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套书精选了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中国乡土短篇小说的名篇,郑电波主编的《中国乡土小说名作大系(5卷中)》精选了(1977-2012)年有代表的佳作。书中收录了苏童的《堂兄弟》等经典作品,苏童以前小说中透出的冷酷、仇恨、恐惧、血腥让人记忆深刻。比如红旗要把小拐推到机床上给他的好腿打孔(《刺青时代》)。一直到2002年出现的《白雪猪头》、《人民的鱼》这种转向才进一步明朗化了。直到本文《堂兄弟》(2004)中则表现了一种亲情。兄弟俩人从小到大,住在一起。后来,因修房子起了矛盾,但后来又好了。这表现出了他对世俗生活,对平凡人情的关注和礼赞。
这套书的1一6卷,精选了改革开放35年(1977-2012)来,中国乡土短篇小说中的名篇力作,其中包括荣获全国大奖的乡土短篇小说,被小说选刊选载且极具影响力的作品、在当时社会上引起轰动或受到广泛关注、在读者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它反映了这个时期乡土短篇小说的整体面貌和最高成就。
郑电波主编的《中国乡土小说名作大系(5卷中)》全书图文并茂,乡土气息浓郁。它构成了中国农村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的深度变迁的画卷,具有史诗般的价值。
堂兄弟
苏 童
从枫杨树乡通往马桥镇的公路下来,穿过一片棉花地,可以看见池塘那边的乔村。绕过池塘向村里走,看得见白墙黑瓦的乔家祠堂。祠堂一度改为乔村小学的校舍,更早的时候是卫生所,现在小学迁了,卫生所关闭了,除了墙上留下一些孩子们的涂鸦,还有当年用红漆写在横梁上的计划生育的标语,祠堂总体上恢复了祠堂的尊严,阴森也恢复了,这些年乌鸦又飞了回来。
德臣和道林两家近距离地接受着祖先的庇荫,他们的房子就坐落在祠堂西侧的小土坡上。两户人家的房子靠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了,从他们的祖上开始,就那么头傍头背贴背地靠着了,按照家谱记载的乔姓各家造房的年份推算,他们两家的房子这么靠着也有两百年了。当然这是粗略的算法,其间德臣家房子失火一次,殃及道林家,还有一年秋天接连下了十一天大雨,把道林家的房顶下塌了,德臣家的堂屋也就看得见天,祖宗的画像也让雨淋烂了,自然少不了要修顶筑漏,两家修房盖房是多长时间,又是什么样的情景,在此就忽略不计了。我老家枫杨树乡间历史上也出过些状元秀才什么的人,革命时期也出过人,到外面做了三品官做了大干部,住花园别墅的都有。不过德臣和道林家都是普通的农户,住的自然是农家的房子,之所以谈论他们的房子也是事出有因。早年间枫杨树乡下的房子都是泥墙草顶,再怎么盖也盖不出花样来,只图避个风雨,偏偏房子不通人性,不肯体贴主人的家境,风雨一多,稍微受了点苦,就抗不住了,撂挑子不干。花那么多钱那么多力气,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房子,却不如一把锄头一把镰刀那么耐用,住个几年就要修,等到修也修不起来了,主人就咬牙跺脚的,决心盖新瓦房了。德臣家原先的瓦房是这么咬牙盖起来的,道林家的不一样,但也轻松不到哪儿去。村里的老人都知道德臣的祖父当年在外面游乡弹棉花,把两根手指都弹坏了,才盖起了瓦房。德臣家的瓦房一好,旁边道林家的草房子就显出可怜劲来了,远远看着那草房,好像死死地抱着瓦房的腰,不放手,也好比一个穿戴体面的人被一个泼皮拦腰抱住,甩也甩不掉,总要给个什么说法。果然,隔了三五年,就有了说法,道林家的瓦房也在旁边站起来了。这事说起来好懂,德臣和道林两个的祖父是亲兄弟俩,哥哥后来在马桥镇上开了棉花铺子弹棉花,雇了弟弟做伙计,肥水不流外人田,弟弟就在哥哥的帮衬下把新房子盖起来了。据乡间老人的闲话,说弟弟盖房的时候缺几根椽子,就偷了祠堂里顶门的一根大门栓,拖回家做了椽子,这话不知道可信不可信。祠堂后面的一片竹林,当年让小学生们糟蹋了,不见了,坡上德臣和道林家的两座瓦房,现在你从祠堂的窗户里一眼就看得到,一座大一些,一座稍微小一些(也不过少了北面那两间耳房),靠在一起,大小正好合适,正像是兄弟俩靠在一起仰望着日落日出,在贫穷的枫杨树乡间做着丰衣足食的梦。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好多年以后了,弹棉花的亲兄弟都早已经在柏树林下的祖坟里彻底歇下,他们留下的房子里住着自己的子孙,却不是亲兄弟了,是堂兄弟。德臣和道林,他们是堂兄弟,这堂兄弟的关系在枫杨树乡间是最常见的,可近可远,清明上一个祖坟烧纸,然后都去乔家祠堂祭祀祖宗,祠堂里聚集的男人中有多少堂兄弟呀,一出祠堂他们就各奔东西了,可是德臣和道林回家,走的永远是一条道。
那个走路挺着胸的穿西装的矮个子,是德臣。另一个弯着腰的嘴里永远叼着香烟的瘦高个子是道林,他们的外貌特征很明显,何况他们两家住在坡上,进进出出,村里人远远地就喊起他们的名字来了。
德臣!
