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是北宋著名的文学家、诗人、书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钱壮为著的《品读苏东坡》以苏轼跌宕起伏的人生际遇为主线，通过品读其诗文、书法和政治主张，全方位地展现了苏轼的精神世界，作者以昂扬恣肆的笔墨、古今纵横的文风，真切地再现了苏轼在王安石变法、乌台诗案、元祜更化等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中的命运沉浮和心路历程，既是一部考据翔实的人物传记，又是睿智深刻的感悟文章。全书信息量大，可读性强，古今互见，个性鲜明，适合多种群体阅读。

序一 一笑大江横／胡皓东
序二 小满东坡／马林
第一章 名动京华
第二章 出川
第三章 凌虚
第四章 王安石之怒
第五章 万言书
第六章 佛道诗禅
第七章 天怒人怨
第八章 超然台
第九章 黄楼
第十章 子瞻何罪
第十一章 东坡·雪堂
第十二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第十三章 大江东去
第十四章 千里快哉风
第十五章 翰林学士
第十六章 司马牛·鳖厮踢
第十七章 君子小人之辨
第十八章 西园雅集
第十九章 西湖之长
第二十章 历任三州
第二十一章 自传
第二十二章 逐客
第二十三章 孤岛
第二十四章 谢幕
第二十五章 尾声
后记

一笑大江横
胡皓东
吉林梨树钱壮为兄，谊本同窗，三观相近，声气常求
，沧桑未移莲藕之接，实三十年交情逶迤不绝之沐春友也
。
某不才，自辞出校门，便做起雕琢笔端的生涯，偶献
玲珑于上人，盖以为生计，廿余年岁月摧磨，不免心水枯
竭，意兴阑珊。料想钱兄，为大才，居要职，谋深虑远，
常下笔万言，浩浩汤汤，虽鼎盛绵连，究近尾声，于林下
不远矣。孰意，年前竟问世巨制《品读苏东坡》，读之意
气煌煌，元气淋漓，笔力凌健，驾驭高难选题的自信和学
养尽在其中。
蒙钱兄错爱，三次命我为序，初而惶恐战栗，不敢承
命，为学养见识着实简陋，非惟贻笑大方，亦难免不自量
力之讥。然而，唯一从心头卸不掉的是这三十年相知相交
的友情。幸好，钱兄准我以一些碎片化的感悟回令，我方
得以略舒忐忑，以对几个主题词简单诠释的方式充数。至
于读者盼望的精彩，在本书正文俯拾皆是，无需多言。
饱满
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原序》写到：苏东坡是个秉
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
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
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
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
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
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可是
这些也许还不足以勾绘出苏东坡的全貌。
所以不避费墨地引用，是因为语堂先生这一段把苏东
坡覆盖的各个维度提炼得最到位，是“绝唱”。即使我们
能够再加进去几个词，也感觉是赘疣，是蛇足，没有必要
了。我只能说，苏东坡是一个特别饱满的人物。在这个星
球的范畴，我不敢妄言；在中国，只要自诩文人的人，闭
目冥想，或仰望星空，头脑中最先成形的恐怕就是宋朝的
这位苏东坡了。
苏东坡涉及的维度，不惟多元丰富而超迈，而且根根
