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译著名为《徐坤中短篇小说选集》。徐坤是《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出版作品500多万字，获得第二届鲁迅文学奖和首届冯牧奖等。该书包括短篇《厨房》《遭遇爱情》，以及中篇《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本书所选作品的译文八易其稿，并经加拿大作家Dougals Roy多次润色，曾得到著名文学期刊《亚洲文学评论》（Asia Literary Review）主编的高度赞扬。可以用作高校翻译专业的教材，也可以用作学生考研的阅读书目，还可以用作学生的课外读物。

厨房 The Kitchen
遭遇爱情 A Rendezvous with Love
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The Class Reunion
后记 Afterword
致谢 Acknowledgements

大约是两年前的事吧，欧阳利锋先生约我为他一本新
完成的书稿《悠闲生活絮语》写序。他约稿的电邮，是通
过校内的办公信箱发送的。可我已退休多年，无“公”可
办，因而不常查阅办公邮箱。待我发现他的来函时，已事
隔好几周，对方的一番美意，自己却不作任何回应，实在
于礼有亏。于是，拿起电话，向他说明原委，并表示道歉
之意。心中却暗自庆幸无意中免去一份超乎自己能力的“
差事”。
如今欧阳先生又完成另一部译作《徐坤中短篇小说选
集》（汉英对照），携厚厚的书稿登门约序，虽然自知能
力不逮，但怎么好意思断然回绝呢？我只好言明：只能写
上短短的几句，而且我的英文，勉强能阅读，不足以鉴别
译笔之优劣，远远达不到欣赏译作的水平。换句话说，我
这篇短序，注定无法起到导读的作用。幸而译者不以此而
嫌弃，那我就说点题外话，聊以塞责吧。
按照惯例，翻译工作通常以译人（外语一母语）为主
，而译出（母语一外语）只是偶一为之，国际组织的实务
翻译尤其如此。这种常规的通行，我想是基于保证质量的
考虑所致。国际上的偶尔译出者，以中国人居多，只因懂
汉语的外国译者较少之故。至于文学翻译，译出的更不多
，众所周知的原因，是其难度更大。不过，我们的前辈，
也有不畏其难的优秀译出者，广外已故的梁宗岱先生便是
一例。他留法期间出版的《法译陶潜诗选》，赢得了法国
桂冠诗人瓦莱里和大文豪罗曼·罗兰的高度赞赏，成为中
外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今天欧阳先生正沿着前人的
足迹，致力于将中国的优秀文学作品向海外译介。虽然我
没有资格判定他取得的成绩如何，但他的努力是令我由衷
敬佩的。
欧阳先生执教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高级翻译学院，汉
译英是他课余之暇的劳作。然而，他却一直乐此不疲。这
一点，对于担任翻译课程的教师来说，十分难能可贵。翻
译课（无论是口译课还是笔译课）是一门实践性、操作性
很强的课程。就我所知，在法国巴黎高级翻译学院任教的
人员，鲜有不是从译坛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对攻读博
士学位的学员，巴黎高翻学院也要求有过一定时间的翻译
实践经验，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把研究深入下去。翻译的
功夫也如游泳的本领一样，主要是靠练出来的。理论的指
点，不能说完全不起作用，但归根结底，本事的提高，是
长期操练的结果。俗话说，刀越磨越亮，人越练越强。欧
阳先生授课之余，仍时刻不忘自己“磨刀”。我想，这应
该是他能开好课程的保证。当然，作为一名专业教师，在
带领学生操练的时候，也应该能说出一些起指导作用的“
条条道道”，也就是说，仍须加强自身的理论素养。但无
论如何，扎实的功底才是可靠的基础。但愿欧阳先生的弟
子，能有机会揣摩其导师的译作，从中吸取养分，大大提
升自己的外译能力。
我分享了欧阳先生成功出版译作的喜悦，也借此机会
祝愿他的成果能赢得众多的海内外读者！
黄建华
教授、博士生导师
二〇一五年五一期间于广外校园

在徐坤的三篇作品里，描述的都是我们熟悉的那个轰轰烈烈的改革时代，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走上社会的那一代人的心灵世界和社会生活。
欧阳利锋的译文有着对人物细腻刻画的英文表述，同徐坤的原文一样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读者能够随着徐坤的叙述，读着欧阳利锋的英文，感受到中国社会的脉搏，懂得中国人的情感世界，甚至感受到中国的未来。

年关将近，邻居都回家过年了，老母多次催我返湘，
