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或研究魏晋六朝文学,有几部重要著作是必备之书:一是文学总集萧统《文选》,南朝齐梁以前的中国古典优秀作品,大多精选在册,一目了然;一是古典文论名著刘勰《文心雕龙》和钟嵘《诗品》,其理论影响至今仍是痕迹宛然;一是刘义庆《世说新语》。三者鼎足而立,可见其文学价值和重要历史地位。《世说》,最难的不是表面的语言文字的训诂解释,而是在结合时代以还原历史的综合能力和整体把握,以便进一步解开寓藏在语言文字背后的“言外之意”——即故事的精神实质,作为历史的借鉴。《全评新注世说新语(精)》评注者蒋凡、李笑野和白振奎尽量把故事安放在一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之中,力求还历史的真实面貌,让读者知其然,明白“是什么”的问题,这是颇有难度的;进一步,还必须让读者知其所以然,明白作者之用心,他这样的写作,用意何在?这是弄清“为什么”的问题;最后,还必须让读者明其所当然,也就是从故事的启悟来思考人生,站在时代的高度做现代反思,明白自己应该如何行动与实践,弄清楚我们应该“怎么想”的问题。
《世说新语》是一部优秀的古典笔记小说,它网罗诸多魏晋士人的遗闻逸事和文坛佳话,在历史的动态发展中活脱地展现了魏晋时代的社会风情和士人内在的心灵世界,构成了一幅活动的魏晋社会人生的形象历史画卷。它不仅是了解和研究魏晋清谈及其玄学思考必读的活资料,更重要的是,它是一部艺术上成功的文学名著,其语言精练简约,蕴藉隽永,妙语如珠而风趣横生,在幽微的哲理思考中,蕴涵了深沉的人生慨叹,从而给后世以无尽的启迪。作者在一个思想奔逸、玄思深邃的玄学时代中,塑造了翩翩来去的五百多个风流人物,个个鲜活地跃动于字里行间,其俊逸风流的艺术形象,无不栩栩如生,给人留下了玩味不尽的深刻印象。《世说新语》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及其文化影响,为我国古典文学宝库留下了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
阅读《世说》,最难的不是表面的语言文字的训诂解释,而是在结合时代以还原历史的综合能力和整体把握,以便进一步解开寓藏在语言文字背后的“言外之意”——即故事的精神实质,作为历史的借鉴。《全评新注世说新语(精)》评注者蒋凡、李笑野和白振奎尽量把故事安放在一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之中,力求还历史的真实面貌,让读者知其然,明白“是什么”的问题,这是颇有难度的;进一步,还必须让读者知其所以然,明白作者之用心,他这样的写作,用意何在?这是弄清“为什么”的问题;最后,还必须让读者明其所当然,也就是从故事的启悟来思考人生,站在时代的高度做现代反思,明白自己应该如何行动与实践,弄清楚我们应该“怎么想”的问题。《全评新注世说新语(精)》用精约的语言,力求揭示上述三个“w”(即“是什么”、“为什么”和“怎么想”),让读者不仅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进一步还要明其所当然。
2.45佛图澄与诸石游①,《澄别传》日:“道人佛图澄,不知何许人,出于敦煌,好佛道,出家为沙门。永嘉中至洛阳,值京师有难,潜遁草泽。闻石勒雄异好杀害,因勒大将军郭默黑)略见勒,以麻油涂掌,占见吉凶数百里外,听浮图铃声,逆知祸福。勒甚敬信之。虎即位,亦师澄,号‘大和尚’。自知终日。开棺无尸,唯袈裟法服存焉。”林公日:“澄以石虎为海鸥鸟②。”《赵书》日:“虎字季龙,勒从弟也。征伐每斩将搴旗。勒死,诛勒诸儿,袭位。”《庄子》曰:“海上之人好鸥者,每旦之海上从鸥游。鸥之至者数百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从汝游,取来玩之。’明日之海上,鸥舞而不下。”
