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猿·暮虎》出版于1965年，是高罗佩的中篇小说集。《晨猿》发生在狄公外任浦阳之时，狄公无意间从黑猿手中得到一枚沾血的戒指，由此引出杀人血案，更牵出走私大案。《暮虎》发生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中。洪水肆虐，狄公赴京履新途中与部下走散，被困在一栋深山古宅之中。与他一起被困的，出了古宅的主人，还有众多的难民，更有来不及撤走却意欲抢劫的匪徒。深闺小姐猝死，古宅主人病体沉疴，匪徒虎视眈眈，孤立无援的古宅危机重重。两部小说的篇幅都不长，却极其精巧，更显作者的创作功力，也能稍见其创作脉络。

高罗佩 (Robert H.Van Gulik 1910-1967)荷兰职业外交官，通晓15种语言，主要任职于远东各国。他曾评价自己一身三任：外交官是他的职业，汉学是他的终身事业，写小说是他的业余爱好。作为一个西方人，高罗佩对中国古代琴棋书画十分痴迷。他20岁开始练习中国书法，且终生不辍；他研究中国古琴，师从古琴大师叶诗梦，并与于右任、冯玉祥等组织天风琴社；他能写中国旧体诗词，与郭沫若、徐悲鸿等大师都有唱和；齐白石、沈尹默等人的画上也有他的上款。《大唐狄公案》的插图均为他自己所画。1943年，高罗佩任荷兰驻重庆使馆一秘，与同在使馆工作的中国洋务大臣张之洞之外孙女水世芳结为伉俪。
他一生汉学著作颇丰，学琴，著有《中国琴道》；考证中国文献中的猿，亲自饲养猿，著有《长臂猿考》；出版《书画鉴赏汇编》，教西方人辨识中国文物；编《东皋禅师集刊》，翻译陆时化的《书画说铃》。
他研究的另一重要领域是中国古代性文化，写下《秘戏图考》、《中国古代房内考》。而大型推理探案小说集《大唐狄公案》则是一部在东西方读者中影响最大的书。

