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斌，上海外国语大学法学院院长、教授，法学博士，兼任全国外国法制史研究会常务理事、上海市法学会宪法学研究会副会长等。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访问学者。主要研究领域为宪法理论与行政法治、法理学与法律史学等。出版有《法律的异邦》《西方宪法史》《外国典型法律制度导论》《比较法的视界》等。曾获上海市优秀青年教师、上海市育才奖、宝钢优秀教师奖等。

这是继《众神喧哗的年
代》后，我收入“黑骏马法
学漫丛”的第二本书了。按
丛书的定位，乃是“以法学
之视域与趣味，观览人世与
人事，阐释人生与人心”，
无疑，这是一个高拔的理想
和境界。于我而言，态度是
，且只能是，“虽不能至，
然心向往之”，这就够了。
关于书名，倒是较为随
意的。法意者，说的自然是
法律的精神和姿态。记得孟
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
曾被严复译为《法意》，其
意蕴庶几类之。法象者，乃
是对自然界一切事物现象的
总称。《易·系辞上》里说“
法象莫大乎天地”，即是。
书名的寓意，大致呼应了丛
书的定位，旨在揆诸法意而
观乎法象而已矣。
书里面收录的篇什，东
鳞西爪，烦言碎语，总而统
之，端在呈现一种存在方式
。即，在特定之时空和情境
里，自己曾以一种思考的姿
态，思考了及如何思考了一
些什么样的问题，并得出一
些什么样的体认。当然，这
些体认的真理性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真实和真诚，就像
哈贝马斯说的。
因此，这样的文字很难
说有个清晰的定位，譬如想
写什么，或为谁而作，等等
。毕竟，文本是向读者敞开
的，它不是其他，就是它本
身，或者说，它就在那儿呢
。不过，按我的理解，人之
一生，流光易逝，总要留下
一些痕迹来，表明曾来过一
遭，并度过了这样的一日。
因之倘定要有个定位，便算
是日札之一种吧。
前些天，断断续续检读
了部分书稿，作为“读者”，
因脱域于时空，阅读中竟亦
生发了一些新的理解或不理
解，认同或不认同，以及惭
怍与惊喜，这是一种特别新
奇的体验。无疑，这般阅读
，亦在不断增进自我理解，
进而重构自洽的自身，自是
一桩特别有意思和有意义的
事情。
拉拉杂杂，就写这些吧
。需特别致谢的，是我的研
究生谷明杰、储可凡两位同
学，她们先后替我整理了初
稿，付出心力甚夥。另需感
谢的，是本书的责任编辑唐
仲江先生，我们这次的合作
愉快而高效。还有更多需要
致意的，限于篇幅，更唯恐
遗漏，索性在此一并谢过了
。

上篇·文章
我思
唯命
性与命
相与缘
正与邪
吹牛皮
论喝彩
谈相声
吃路饭
雕虫小记
菜市记闲
君子之泽
附庸风雅
未来已来
娱与自娱
文明为名
受害之害
意外之善
胸次浮尘
开学随想
若无所思
相忘于江湖
人性与宽容
检讨与真理
法律依赖症
游泳的字母
抽象的信任
他者的目光
法律的神话
送客的艺术
教师节随想
陈果读错字
为何官僚化
孩子的语言学
黑暗童话之惑
愈少，愈自由
技术消解道德
基本法律神话
为什么要排队
关于教师的事儿
疫苗立法的浮想
明星案与法律威吓
宫廷剧的九大情结
从唐德刚的感叹说起
西方衡平思想的演变
审判中的裁量与限制
拿破仑与法国民法典
古希腊的哲学与法学
中世纪英国的律师学院
西方自然法思想的演变
假疫苗、信仰与底线意识
华为事件与法律人的沉默
大学的预备
新的时间开始了！
存在于彼此的存在
感受法律之美
我忆
伤与逝
广播操
吉光片羽
秋的况味
冬的遐想
我的父亲
我们的爱
老人片段
成东书记
鱼的故事
伊的独白
元旦献词
等待戈多
老赵其人
端午意味
中元杂忆
中秋随想
念与不念
今夕，何夕
岁除的余想
时间真疯狂
风起正清明
香烟的故事
海边的大姐
向晚的趣味
孩子的兵法
飘浮的羽毛
给孩子的信
依旧水连天碧
父亲的无名诗
关于吃面的事儿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读
格物之后
养心妙物
吃摩擦饭
刘馥之死
知识前传
锅里翻饼
和珅之道
死屋手记
公正何以难行
勤勉的闲散
托翁的忏悔
掩饰的掩饰
身份的焦虑
致命的躲闪
赵高的流派
赵母的教诲
子高的逻辑
文人与藤葛
八卦与虚构
奥卡姆的剃刀
辟幕起家的逻辑
地下室里的居士
“五四”的魅力
迈向德性的法治
布罗茨基如是说
辩，还是不辩
庄绰的“小人观”
古代书生的释放与升华
孟子曰：论饮食
孟子曰：论诛一夫
孟子曰：论君子道
孟子曰：论士与仕
孟子曰：论爱与敬
孟子曰：位卑言高
孟子曰：饮食之正
孟子曰：论君子三乐
孟子曰：论耻不若人
孟子曰：论仁义与利
孟子曰：大勇和小勇
孟子曰：言与不言
孟子曰：养心与寡欲
孟子曰：东鳞西爪
下篇·随想与随记
五祺斋·语
五祺斋·读
后记