清晰富有张力，甚至臻于完美，令身后千年的后杰们汗颜
宾服，因而造就了整体的极度饱满。
语堂先生发现并总结了苏东坡的饱满和清晰。说到原
因，他归结为苏东坡人格的特别鲜明，而才华的卓越和丰
富，滋养出的卷帙浩繁的诗文、书札、墨宝成为载体，千
年来体现和传递着苏东坡人格心智的光泽。属于苏东坡的
跌宕起伏、多彩多姿的时代和人生际遇，不但激扬出更多
的翰墨，更安排了林林总总、面目各异的苏东坡的老师、
朋友、同僚乃至政敌，于笔记中大量记录了苏东坡的言行
和对话录，留给后人血肉丰满、面目清晰、宛在眼前的这
样一个人。
语堂先生固然讲出了一些偏于外在因素分析的正确的
意见，而苏东坡人格饱满并始终饱满的内在因素，也值得
考究。
我以为苏东坡用一生有意无意打造了一种于外于内刚
好能够自洽又能见容于世的存在方式和表现方式，这是精
彩人生、饱满人格的基石，是其卓越才华始终中正坚实，
不至偏颇怨艾，更避免了半途而废的正道。限于见识浅薄
，我在这里只能提出这样的浅见，后面写到的一些观点与
此是相承的。
天真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
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这是苏东坡《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结尾
的几句。天籁、地籁、人籁之说，出自《庄子·齐物论》
。天籁，喻本真之声；地籁，喻无音律的回应之声；人籁
，喻被操弄的乐器之声。浩然气，语出《孟子·公孙丑上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
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
与道，无是，馁也。”
……
黄州时期及以后的苏东坡已自适到物我合一、宠辱不
惊、随心所欲的境界，化在前后《赤壁赋》《记承天寺夜
游》《定风波》等篇章中；日常生活更是被调适得经常屁
颠屁颠。在当时属岭南烟瘴之地的惠州，他不但发出“不
辞长作岭南人”的快意，而且竟然能把养病养到“报道先
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的恬适。
尽管一些人仍不放过他，际遇把他摔向一个又一个低
谷，垂暮之年多病之躯的苏东坡被一贬再贬到当时最为蛮
荒边远又与大陆隔绝的海南岛。但他的自适能力却随之增
强，到了无需外物内心自适的更高层次。《在儋耳书》记
载了这样一次自适。书中记道：我刚来到南海中这个孤岛
上，四周水天无际，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无助，不禁黯
然神伤：“什么时候才能出此孤岛呢？”转念一想，天地
都在积水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国在四海中，哪一个生
命不是在岛上呢？将一盆水泼在地上，草浮在水上，一只
蚂蚁趴在草上，不知道会漂到哪里。不一会，水干了，蚂
蚁径直从草叶上爬走了，见到同类，蚂蚁抽泣着说：“差
点见不到你了，谁知道一会儿后就出现了四通八达的大路
呢？”想到这，苏东坡笑了。这样一个近于“精神胜利法
”的自适方式，就让他精神复振，能够集中精力去解决眼
前的一个个窘困了。
我始终以为，一个人的才华是要用成果来证明的。因
此，毋宁说才华是调度或排除一切有利或不利因素做出成
果的能力。
立言这种活儿，在这个星球生出文明的五六千年以来
，大多时是如晦风雨下在陡峭悬崖的攀登，笔直平坦的金
光大道是稀少的。
我推崇苏东坡的活法，也正是为此吧。在熟人的小圈
子里，我钦羡钱壮为兄，他已经用本书自证了才华。
做本文的时候，总有“出门一笑大江横”这句萦头，