晨猿谜案
暮虎谜案

一
20世纪与21世纪之交，
西方通俗文学界一个令人
瞩目的现象是历史侦探小
说的崛起。当时西方的许
多主流媒体，如《纽约时
报》《华尔街日报》《泰
晤士报》《卫报》等等，
连篇累牍地报道历史侦探
小说获奖的信息，有关小
说的介绍、评论汗牛充栋
。这些获奖小说的背景多
半设置在一个年代久远的
古代，中心情节是破解一
个与谋杀有关的案件，作
者大都为历史学、考古学
等专业的学者，爱好文学
创作。譬如保罗·多尔蒂，
当代英国著名历史学家，
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历史
侦探小说创作，迄今已出
版了八十多部以古希腊、
古罗马、古埃及和中世纪
英格兰为背景的侦探小说
，其中《叛逆的幽灵》被
《泰晤士报》列为2000年
最佳犯罪小说。又如琳达·
罗宾逊，毕业于得克萨斯
大学考古专业，擅长中东
史和美国史研究。她在丈
夫的鼓励下进行历史侦探
小说创作，处女作《死神
谋杀案》一问世即荣登“纽
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之
后创作的十多本小说也一
版再版，畅销不衰。再如
加里·科比，澳大利亚历史
侦探小说创作新秀，尽管
作品数量不算太多，但已
是2008年“柯南－道尔奖”
得主，2010年问世的《伯
里克利政体》更获“内德·凯
利奖”。凡此种种，正如《
出版人周刊》2010年一篇
评论所指出的：“过去的十
年，历史侦探小说的数量
和质量急速发展，以前从
未有过如此多的天才作家
出版如此多的历史侦探小
说，作品涵盖的历史年代
和案发地点也从未如此宽
泛。”
不过，西方历史侦探小
说并非从世纪之交开始。
早在1911年，在美国作家
梅尔维尔·波斯特的短篇小
说《上帝的天使》中，就
出现过一个古时的业余侦
探“阿布勒大叔”。他生活在
古老的弗吉尼亚边疆，是
个牧场工人，一个和蔼、
睿智的中年人。他凭借《
圣经》的道德标准和美国
的法律精神破案。之后，
《上帝的天使》很快被扩
充为拥有二十六个故事的
侦探小说集《阿布勒大叔
：破案高手》。到了1943
年，美国作家利莲·托雷（
发表了以历史人物塞缪尔·
约翰逊（Samuellob”son）
为主角的短篇小说《英格
兰国玺》。之后，她同样
将短篇小说扩充为侦探小
说集《萨姆博士：约翰逊
侦探》。在这之后，西方
历史侦探小说进入高速发
展的阶段。英国作家阿加
莎·克里斯蒂出版了以古埃
及为背景的长篇历史侦探
小说《死亡终局》。美国
作家约翰·卡尔出版了反映
拿破仑战争题材的长篇历
史侦探小说《狱中新娘》
。荷兰外交家、汉学家高
罗佩推出了基于中国公案
小说传纫的系列历史侦探
小说“狄公案”。这些单本的
、系列的历史侦探小说的
问世，为当代西方历史侦
探小说的全面崛起做了有
益的铺垫，尤其是“狄公案
小说”，采用长、中、短三
种小说形式，数量多达十
六卷，在东、西方均产生
了持久的轰拍旆商．袖认
为早早期西方历史侦探小
说的成功“范例”。
……
狄公重新掀开裹盖女尸
的袍服。除了那袍服外，
女尸一丝不挂，一把短剑
从左侧乳房直插胸部，露
出剑柄。剑柄周围有一摊
干涸的血。他细看那剑柄
，发现质地为白银，上面
镂刻了美丽的花纹，不过
年代已久，呈现出黑色。
他断定，这把短剑是一件
稀世古董，只因那个乞丐
不识货，在盗窃耳环和手
镯的时候，没有将它拔出
带走。他摸了摸那乳房，
表面冷而黏湿，接着又抬
起她的一只胳膊，觉得还
有弹性。看来，这个女人
被害的时间不过几个时辰
。他想着，这安详的神态
、简便的发型、裸露的胴
体、赤裸的双脚，都说明
她是在床上熟睡时被害的
。
这段描写，与柯南·道尔
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中描述福尔摩斯现场勘查
爵士死因简直有异曲同工
之妙。不过，高罗佩没有
无限拔高狄公，而是描写
他有时也会被假象所蒙蔽
，也会因怀疑自己判断有
误而心虚。此外，他还有
七情六欲，不但娶有三房
夫人，还看见美丽、善良
的女人就动心。《铁针谜
案》中暗恋郭夫人便是一
例。
再如约翰．卡尔的“密室
谋杀”。所谓密室谋杀，是
指罪犯在一个完全封闭、
看似无法出入的空间环境
内所实施的谋杀，往往产
生一种独特的惊悚、神秘
的效果。高罗佩似乎谙于
这一技巧，在大部分“谜案”
中都有展示。《红阁子谜
案》中的举人李琏和花魁
娘子秋月先后“自杀”，显然
是一种密室谋杀，因为两
人均死在卧室，房门紧锁
；而《朝云观谜案》中的
前任住持玉镜“讲道时突然
仙逝”，也是与密室谋杀不
无联系，因为众目睽睽之
下，凶手没有任何作案机
会。
立足西方古典式侦探小
说创作模式，选择性融入
中国古代文化元素，一切
以故事情节生动为准则，
高罗佩的十六卷“狄公案小
说”就是这样成为早期西方
历史侦探小说的成功范例
，同时也赢得世界千千万
万读者的青睐。
黄禄善，2017年10月26
日2020年12月1日修订黄
禄善，上海大学外国语学
院教授，上海作家协会会
员、上海翻译家协会理事
，英国皇家特许语言家学
会中国分会副会长。译有
《美国的悲剧》等十部英
美长篇小说，主编过八套
大

《晨猿暮虎(插图本)/高罗佩大唐狄公案全译》包括了“晨猿谜案”和“暮虎谜案”两个部分内容。《晨猿》是高罗佩稍早期的作品，作者关注更多的是故事及小说的结构。而《暮虎》显然是后期的一种新尝试，将主人公置于密闭的环境中，细细体察其内心世界，关注小说主人公的内心情感，极具现代特质。

没有家人和书籍的生活
是乏味的，但卡尔·库恩从
曼谷给我送来了一只长臂
猿幼仔扑扑，一只特别可
爱的小动物，我非常细心
地照料它。
我的写作工作进展得很
顺利。每天早上，小长臂
猿扑扑跟着我去办公厅写
政治报告，与此同时我也
在写我的第十部“狄公案小
说”——《柳园图谜案》。
——高罗佩（马来西亚
吉隆坡）