【注】
诸石:指羯人石勒、石虎等,公元319—352年建立后赵,先后都襄国(今河北邢台西南)、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南)。②林公:支遁。字道林,东晋名僧。孝标注“海鸥鸟”句云语出《庄子》,然事见今本《列子·黄帝篇》,今本《庄子》无,余嘉锡《笺注》以为:“刘《注》所引,(《庄子》)逸篇之文也。《列子》伪书,袭自《庄子》耳。”
【评】
佛图澄自始识石勒于葛陂(今河南新蔡县北)军营,至石虎死的前一年逝去,计三十馀年与诸石“游”。(见《晋书》本传及《高僧传》卷九)
佛图以慈悲为怀,而“诸石”尽豺虎之性。石勒将兵征战,动辄活埋降卒,有时多达“万馀”,其姐夫与之“戏言”,勒大怒,“叱力士折其胫而杀之”;石虎更有甚者,自少年就“性残忍”,征战中“至于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对他自己的儿子也不手软,处置其子石宣,“以铁环穿其颔而锁之”,令人“拔其发,抽其舌”,最后“断其手足,斫眼溃腹”于积柴之上纵火焚烧,“烟炎际天”,而他自己率数千人登台以观之;其子辈更逾于此,曾被立为太子的石邃,“荒淫酒色,娇恣无道”,“装饰宫人美淑者,斩首洗血,置于盘上,传共视之。又内诸比丘尼有姿色者,与其交亵而杀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赐左右,欲以识其味也”;石斌、石宣、石韬、石鉴等等,无不荒淫贪狠,其行径令人发指,有甚于桀纣豺虎(见《晋书·载记》石勒、石虎本传)。佛图澄“悯念苍生,欲以道化勒”(《高僧传》),与诸石游,并降服了石勒、石虎,都称他为“大和尚”。以慈悲为怀的佛图澄,面对豺虎之性的“诸石”,并与之“游”,支道林将此比作《庄子》的“海鸥鸟”事。徐震塄《世说新语校笺》解说:“刘辰翁日:‘谓玩虎于掌中耳。’案此语未允。盖谓澄以无心应物,故物我两忘也。”
云其“忘”,实不能“忘”,优游“诸石”豺虎之中,略有疏忽则后果可知。佛图澄以高僧之姿,降服群豺,正见其智慧之高和“悯念苍生”之诚。“海鸥鸟”之比,不过是更加突出地渲染了当时人们对佛图澄飘逸优游超凡之境的歆羡、叹美而已。
2.46谢仁祖年八岁,谢豫章鲲子别见。将送客,尔时语已神悟,自参上流①。诸人咸共叹之日:“年少一坐之颜回②。”仁祖日:“坐无尼父,焉别颜回③?”《晋阳秋》日:“谢尚字仁祖,陈郡人,鲲之子也。龆龀丧兄,哀恸过人。及遭父丧,温峤喭之,尚号叫极哀。既而收涕告诉,有异常童。峤奇之,由是知名,仕至镇西将军、豫州刺史。”
【注】
①谢豫章:谢鲲,曾作豫章太守。孝标注“鲲子别见”,“子”字衍。将:携,谓携之送客。自:已经。参:参与、进入。上流:上等、上品。
②坐:同“座”。颜回:即颜渊,孔子门下最出色的弟子,以德行著称。
③尼父:孔子。孔子字仲尼,其死,鲁哀公在诔文中称之“尼父”(见《礼记·檀弓上》)。父:古代男子之美称。
【评】
谢尚为早慧英才,《晋书》所谓“神悟夙成”,王导曾把他比作王戎,呼为“小安丰”。故事的确见其颖秀绝伦的辩悟,这一点,和昔日以颖秀辩悟负有盛名的王戎可以相提并论。“戎每与(阮)籍为竹林之游,戎尝后至。籍日:‘俗物已复来败人意。’戎笑日:‘卿辈意亦复易败耳!”’领悟妙捷,随口回答富于机辩诙谐;本则与王戎之辩如出一辙,童言无忌,但其自信与机辩的快利又颇有名士味道,因而显得精彩动人。凭这根基素质,年八岁“自参上流”,在当时风尚之下,前途无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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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10-112