姑且取其意作本文的标题吧。好在做这句的黄庭坚也确属
苏门。
2018年6月4日

钱壮为著的《品读苏东坡》通过再现苏东坡坎坷而清旷的一生，围绕苏东坡在治世、文学、书法等多方面的成就，深入剖析他的精神世界，多角度触发了中国文化的历史记忆。本书既是一部人物传记，又是一部长篇历史散文，作者用朴厚的语言，展现了丰富的人文情怀。

几年前，我到京外工作，住进了单身宿舍。女儿说：
“这回你可自由了，再也没人管你了。”我听了大骇，女
儿不经意的一句话，牵扯出来的是中国人最难面对的问题
，叫“慎独”。
既然没人管，只有自己管自己了。每天下班后换上运
动服，十五分钟就进了山大校园。经过一片挺拔的幼林，
转过去是一栋黑魃魃的老楼，那里是同学李卫东先生的办
公室，我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因为我怕万一碰到他又被拽
去喝酒。宿舍区开水房外肩并肩摆了满地的暖水瓶，热闹
非凡，青春洋溢。向北进入体育场，快步走上十几圈，操
场上学生们在踢球，在练武，在腾跃，我只走路。待返回
宿舍时，已经过了九十分钟，至少九公里。我把粗壮的运
动轨迹发送给朋友显摆，朋友说，简直就是驴拉磨。
晚饭通常是简单泡一碗麦片粥。八点钟以后是写字时
间，因资质太差，只有老老实实地临帖。写完一张就平铺
在地上，那一张张纸逐渐变厚。一年后叫了四个同事帮忙
，把超过茶几高度的一摞废纸撕碎，装了七个大号黑色垃
圾袋，扔到楼下垃圾桶里去了。后来又觉得自己小楷不佳
，于是每天专门抽出时间写小字，一年后整理，吓了一跳
，竟然有十二本之多，六百多页！我把照片发送给朋友显
摆，朋友说，仍然是驴拉磨。
三年以后，女儿面临高考。她说时间所剩无几，感觉
不够用。我说还有半年呢，这么长时间够写一本书了。女
儿不信，我说我写给你看！这个打赌颇有些类似傅雷和傅
聪之间的书信较量。我学了多年苏字，时间长了，对他的
诗文尺牍有些熟悉。本意是从书法的角度，把苏轼书法背
后的故事串联起来，写个十几万字就算对孩子有个交代，
这个并不难。可是甫一下笔，却写成了类似苏轼评传的东
西。既然一开始就跑偏了组织架构，也就由不得自己，只
好顺着苏东坡的人生轨迹走到底了。马林兄猜想我的宿舍
是墨香与汗臭交织，这个判断准确。实际情况是多数时间
摊了半床书，电脑放在肚皮上敲打键盘，因为坐久了担心
腰椎受不了。假如朋友看到这个场景，脱口而出一定还是
——驴拉磨。
本意是为了教育孩子，做个榜样，写完之后发现是孩
子教育了我。
我和皓东、马林坐在酒楼上，第一瓶啤酒还有些吕纬
甫、魏连殳的落寞，逐渐到了一箱，则几乎全是我在给两
位布置序言任务。两位同学洋洋七干言，不是至交好友，
断不会如此厚赐，着实令我感动。
大学四年，经常跟着高谦同学写字，没有他的督导，
就不会有伴随我三十年的爱好。本书由高谦兄题写书名，
这是多年心愿。
好友们建议我仔细修改，可是既无力又无心，因为我
的单身生活结束了。美国那个傻阿甘跑了三年多，他为什
么要跑，这是一个问题；为什么突然不想跑了，这也是一
个问题。我的这些文字，绝不是妄图为苏东坡立传，仅仅
是静夜中的絮语而已。
二〇一八年六月十日

第二章 出川
1
苏轼中进士一个月后，母亲程氏去世了，享年四十八岁。噩耗传来，父子三人匆匆回乡，来不及向任何人道别。回到家中，苏洵才致信欧阳修，诉说情由。在封建时代，父母去世，儿子不管做多大的官，哪怕是贵为三公宰辅，也必须辞官回家，称为“丁忧”。父子三人离家一年多，程氏离世，家中只有两个儿媳，别无男丁，归来后但见“屋庐倒坏，篱落破漏，如逃亡人家”，不禁悲从中来。
