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洛多是个不同寻常的邮递员。
在成千上万封由他投递的陌生信件中,他偶尔会碰到一两封私人信件——在这个充斥着电子邮件的年代,这种东西变得越来越少见,因此显得弥足珍贵。在碰到这种信件的时候,比洛多就会像采矿者在晒砂盘中发现一小粒金沙时那样激动。他并不急于将其送到收信人手中,而是会把这封信带回家中,用蒸汽将信封启开。这就是他在自己房间中秘密进行的事情,这件事情让他在夜晚变得尤其忙碌。
比洛多是个有很强好奇心的邮递员。
他自己从未收到过一封私人信件。他倒是很愿意能够收到这类信件,但事实上他并没有一个亲近到可以鸿雁传书的朋友。他过去会自己给自己寄信,但最后却深感失落,于是渐渐停手。他并不怀念那些信,因为收到自己写的信并不是一件值得回味的事情。真正吸引他的是出自他人之手的信,那些真实的人,那些宁愿用写信这种更有人情味的方式来交流、然后以一种欣喜但平静的心情期待回信的人,而不是通过冷冰冰的键盘以及瞬时的互联网进行沟通。对于这些人来说,写信是他们刻意为之的选择,更有甚者会将其作为自己的一个原则、一种生活态度,与时间紧迫与否无关,回信也不是一种义务。
他曾经读到过盖斯佩半岛玛利亚村的桃瑞丝写给自己姐姐格温多林的信,讲述了当地的奇闻轶事,十分滑稽好笑;他也读到过关押在卡捷港监狱中的理查德写给小儿子雨果的催人泪下的信。还有里穆斯基圣玫瑰园修道会修女雷吉娜发给老朋友杰曼的洋洋洒洒并带有宗教神秘意味的书信;还有临时到育空省出差的年轻护士莱堤西亚为她独守空房的未婚夫编写的色情故事;此外还有一些奇怪的信,是关于神秘的欧先生就怎样安全召唤各种神灵为某恩先生提供的建议。信的内容可谓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寄信的人来自世界各个地方:通信者既有近亲,也有远邻;既有啤酒品酒师的交流笔记,也有周游世界的旅行者对自己母亲的描写,还有退休蒸汽机车锅炉工在细数身上的肿块和挫伤;既有驻阿富汗士兵写给焦虑妻子的有些夸张的安抚,也有忧心忡忡的叔叔写给侄女要其保守秘密的内容;既有拉斯维加斯马戏团杂技演员与自己前女友或男友的分手信,也有通篇充斥着诅咒言语、表达对收信人恨之入骨的信件。
但最多还是情书。就算情人节已经过去,爱情仍然是常见的内容,同时也是绝大多数通信者的永恒话题。这里有用各种语法结构和语言所表达的爱情,以各种可以想象的形式在信中呈现:热情如火的,彬彬有礼的,暗送秋波的,纯洁质朴的,冷静的或是戏剧性的,偶尔极端强烈,但通常情况下是美妙的抒情。这种感情用简单的语言表达时尤其动人心魄,而如果将情感藏在字里行间反倒没那么感人肺腑,因为在平淡如水的陈述中,爱情已悄悄地燃烧殆尽了。
比洛多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当天的信件,在已经消化吸收了这些信的全部精髓后,他对这些信件进行复制、存档,根据内容把它们分类放在不同颜色的文件夹中,然后把文件夹存放到一个防火柜里。之后,他会把原信完好无损地放进信封中,娴熟地封上口,于次日投递到收件人的信箱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进行这种秘密活动已经有两年了。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犯罪,但强烈的好奇心把罪恶感逼退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毕竟,没有人因此会受到伤害,他自己也只要足够小心就不会招致什么危险。谁会因为信晚到一天而忧心忡忡呢?再说,谁又有可能知道信被耽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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