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水和黄羊同岁,这在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胡金水比黄羊高一个半头,刚进入青春期下巴磕的胡子就跟地里的野草一样密密匝匝。每逢有赤身裸体的机会胡金水从不放过,例如打篮球,胡金水一上场就把上身的衣服扒光,露出一身横长的黑肉。为了吸引更多的目光,他经常错位抢球,最拙劣的是无谓地与对手争球,让比赛缓下来看他和对手从裁判员的手里重新争球。在比赛场上,胡金水能感觉到周围异性烟熏火燎的目光,火力集中于他裸露发达的胸肌和结实的腹肌,当然,一叶知秋,女人们想到的会比看到的要多。没什么比这更让胡金水得意了,赢不赢球他才不管呢。
胡金水得意的地方正是黄羊自卑的地方。镇上人都说黄羊长得像他妈。按民间说法,男孩长得像母亲有出息。可黄羊的女性特征过于明显,皮肤白白嫩嫩,嘴唇红绯绯,肩膀瘦瘦削削。最要命的是,黄羊到该长胡子的年龄,一根胡子也没长出来,也没有要长的迹象。看着伙伴们嘴边一茬茬往外冒青芽,黄羊急了,听人说用刮胡刀在皮肤上经常刮拭,就能长出胡子,他从刘金兰藏钱的笸箩里偷了十元钱,上街买了一把刮胡刀和一盒刀片。直到把刀片全用钝,用断,把脸刮得脱皮发炎,黄羊脸上的胡子还是没长出来。
胡金水断言黄羊不仅上面没长胡子,下面也没毛。胡金水说黄羊下面没毛的时候,一脸坏笑,是对着全班同学说的。有的人说没见过,不能随便冤枉人。胡金水的斗志被鼓舞起来,冲黄羊招招手,黄羊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胡金水的眼睛鼓起,嘴里发出嗯的一声。黄羊像是被这威严的嗯的一声牵着,低头一步一挪地走到胡金水跟前。胡金水干净利索一把扯下黄羊的裤子。从来没穿过内裤的黄羊下身空荡荡展露出来,那只孤零零的鸡仔抖抖索索的,果然一根毛也没有。班上同学哗地笑成一片前后起伏的潮水。胡金水拍拍黄羊的肩膀,好像很赞赏他配合完成了一项出色的任务。黄羊,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长着那玩意就行,没有掩护队,我们照样打炮,胡金水说。
黄羊不是第一次被胡金水拉下裤子,他知道这也不是最后一次,胡金水已经把扯他的裤头当做一件乐事。什么时候才到头呢?黄羊想除非胡金水死了。
胡金水还向所有人宣布一个秘密,黄羊一只卵蛋大,一只卵蛋小。黄羊的卵蛋确实一只大一只小。黄羊14岁那年得了罩丸炎,刘兰香带着黄羊到镇卫生所看病。镇卫生所就一个人上班,皮无双兼任所长和医生。皮无双是胡金水的妈。按照当时黄羊患病的情形,只要连续打一两个星期的青霉素就可以消炎,可刘兰香拿不出钱来。刘兰香坐在皮无双办公桌的对面哀求,你先让孩子打针消炎,钱过后我一定补上。皮无双本来和刘兰香是近日无仇的,可她听说自己家的男人镇长胡大国和刘兰香有点说不清楚。自己的男人是什么货色皮无双能不清楚吗?她在胡大国那里不敢闹,对刘兰香却是早恨出油来了。皮无双说,我这是国家单位,做的不是无本生意,不能赊账。黄羊这么点大的人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怎么会疼呢?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哎哟,真是造孽。
刘兰香平素就不太会讲话,给皮无双一顿夹枪带棒的讥讽弄得又羞又怒,她拉扯黄羊的手出了卫生所。没有消炎针打,黄羊老握着下身叫疼,叫得刘兰香心烦。刘兰香说,我还是去死得了,死了就听不见你叫了,我也活够了。刘兰香整日说着要去死,说得上了瘾,半夜里一把掀开黄羊的被子说,儿啊,我们一起找你爸,好不好?刘兰香的眼睛闪闪发光,夜里就像两团鬼火。黄羊吓着了,身子往床里边缩说,妈,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刘兰香说,别怕,我琢磨着那地方也不错,不然你爸去了怎么也不见回来过,想是被迷住,顾不上我们母子了。黄羊听着更怕了,扑通跳下床跪在刘兰香跟前说,妈,我不想死,我也不要你去死。刘兰香呆了,叹一口气,摸摸黄羊的头顶,悠悠地回自己床上去了。
黄羊躺在床上再也不敢睡,偷偷监视刘兰香,他怕母亲真的想不开找他爸去了。这时候黄羊特别想念父亲黄草。如果父亲还在,日子就不是这样了。那年,坡月镇的百鸟岩发生火灾,镇里的干部都赶去救火,黄草只是镇政府里一个打扫卫生的,也跟着去了。火势随风走,一阵突如其来的逆风把大火的方向改变了,黄草被围困在灌木和野草堆里活活烤焦。等大家把黄草从火堆灰烬里扒出来的时候,黄草已经成了一节炭了。刘兰香抱着这节炭哭了几天,才松手让亲戚拿去葬了。黄羊只有八岁,头顶缠了一圈白孝,只知道张着一张缺门牙的大嘴对天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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