学习或研究魏晋六朝文学,有几部重要著作是必备之书:一是文学总集萧统《文选》,南朝齐梁以前的中国古典优秀作品,大多精选在册,一目了然;一是古典文论名著刘勰《文心雕龙》和钟嵘《诗品》,其理论影响至今仍是痕迹宛然;一是刘义庆《世说新语》。三者鼎足而立,可见其文学价值和重要历史地位。
《世说新语》是一部优秀的古典笔记小说,它网罗诸多魏晋士人的遗闻逸事和文坛佳话,在历史的动态发展中活脱地展现了魏晋时代的社会风情和士人内在的心灵世界,构成了一幅活动的魏晋社会人生的形象历史画卷。它不仅是了解和研究魏晋清谈及其玄学思考必读的活资料,更重要的是,它是一部艺术上成功的文学名著,其语言精练简约,蕴藉隽永,妙语如珠而风趣横生,在幽微的哲理思考中,蕴涵了深沉的人生慨叹,从而给后世以无尽的启迪。作者在一个思想奔逸、玄思深邃的玄学时代中,塑造了翩翩来去的五百多个风流人物,个个鲜活地跃动于字里行间,其俊逸风流的艺术形象,无不栩栩如生,给人留下了玩味不尽的深刻印象。《世说新语》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及其文化影响,为我国古典文学宝库留下了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
这样一部名著的文本,宋代以后国内流传的,主要是淳熙十五年陆游刻本和淳熙十六年湘中刻本。陆刻本今佚,但其成果幸赖明袁褧“嘉趣堂”翻刻本得以保存;湘中本清初犹见,有徐乾学“传是楼”藏本,后来又有沈宝砚的《校语》,从此略知其貌。但此本今已不知去向,《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未见登录。淳熙两宋本相继亡佚,实为可叹。但幸运的是,更早一些的绍兴八年董弅的刻本却仍存世间。该刻本自南宋末年流人日本,便为国人所未见,先存“金泽文库”,后人前田氏的“尊经阁”,上世纪初才以珂罗版影印传回国内,1956年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刊行了王利器先生的“断句校订”本,原本现仍藏于日本“尊经阁文库”。此前国内长期流行的宋刻本是陆游、湘中两种,尽管用这两种刻本作为蓝本的研究成果及重雕本最为丰富,多有优胜处,但就版本本身的价值看,余嘉锡先生断言:“三种宋刻本,以第一种董弅本最佳。”朱一玄先生更确切地说明:“现存最早的接近刘孝标注本的最完整的本子,是宋绍兴八年董弅刻本。”
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以下简称《世说》)原著,自有注、抄、刻始,便被删削改易。在今天能见到的最近真的版本当是唐写本,惜为残卷,只有《规箴》、《捷悟》、《夙惠》、《豪爽》四门51则,其次,便是宋绍兴年间的董刻本了。
董弅,字令升,东平(今属山东)人,两宋之交学者、书画理论家董迪之子。其郡望自谓广川,“盖欲附仲舒裔耳”(《四库全书总目》)。绍兴七年(1137)始知严州。在知严州期间,颇富文化建设之功,修《新定严州志》;又编刻《严陵集》,许多没有专集作者的诗作依赖此集而得以存其梗概;而其《世说》刻本则尤有价值。这一刻本不仅近真而完整,而且其后附有汪藻的《叙录》,传本和《叙录》一道,堪称是南宋初年对《世说》版本及《世说》文本本身研究的一次总结。
前辈学人十分珍视董刻本,运用其校勘成果以求真,近年也引起了时贤的关注,多有研究成果,但对这样一部传世的具有独特价值的传本本身之面貌、特色仍有进一步说明的必要。
这里我们从两个方面概要叙述董刻本近真的面貌。
