽娜的手。因为摸腰事件刚过去不久,徐丽娜把手的贞操看得比三围还重要,红着脸不让拉。田江无奈,只好再找借口揽着徐丽娜的腰说话,徐丽娜倒不怎么挣扎。
可见世上再珍贵的物件,一旦沦为二手货,其价值就会有折扣。家用电器如此,房子如此,三围也是如此。 又三个月后,徐丽娜说:“哎,我想报考北京的大学,你想去哪里读?”
田江坦然地说:“不知道。”
再三个月后,徐丽娜给田江打电话:“田江,我明天下午的火车,今天先过来住在姑妈家,晚上能不能见一见?”
田江说:“不见了吧。”
徐丽娜又说:“那明天中午行不行?我请你吃饭。”
田江说:“不了。”
徐丽娜又说:“那你明天能不能送我去车站?”停一停,有点害羞地说,“你不是说想拉拉我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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