上篇·文章
我思
唯命
曾在东北的一个地儿逛，有个中年人神神道道地挨到身边，低声对我说：“看先生的面相，最近会有一段好运，你想不想知道？”俺闻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笑了笑，走开了。
现在想想，这个算命先生的营销心理学该补一补了。既有好运，静候即是，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是你的总是你的，知不知道，又有何妨。倘要去算，竟或还有泄露天机之虞呢，可见其之不智。
记得很多年前，在西湖边逛，亦有人凑过来，神秘地对我说：“看你面相晦暗，近日会有一大劫。要不要禳一下？”我听后，乃不屑地投之以革命乐观主义的一笑。但这人的路子，倒是对的。
按照卡尔·波普尔的理论，相术及命数之类，因为不能证伪，所以自然是伪科学了。出门遇车祸，是命；被救回来，是命；最后落了残疾，是命；残疾后中大奖，是命；大奖后罹了癌，也是命。
伪科学相较于科学，就是它可以解释一切，立于不败之地。任何遭遇，最后皆一命了之，一招鲜，吃遍天，不服不行。而且，心诚则灵，不灵则不诚。诚与不诚，不是你说了算，看结果。
历史上的相面达人是吕公，看刘邦面相奇特，运命非凡，把女儿嫁给他，就像赌石头，最后赢了。曾国藩也看面相嫁女，可惜走了眼。但能把亲闺女搭进去相面的，无疑都是真诚的。
性与命
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里有一则故事，说：海宁陈文勤公曾扶乩，向先贤询问涉世之道。降坛的高人，乃安溪李文贞公，他指点道：“得意时毋太快意，失意时毋太快口，则永保终吉。”陈公心领神会，“终身诵之”，受益匪浅，可谓谁用谁知道。
在今人看来，李公的处世哲学，并无甚高妙之处。其中之利害，随便翻翻曾国藩家书，或各式箴与训，对此皆念兹在兹，千叮万嘱，不在话下。问题的关键，端在人世间的处世哲学，大抵属于实践理性，知道了是非对错，没啥大不了，唯有一生能维谨维慎，“深入贯彻落实”，方能真正受益。然，古今中外，“微斯人，吾与谁归？”
亚里士多德曾对苏格拉底有个评价，说祖师爷的迂腐，或可爱之处，端在老人家毕生与人论争何为美德。殊不知，知道了关于美德的知识，亦不必然会去做有德之人——按休谟的说法，价值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德性这东西，作为知识，人人得而诵背如流，一旦进入具体情境，便或德将不德矣。人世间的各式悲剧，无知固是其荦荦大端，更多的，恐怕是不能知行合一。
性格即命运——赫拉克利特的名言，以前我总不以为然，如今年岁渐长，阅事渐多，便能渐渐体认其精妙。人生之进退成败，大抵不是，或不主要是认识不到位、不充分的问题，而在不能一以贯之地实践，真正做到“深入贯彻”。苏格拉底在这点上就很糊涂，以为发现了美德，就能自动实践美德，其实差得远。
当年读《世说新语》，读到王戎评价嵇康的一句话“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颇为嵇康的定力折服。但嵇康的修行究竟不能彻底，在吕安一案中，他按捺不住，哓哓跳出来辩护，横遭杀身之祸。一曲广陵散，竟成断肠散。无他，但性格尔。
真正的高人，应是孙登。《晋书》卷九四《孙登传》里说，老孙头从来不发怒，也从不与人争论，永远笑呵呵的。有人想看看他发怒的样子，便把他扔到河里，他老人家从容地从水里爬起来，浑身湿漉漉，脸上依旧笑嘻嘻：咱就不生气！嵇康很崇拜孙登，曾跟他学了三年，问他各种问题，老孙从来不回答他，将耍酷进行到底。这种道行，靠后天修炼，恐怕难。
西人讲性格决定命运，或性格即命运。《中庸》第一句话，即“天命之谓性”。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的性格（气质）就是老天赋予你的命”。可见，这个问题是中外相通的。窃以为，国人讲究“命”，乃是一种极高的哲学立场与人生境界，这意味着人生中的有些东西，是自己不能真正改变的。即便一厢情愿戮力去改变，却不知这竟已是命的一部分。所以，不妨就此率性一些，认命吧。——反正我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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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意者，说的自然是法律的精神和姿态。
法象者，乃是对自然界一切事物现象的总称。
书里面收录的篇什，东鳞西爪，烦言碎语，总而统之，端在呈现一种存在方式。在特定之时空和情境里，自己曾以一种思考的姿态，思考了及如何思考了一些什么样的问题，并得出一些什么样的体认。

