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人想杀我
瑞秋特勒赫恩从头等车厢里走了出来,她此行的目的地是伦敦。走出检票口,她往出口处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抬头看了看车站的大钟,时针正指向十一点,还有充足的时间去喝杯茶。喝茶还是喝咖啡呢?茶点室的茶比咖啡更好,还是更糟呢?其实,这个问题没什么实际意义。
特勒赫恩小姐走进茶点室的时候,决定喝咖啡。相对茶来说,她不太喜欢咖啡,因此并不介意咖啡的好坏。不管怎么说,咖啡是滚烫的。尽管她穿着保暖套服和一件毛皮大衣,但还是感到很冷。她离开家的时候,正在下雪,但是伦敦这里没有下雪,只是感觉空中有下雪的意思,头顶一片黑暗,看起来好像要变成雾。瑞秋特勒赫恩颤抖着,开始喝起滚烫香甜的咖啡。喝完咖啡,她确实感到暖和了一些。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一点十分,她的约会是在十一点半。
她穿过车站,叫了一辆出租车,并给出了地址:
“西勒哈姆西南大街SW蒙塔古大厦。”
引擎启动,出租车开始前行,她斜靠在角落里,闭上了眼睛。她现在不能退却了。当她写信约见的时候,她对自己说:“我不能独守这个秘密了。”写信取消约见很容易,就说现在没必要了就行了。但她没有这样做。莫德希娃小姐说,她很高兴在11月3日星期三与她会面,此刻,瑞秋特勒赫恩就是去赴约的。
在火车上,她就在想:“我不去见她了。我可以打电话给她,就说我改变主意了。我可以去逛街购物,然后回家——不,我不能就这样回家。”她独守这个秘密太久了,如果不找人倾诉,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事已至此,她一定要见希娃小姐。她不必把一切全告诉她,但既然已经预约了,就一定要赴约。如果希娃没有给她留下好印象,再退却也不迟,就说她需要时间慎重考虑一下,然后让秘密慢慢淡去。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不,不,那样是不会解脱的。我必须告诉别人,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
她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她感到很冷,但是她决心已定,很久以来,她一直想找一个人倾诉,抛掉这种可怕的恐惧负担。这样想着,那些顾虑消失了。她下定了决心,不管结局如何,不抛掉负担绝不回去。出租车停住了。她付了车费,然后走了五六步登上了通向蒙塔古大厦那庄重肃穆的入口前的台阶。大厦看起来似乎是一幢公寓楼。
石砌的楼梯,还有自己操作的那种小型电梯。瑞秋特勒赫恩总是很害怕坐电梯,因为二十年前,她的衣服曾经被电梯的铁格栅夹住,险些丧命。那件事发生在威尼斯,当年她十九岁,一个美国人用强有力的大手撕碎了她的衣服,才把她拽了出来。说来奇怪,如今她忘记了那人的模样,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却记得那双救过她命的强壮有力的大手。从那以后,一坐上电梯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当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未免有点愚蠢。
她很好地控制了电梯,很快来到了15号门前。门铃上方的一个小黄铜牌子上写着“私人侦探希娃小姐”。她快速摁响了门铃,顿时感到一种暂时的解脱。如果父母从小教导你做淑女,你是不会玩那个按了门铃就跑的恶作剧的。
一个打扮过时的健壮女人打开了门。她穿着深色的印花衣服,外加一条白色的大围裙,看起来像个大腹便便的厨师,而她不应该出现在伦敦的公寓里。
她满脸堆笑地说道:“快进来吧,外面太冷,这些石砌的走廊里到处漏风,大门还敞开着。你是特勒赫恩小姐吧?希娃小姐马上接见你。”她打开了第二扇门,瑞秋特勒赫恩走进了一个房间,这房间不像办公室,倒像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客厅。地上铺的是鲜艳的布鲁塞尔印花地毯,孔雀蓝的长毛绒窗帘令人愉悦。开放的煤火前面是毛茸茸的地毯。有一些古怪的维多利亚式椅子,椅子有弓形腿、装饰圈和弯曲的腰身。壁炉架上是一排镶有银框的照片,