狄公坐于私邸后院的游廊敞轩内，享用着夏日早晨的清凉。适才他同家眷一起用完早饭，现下正孤身一人品茗啜饮。自调任地处湖滨的汉源县令之后，他便养成了晨问独自品茗的习惯。他拽了拽藤椅，将身子靠近雕花大理石护栏，遂轻捋长长的黑髯，惬意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致。但见游廊前缓缓而起的山坡之上，草木葱葱，茂林郁郁，宛如一绿色屏障，令人神清气爽。其间，小鸟的啁啾声以及更远处瀑布的奔泻跌宕声次第传来。狄公心知，县衙升堂问事的时刻将至，不禁暗自感慨，悠闲短促，清净难得。
蓦地，耳边一阵沙沙声，只见两只毛茸茸的黑色通臂猿从不远处的树顶窜起，细长的双臂在树枝间迅捷地腾跃，所过之处，落叶纷纷。望着这两只通臂黑猿，狄公微微一笑，心下赞叹这林间灵物的身形敏捷、轻盈优雅。这些在山坡上生活的通臂黑猿，天性害羞，却也熟谙这位日日清晨在此独自品茗者的身影。偶尔，也有些个黑猿会骤然现身，停留片刻，轻巧地抓取狄公扔给它们的香蕉。
树叶再次簌簌作响又一只黑猿出现了。它用长臂与脚掌缓缓而行，行至廊前在一根被压低的树枝上吊住了身子，右掌隐约可见攫着一样小物件。那黑猿，圆圆的棕色眼睛，甚是好奇地盯着狄公。此刻，狄公业已看清了黑猿掌中的物件。那是一枚光彩夺目的金戒指，上面镶着大颗的绿宝石。他深知猿类喜好争夺捡拾这些个小物件，倘若不能人口，不一会儿它们就会弃之而去。此刻若不设法让这只黑猿丢下此物，这枚金戒指很快便会被抛在密林里，如此一来，便再也无法寻见了。
眼下，狄公身边并无水果等物可用来分散黑猿的注意力。他很快自袖内取出火镰盒，将盒中物什一一倒在茶几之上，装作细细检视，并时不时嗅嗅。同时，他眼角余光瞥见，那只黑猿正注视着自己。不多一会儿，黑猿便丢了掌中的戒指，跳到一根低矮的树枝上，长臂伸展，兴致勃勃地模仿着狄公的动作。此时，狄公注意到黑猿身上粘着几根稻草。没过多久，黑猿便显得兴味索然。它善意地低吼了几声，遂飞身跃上高高的树枝，消失在绿叶密布的树林中。
狄公翻身跨过护栏，抬脚踩上山坡一苔藓遍布的巨石，片刻便找到了那枚亮闪闪的金戒。而后，他返回游廊。他细细端详着手中的戒指，从大小上判断，戒指为男子佩戴。但见指环上镶有两条相互缠绕的金龙，上嵌的绿色宝石乃一颗个头硕大、质地甚佳的祖母绿。狄公暗忖，现下戒指的主人必是在急切地找寻此宝物。他正欲将戒指纳入袖中，却发现指环内侧有几处暗褐色的斑点。狄公双眉轻蹙，凑近端详，发现这些斑点好似干了的血渍。
他回身击掌唤人，私邸的老管家迤然走来。狄公问道：
“此处山坡上可有什么住家？”
“回大人话，此处坡陡林密，实未有住家。不过山顶上倒是有几栋宅院。”
“对，我曾见过那些个消夏避暑的院落。你可知这些宅子如今都住着何人？”
“回大人话，小的记得，至少典当铺子的冷掌柜和药铺的王掌柜都住在那里。”
“姓冷的我倒不识，王掌柜……可是孔庙对过市集上的药铺掌柜，长得五短身材，为人精干，却整日价愁容满面的那个？”
“大人所言极是，王掌柜也确实愁苦不堪。在下听说，他流年不利，目下生意极差，膝下独子又是个痴傻儿，大字不识一个，来年就满二十五了，也不知将来如何……”
狄公点了点头，心下思忖。山顶之上虽说有宅院，可黑猿生性羞怯，不太可能翻墙入院。纵使那黑猿在哪个大院子里捡到戒指，也不会耐着性子携着此物到处游走，估计未下山坡便在穿过树林时丢了。想必，这戒指是在山坡上被黑猿捡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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