(一)从文句看,董刻本所保留的用语或更合于原本面貌,或于义更胜。
以今见文献参校,及以《世说》本身之内在蕴涵的“理校”,不难体味,从文句看,董刻本所保留的用语或更合于原本面貌,或于义更胜。兹取以下诸例说明之:
《政事》(18)“王刘与林公看何骠骑,骠骑看文书,不顾之。王谓何日:‘我今与林公来相看,望卿摆拨常务,应对共言,那得方低头看此耶?’………‘共言”,后来的袁褧、凌濛初刻本等皆作“玄言”。这里当以董刻本为是。考之《世说》,“共言”为当时谈玄的常用说法。时人不直接说“玄言”、“谈玄”,而说“共谈”、“口谈”、“共论”、“共语”、“清言”、“言理”、“微言”、“论理”、“往反”、“言”等等。董刻本作“共言”更合于原本面貌。
《品藻》(3)庞士元语“陶冶世俗,与时沉浮,吾不如子;论王霸之馀策,览倚伏之要害,吾似有一日之长。…‘倚伏”,袁襞刻本作“倚仗”。这里明显以董刻本为是。“倚伏”,在此语境中为庞士元所引《老子》典故,“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五十八章)谓了悟祸福相互依存转化的玄理、要义;“要害”,谓枢机关键或规律。这样,庞士元的思理高深就不言而喻了,所表现出来的正是名士风貌。倘作“倚仗”,则此言句义窒碍难通,不知作何解释了。故余嘉锡《笺疏》以绍兴董刻本为是。
《品藻》(12)“王大将军在西朝时,见周侯辄扇障面不得住。后度江左,不能复尔。三叹日:‘不知我进,伯仁退。’”“三叹日”,袁
……
总之,阅读《世说》,最难的不是表面的语言文字的训诂解释,而是在结合时代以还原历史的综合能力和整体把握,以便进一步解开寓藏在语言文字背后的“言外之意”——即故事的精神实质,作为历史的借鉴。我们尽量把故事安放在一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之中,力求还历史的真实面貌,让读者知其然,明白“是什么”的问题,这是颇有难度的;进一步,还必须让读者知其所以然,明白作者之用心,他这样的写作,用意何在?这是弄清“为什么”的问题;最后,还必须让读者明其所当然,也就是从故事的启悟来思考人生,站在时代的高度做现代反思,明白自己应该如何行动与实践,弄清楚我们应该“怎么想”的问题。用精约的语言,力求揭示上述三个“w”(即“是什么”、“为什么”和“怎么想”),让读者不仅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进一步还要明其所当然。环环相扣,步步深入,任重道远,可不勉哉!
以下简略介绍一下注评的体例。
1.对版本、校勘的处理。本注评以宋绍兴八年董弅刻本为底本,吸收前贤的校勘成果,并在注中标明。本书侧重评点,因而注释尽量简约。
2.对古今字、异体字、正俗字的处理。因文字改为简体,古今字、异体字、正俗字,无法一一依照董刻复原,祈谅。今后若出繁体文本,当力求存原貌而少作改动。因为原作多用俗体字,见其从俗倾向,在文学史的雅、俗之争中,有助于明了笔记小说的走向。
3.评点从每则故事本身的特点出发,或评人物,或评思想特色,或揭示当时风俗、风貌,或评点写作特色,或评言语韵味,在评点中对已往评点的成果尽量吸收,择善而从。由于评点为每人独立写作,作者的行文风格,不强做统一。
本书的写作,蒋凡撰写上卷的《德行》,中卷的《规箴》、《捷悟》、《夙惠》、《豪爽》以及下卷的全部注评;李笑野撰写《前言》和上卷的《言语》、《政事》、《文学》注评;白振奎撰写中卷的《方正》、《雅量》、《识鉴》、《赏誉》、《品藻》注评。全书由蒋凡审阅。
对《世说新语》作全面的现代视角的评点,对我们说来,是一次大胆的尝试,缺点、不足之处在所难免,敬祈读者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