照片上方是钢板雕刻的米莱的《黑色布伦瑞克》。对面的墙上有《灵魂的觉醒》和《泡影》,壁纸上覆盖着一束束紫罗兰。它们把时钟拨回到了四十年前。
在布鲁塞尔的地毯中央,矗立着一张黄色的胡桃木雕花写字台。写字台旁坐着一个身穿黄褐色衣服的女人。灰白的头发在头的后面梳成了圆形的发髻,前额留着松散的发卷。这让人联想到已故的亚历山大女王,她所有的头发都是被网子罩住的。刘海下面是端庄的五官、难以确定其年龄的面庞和一双灰色的眼睛。希娃小姐的肤色有些蜡黄,但她的皮肤光滑而无褶皱。在特勒赫恩小姐进门的时候,她正在处理一个信封。她写上了地址,粘好信封,把信放在了一边,然后庄重地抬起了头。
“你是特勒赫恩小姐吧?但愿你路上没有冻着。请坐吧。”
一张椅子已经放在离写字台稍远点的地方。特勒赫恩小姐坐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审视着,这种审视一扫而过,但很敏锐。希娃小姐用灰色的小眼睛打量了她之后,就取出怀中的毛线,把注意力集中到编织上去了。她编织的是紧身短上衣,这是准妈妈们必做的功课。紧身短上衣的色调是粉红。一块白色的大手帕保护着希娃小姐黄褐色的膝部,不让毛线与其接触。那双灰色的眼睛看到的是一个身材高挑匀称的女人,年龄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她举止优雅,皮肤白皙,眼睛明亮有神,秀发如云,气色很深沉,但同时透露出由于恐惧而生出的颓丧;嘴唇里饱含着焦虑,眼睛像受惊的马一样左顾右盼;双手合在一起,这跟别的女人一样。
希娃小姐从编织中抬起头来,又扫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她对特勒赫恩小姐的装束有了完全的了解——米棕色手工编织的西装,厚重的丝袜,合脚的深褐色皮质低跟鞋,贵重的毛皮大衣,一串真正的珍珠项链,一顶棕色的毡帽。这一切都彰显着一个乡间人的品位和生活方式。
同时,这一切也表明她正在被恐惧困扰着。当特勒赫恩小姐回答说十一月的天气就这么冷有些不正常的时候,希娃小姐注意到那双握紧的手所表现出来的紧张。她织了半圈后说道:“你很准时,我很欣赏守时的人。你能告诉我来见我的原因吗?”
瑞秋特勒赫恩把身子往前倾了倾。
“我想我不该来,希娃小姐。我给你写了信,但我想还是登门道歉更好些。”
“第二种想法并不总是最好的,”希娃小姐说,“你太紧张了。你给我写信是因为你感到恐慌,你觉得你必须跟别人说出你恐慌的原因。这样才能给你带来暂时的解脱,你开始认为当初你很愚蠢……”
“你怎么知道?”瑞秋特勒赫恩惊叫道。
莫德希娃小姐点了点头。
“了解事情的真相是我的工作,不是吗?能告诉我是谁向你推荐了我吗?”
“没人推荐,”特勒赫恩把身子靠回椅背,“希拉里坎宁安——她跟我的一个老朋友有联系——几个月前我在朋友家遇见了她,听她谈起过你。当我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我想起了你的名字,于是我在伦敦电话簿里查找你。但是,希娃小姐,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希娃小姐又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特勒赫恩小姐。我所有的工作都是非常机密的。丁尼生勋爵说得好:‘要么完全相信我,要么根本不相信我。’我经常向我的客户说这句话。丁尼生勋爵是一个伟大的诗人,遗憾的是现在被忽视了。说实在的,如果你不和盘托出,我就无法帮你。”
特勒赫恩说道:“没有人能帮我。”
希娃小姐的针突然发出了响声。
“这听起来很傻,”她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还有些不够虔诚。如果你不允许别人帮助你,当然别人就帮不了你。把你的烦恼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你。”希娃小姐的话让瑞秋特勒赫恩突然想起了她的学生时代。记忆超群的巴克小姐遇到连智者纳坦都无法解决的难题或者错综复杂的算术题时,所表现出的正是这种令人愉悦的效率。编织针的“咔嗒”声触动了她的心灵。她睁大黑溜溜的眼睛,对写字台对面的希娃小姐说道:“我觉得有人想杀我。”P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