传统社会，人们对女人的要求是“温柔贤淑”，职责就是“相夫教子”，以今天的视角看，当然充斥了对女性的歧视。然而我们发现，在农业社会，家庭是女性支撑的，她们柔弱的肩膀扛起的甚至不仅仅是半边天。苏洵年少时，不求上进，终日游玩，十九岁时娶了十八岁的程家姑娘。苏家勉强算是小康之家，而程家却是相当富有。显然，苏洵少年时必有才名，闻名乡里，否则程家如何肯把闺女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穷汉。有人对程氏说：“你娘家又不是缺钱，只要你一开口，父母肯定会资助你们。”程氏说：“如此一来，大家就会说夫君是靠着别人养活老婆孩子，这种求人的事可不能做。”当时苏洵的祖母仍然在世，年老乖戾，家人从老太太卧室前经过，不小心脚下发出声响，都要被她呵斥，声若枭呜。唯独程氏能遂其心思，老太太见了这个孙媳妇，必定是马上换作一副慈祥的笑容。
苏洵荒疏学业的脾性并未因成家立业而改变，新婚的妻子看在眼里，不能明说，暗自心焦。在《祭亡妻文》中，苏洵写道：“昔予少年，游荡不学。子虽不言，耿耿不乐。我知子心，忧我泯没。”我知子心，忧我泯灭，当媳妇的能做到这个地步，这可不仅仅是贤惠的品行，简直是丈夫的知心挚友了。果然，苏洵写道：“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内失良朋。”你看，文豪的文章，一定是顺着人情天理的逻辑，自然而至，止所当止；而那些面目狰狞的文字，不是有悖人情，就是有悖天理。今天我们读到苏洵祭妻文，分明感到他们既是夫妻，更是挚友。这样一个模范家庭，培养出苏轼和苏辙两个巨擘，真正是既合人情，又合天理！
苏洵幡然悔悟后，一次跟妻子说：“我琢磨，现在发愤读书还来得及，可是我读书谁来养家啊？”程氏说：“我很久以来就想劝你读书，可是不想你因为我的规劝而发愤。如今你想通了，养家的事就交给我好了。”于是卖掉所有嫁妆置办家业，程氏亲自来经营，不几年家境更为殷实富庶。王熙凤虽能治家但过于霸悍，薛宝钗絮叨功名令人生厌，程氏简直兼具二者之才，品格则高于二人，手段更在二者之上。
待到苏轼十岁时，程氏教苏轼读《后汉书·范滂传》。范滂是东汉灵帝时期的官员，当时宦官专权，大肆捕杀正直朝臣，史称“党锢之祸”。范滂不避刀俎，慷慨赴死。行刑前，范母领着孙子到监狱探监。范滂说：“我死了以后，还有弟弟会赡养您。您不要过分伤心。”范母说：“你能和李膺、杜密两位一样名留青史，我已经够满意了。”李杜二人同样是在“党锢之祸”中被杀。范滂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叹道：“我想让你做坏事吧，坏事不该做；我想让你做好事吧，可是我一生没有做坏事，却落得这般下场。”路人听说此事，莫不流泪。
苏轼听到这里，问母亲说：“我想长大后做范滂一类的人，可以吗？”程氏回答：“你既然能做范滂，我为什么不能做范滂的母亲呢？”苏轼的事迹，很多见于宋人笔记，多有传闻因素；后世编造的故事，更是凑了很多香艳传奇，杂七杂八不靠谱。但这件事见于苏辙为苏轼所撰墓志铭，后又见于《宋史》苏轼本传中，我们相信这一档案的真实性。俗话说三岁看老，我们固执地认为，孩子在学龄前的心智成长，母亲是最关键的一环，因为无一例外，孩子的第一个启蒙老师只能是他的母亲。
等到苏轼上私塾时，一次听老师诵读《庆历圣德颂》，问老师诗中赞颂的都是什么人。老师说：“你个小孩子，没必要知道这些。”苏轼说：“如果这些人是天上的神仙，那我自然就不敢问了；如果他们一样是人，那又有什么问不得的呢？”老师听他说得新奇有理，于是耐心地告诉他：“诗中韩琦、富弼、范仲淹、欧阳修，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俊杰之士。”谁也不会想到，十几年后，远离京师两千里外的偏远乡村，会有一个青年出入这些俊杰的府第，进而青胜于蓝，把中国文化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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