可是，我搁不下手头的活，只好强忍寂寞和寒冷，对照原
文逐字逐句修订，作最后的冲刺。欧阳韬驰已帮我校了第
六稿，可我心里依然忐忑。“湘”驴技穷，又奈之何！我
只好厚着脸，豁出去了，准备封笔杀青。
2013年，我参加了中国当代优秀作品全球翻译大赛，
选译了徐坤的短篇小说《厨房》。不出所料，我名落孙山
。为忘却烦恼，我又接连译了她的短篇小说《遭遇爱情》
和中篇小说《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译完之后，我的心情
果然大为好转。据此，我认为自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烦
译家”（烦恼时就翻译的家伙），而不是什么翻译家。
译完这些妙趣横生、恣意淋漓的文字，我有一些体会
与心得，觉得有必要向读者交代。拙译中的三篇作品都选
自作家出版社2009年出版的《徐坤获奖小说选集》，略有
删节。徐坤的文笔超凡脱俗、优美飘逸，这就大大增加了
翻译的难度。有时，我明明看懂了中文，却难以找到贴切
适当的英文表达。即便绞尽脑汁，依然一筹莫展。“一名
之立，旬日踟蹰”，信矣！朱湘在《徒步旅行者》中说，
“好的文学作品确是痛苦的结晶品”。我想，好的文学翻
译又何尝不是呢？
我出生在农村，英语学习起步晚，先天不足。1986年
，有幸进入湘潭师范学院，大学四年，打下了比较扎实的
语言基本功。1997年，考取广外翻译方向研究生。在黄焕
猷教授的悉心栽培下，才逐渐懂得了一些翻译的路数。
2004年，恩师驾鹤仙去，我只能靠自己在译海中摸爬滚打
。时至今日，真要动起手来，我依然会诚惶诚恐，甚至觉
得寸步难行。拙译《徐坤中短篇小说选集》（汉英对照）
若能出版，但愿可以差强人意。我不敢妄称自己会翻译，
更不敢标榜乐在其中，而只能说不知天高地厚，敢于献丑
而已。
无论散文翻译还是小说翻译，我始终坚持先形似而后
神似的原则，试图保存原作的风貌。文学作品都是语言的
艺术，没有形式便没有艺术。江枫先生主张，“诗歌翻译
宜先形似而后神似，以形传神”。我认为，小说翻译又何
尝不是如此呢？得形，方可传神。形之不存，神将焉附？
为了更忠实地再现原作之神，我总是老老实实，千方百计
尽可能准确地再现原作之形。孙致礼教授说，“一般说来
，‘神形皆似’的译文通常都是直译的结果”。我奉之为
座右铭。《遭遇爱情》中有：“岛村把头深藏在立起的风
衣领子里，用鼻梁托住一副宽边水晶墨镜，样子就跟某些
枪战片里的猛男颇为类似，但那隐藏在镜片后边的眼睛里
，却分明透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倦怠。”原文简明易懂，我
力求形式上的移植，又尽量在意义上存真，直译为：With
his head buried deep in the raised collar ofhis
windbreaker and a pair of broad-rimmed dark
glasses on the ridge ofhis nose, he looked very
much like a tough guy in those gun battle movies.
The eyes behind those glasses, however, betrayed
a fatigue that no eyewearcould conceal。他还说，
“直译尽管可以达到‘神形皆似’的效果，但在确实行不
通的情况下，也勉强不得，否则，弄巧成拙，反而会令人
啼笑皆非”。《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中有：“老蒲家祖坟
在他身上冒了青烟，铁岭老家的千家万户穷亲戚都跟着鸡
犬升天。”如果将前半句直译为Lao Wai's ancestral
tombs belched smoke on him，西方读者无论如何难以理
解和接受。于是，我将“青烟”创造性地改为了“祥云”
，译文如下：Thanks to the fortuitous cloud
hanging over his ancestral tombs, all of LaoWai's
poor relatives from his Village were able to rise
into heaven besidehim. 译文简明易懂，符合西方读者
的期待视野。可见，译者不能不老实，也不能太老实。
严复提出“信、达、雅”的翻译标准。鲍川运教授认
为，其中“雅”字应理解为语言风格。换言之，本来轻松
随便的话，不能译得太正式、太拘谨。比方说，如果为了
忠实，译者把微妙含蓄的幽默转变为直白的表述，那么妙
趣横生的原作就可能弄成清汤寡水的文本，其扣人心弦的
美学效果在译文里就可能荡然无存。幽默重点不在于说理
，而在于逗笑取乐，故幽默翻译的着眼点应该是译文能否
引起读者的顿悟和快感，能否让译文读者感受到原文独特