关于上海的雪
终于下雪了
上海的雪
和北方一样
纷纷扬扬地下
教科书一样地下
按照剧本
我们可以吟诗作对
可以堆雪人滚雪球
可以自拍和他拍
可以隔着窗户发呆
或像害病的公主一样
莫名地伤感
天黑了
就取毡笠子戴上
揣好身份证
花枪挑着酒葫芦
顶风冒雪
到街角的酒肆打酒
就打酒，绝不和卖酒的
印度小哥寻衅滋事
回到家里，燃起一堆柴
火
或把暖气调到最高
和朋友们——不
和兄弟们，围成一圈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猜酒划拳，推杯换盏
酒必须是土烧的，纯粮
烧刀子
不能是葡萄酒或香槟
菜必须是烤肉，烤牛肉
不能清蒸鱼
或清炒菠菜
酒意阑珊时
便西装革履
套上雪地靴
挑着红灯笼
踉踉跄跄出门
踏着碎琼乱玉
吟着太白的诗
东坡的词
去敲栊翠庵的门
就讨几枝梅花
就讨几枝梅花
一枝也行
不给不行
回来就斜插在鱼缸里
再泡壶滚烫滚烫的茶
红着眼睛，吐着粗气
一面喝茶
一面赏梅
大多时间
一言不发
默默地盯着水里的鱼
甩着剩下的半根尾巴
欢天喜地
游来游去
夜深了，就起身
顶盔贯甲，罩袍束带
手持雌雄双股剑
意气风发地出门
梨花当头柳絮扑面
穿过柴门的犬吠
穿过沿街醉醺醺的流浪
汉
到卧龙岗去看看
那个书呆子今天醒了没
有
再不醒来
就得宣布脑死亡了
早饭前还得赶回来
约齐各路兄弟
拿好钉耙和铲子
在村头的岔路口守着
五百年了
东土的那个和尚也该来
了
张海斌
2018年1月26日于五祺斋

本书为法学随笔“黑骏马法学漫丛”之一，内容关涉作者多年来的经历与经验，随想与随记。书中所收录的文章包括《感受法律之美》《审判中的裁量与限制》《古代希腊的哲学与法学》《西方衡平思想的演变》《拿破仑与法国民法典》《中世纪英国的律师学院》《假疫苗、信仰与底线意识》《为什么要排队》《奥卡姆的剃刀》《古代书生的释放与升华》《米兰·昆德兰如是说》《孟子曰：论仁义与利》等数十篇文章。书中文章文体多样，形式各异，或随想，或随记，或阅读，或沉思。字里行间既有人文与思想上的洞识，亦有穿越于生活层面的精神关切，多维度地揭示了当下学人的人生与思想之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