的艺术魅力和精神内涵。在《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中，有
“老六，不耽误你工作时间，你周五晚上回来，周日晚再
赶回去。你打飞机，来回机票我给你报”。其中的“打飞
机”意味深长，让人忍俊不禁。可是，要在译文中达到其
“意在言外”“言尽而意存”的幽默效果，我冥思苦想多
日，始终没能找到突破口。如果按照原文机械译为shoot a
plane最为省事，可是会让外国人误解。于是，我向外教朋
友Todd Claimen请教，能否在英文中找到类似的表达。他
上网搜了半天，告诉我说，英文中的polish the rocket
一语双关，形象生动，又契合原文，恰到好处，真可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厨房
厨房是一个女人的出发点和停泊地。
瓷器在厨房里优雅闪亮，它们以各种弯曲的弧度和洁白的形状，在傍晚的昏暗中闪出细腻的密纹瓷光。墙砖和地板平展无沿，一些美妙的联想映上去之后，顷刻之间又会反射回眸子的幽深之处，湿漉漉的。细长瓶颈的红葡萄酒和黑加仑纯酿，总是不失时机地把人的嘴唇染得通红黢紫，连呼吸也不连贯了。灶上的圆火苗在灯光下扑扑闪闪，透明瓦蓝，炖肉的香气时时潽溢到下面的铁圈上，“哧啦”一声，香气醇厚飘散，升腾出一屋子的白烟儿。莴笋和水芹菜烹炒过后它们会荡漾出满眼的浅绿，紫米粥和苞谷羹又会时时飘溢出一室的黑紫和金黄……
厨房里色香味俱全的一切，无不在悄声记叙着女人一生的漫长。女人并不知道厨房为何生来就属于阴性。她并没有去想。时候到了，她便像从前她的母亲那样，自然而然走进了厨房里。
这个夏天的傍晚，在一阵骤然而至的雷阵雨的突袭过后，燠热和喧嚣全被随风吸附而走。大地逐渐静止了。城市一枚火红的斜阳正从容地在立交桥上燃烧，一层层散漫的红光怡然飘落而下，照耀着一个在厨房里忙碌的叫作枝子的女人。女人优美的身体的轮廓被夕阳镶上了一层金边，从远处望去，很是有些耀眼。女人利手利脚无比快活地忙碌，还不断在切洗烹炸的间隙，抬头向西窗外瞟上一眼。夕阳就仿佛跟她有某种默契，含情脉脉地越过一棵临窗的茂盛玉兰树枝头对她俯首回望。
枝子的目光，也便跟着燃烧在一片红辉之中，润润的，柔柔的。
厨房并不是她自己家里的厨房，而是另一个男人的厨房。女人枝子正处心积虑地在用她的厨房语言向这个男人表示她的真爱。
一条桂鱼浑身被横横竖竖切了无数刀后，周身码放好了蒜片、葱丝和姜条，然后放进锅屉上热气腾腾地蒸着。卷心菜和河藕也油亮亮地沾着水珠儿洗好，与沙拉酱一起错落有致码放在盘子里边等待搅拌。水汽正顺着不锈钢盖子的缝隙慢慢地一点点往上溢起来。枝子停下手，幽幽地喘了一口气，转头偷眼向客厅里望了一眼。透过宽大明亮的钢化玻璃厨门，她看见男人松泽正懒散地蜷坐在沙发上，一张报纸遮住了大半个脸。男人的身子、手脚都长长大大的，T恤的短袖裸露出他筋肉结实的小臂，套在牛仔裤里的两条长腿疏懒地横斜，大腿弯的部分绷得很紧，衬出大腿内侧十分饱满，很有力度——枝子的脸突然莫名其妙地红了，浑身进过一阵难以自抑的幸福。她赶紧收回自己潮润润的目光，慌慌转回身去放眼观望窗外斜阳。
夕阳巨大的圆轮现在只剩下半个，它正在被树梢和钢筋水泥的建筑物奋力衔住，一口一口激情地往下吞吻。枝子的脸庞转瞬间又被烧红，周身辉映起一阵盲目的幸福。
我爱这个男人。我爱。枝子在心里这样迷乱地对自己说。在这样说着的时候她的心里充满了羞涩。
枝子是被称作“女强人”的那种已然不惑的女人。爱情到了她这个年纪并不容易那么轻易来临。经过了岁月风尘的磨洗，枝子早年的一颗多愁善感的心，早就像茧子那样硬厚，那样对一切漠然、无动于衷了。多少年过去，一番刻苦的拼搏摔打，早年柔弱、驯顺、缺乏主见、动辄就泪水长流的枝子，如今已经百炼成钢，成为商界里远近闻名的一名新秀。
她这棵奇葩，将自己的社会身份和地位向上茂盛地茁茁固定之后，却偏偏不愿在那块烂泥塘里长了，一心一意想要躲回温室里，想要回被她当初毅然决然抛弃割舍在身后的家。
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回到厨房，回到家。事业成功后的女人，在一个个孤夜难眠的时刻，真是不由自主地常要想家，怀念那个遥远的家中厨房，厨房里一团橘黄色的温暖灯光。
家中的厨房，绝不会像她如今在外面的酒桌应酬那样累，那样虚伪，那样食不甘味。家里的饭桌上没有算计，没有强颜欢笑，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或明或暗、防不掉也躲不开的性骚扰和准性骚扰，更没有讨厌的卡拉0K在耳朵边上聒噪，将人的胃口和视听都野蛮地割据强奸。家里的厨房，宁静而温馨。每到黄昏时分，厨房里就会有很大的钢精锅咕嘟咕嘟冒出热气，然后是贴心贴肉的一家人聚拢在一起埋头大块朵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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