道林!
德臣家的新楼房春天开的工,到了夏天就威风凛凛地站了起来,还在坡上,离两家的老屋也只有十几步路远。村里给道林盖新房的地皮也在那里,画了红线的,德臣先下手也没什么,他占不了道林的地皮,也不敢有这种心思,道林的心胸比不上海洋,但比水沟宽得多,他本来是准备忍受一些来自德臣的压力的。春天德臣家开工的时候还去帮了两天忙,第三天帮不下去了,就借口去走亲戚,离开了村子。眼不见为净。他在城里一个建筑工地上干了几天,干几天人家工程就完工了,没有新的地盘可去,又回来了。他从公路上看见了德臣家的新房子,三层楼已经盖好了第一层,红砖墙面,大窗洞,和德臣嘴里描述的一样,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惊喜。怎么会惊喜?那是德臣家的房子,不是他的。道林记得他一路穿过棉花地的时候还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棉花地里打农药的几个妇女偏偏拦着他说话,狗子他妈说,道林,德臣家开工你怎么躲出去了?你们还是兄弟呢,也不去帮帮人家忙。道林说,你知道个屁,我怎么没帮忙,是帮不上,你以为现在盖房子还是以前,要图纸的,按照图纸来,不会帮帮的是倒忙。狗子他妈说,那你家房子到底什么时候开工呀?他不愿意和妇女多费口舌,回了一句,该开工就开工,我家房子你操什么心,你又不肯嫁过来做小的。狗子他妈追着他要打他,道林往地里一跳,跳到乔来秀旁边,那乔来秀正眯着眼睛向坡上看,瞥一眼道林,忽然无端地笑起来,笑得道林心慌,说,你个疯婆子吃了笑药了,好好的浪笑什么?乔来秀还是笑,指着坡上的房子说,你自己来看嘛,看你们两家的房子,很有意思的。道林说,房子有什么意思?乔来秀说,原先看你们两家房子,还没看出名堂,现在德臣家的房子好了,怎么觉得他家是站着,你家那房子是跪着的——别跟我瞪眼睛呀,你自己来看,像不像三个人?一个跪,一个蹲,一个站,你家那房子最可怜,是跪在那儿的!
道林盖房的计划是被种种的意外打乱了。不可否认,女人的闲言碎语也会惹是非,比如乔来秀的话,怎么听着就像针一样刺人呢,刺痛的是道林的自尊心。但更大的意外来自道林媳妇那里,道林怎么也想不到媳妇那样敦厚那么死心眼的一个女人,会让德臣家的房子弄得乱了方寸。他回到家里,看见门关着,正纳闷大白天为什么关门,儿子在里面叫起来,快开门,爹回家啦。女儿跑过来下了门闩,给他开了门。道林说,村里闹贼了,好好的怎么拴着门。女儿指着儿子说,他不听话,不让他跑去看盖房,他偏要去。道林说,盖房怎么不能看?让他看去。儿子这时候大声叫起来,是妈不让我去看,她自己也不看,她把眼睛都蒙起来了!道林进了里屋,果然看见他媳妇脸上蒙着块布坐在床上,手里还在纳鞋底。道林说,你这是闹的什么鬼?眼红别人盖新房,也不能装瞎子。媳妇说,我就得把眼睛蒙上,不蒙上眼睛忍不住地要到窗口去看,一看心里就堵得慌,什么事也干不了。道林上去揭下她脸上的布,说,你的心眼怎么比针尖尖还小呢?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媳妇说,还怕人笑话呢,腰杆子都挺不直了,还要那个面子有什么屁用。
赶路赶回家,道林不觉得累,只觉得心烦。他把媳妇往床上按,按了几次媳……
P109-111
中国是一个乡土性很强的大国,诚如社会学家费孝通所说,中国是一个“乡土中国”。
乡土,几乎是每个中国人的精神家园。
在新时期文学中,乡土文学堪称最敏感的文化神经。新时期当代文化思潮的演进变化,许多是从乡土小说中透露出重要信息的。应该说,从中国乡土小说中可以读懂当代中国。
农民在我国的文学中,历来处于一个突出而显赫的地位。农民的社会地位不高,而文学地位不低。这是由于中国作家的乡土情结、生活阅历、审美情趣及价值取向所决定的。在文学对民族文化心理的反思中,农民作为民族文化心理的主要载体,自然成为小说家关注和表现的对象,故乡土小说天然地在新时期小说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一个中国前所未有的大变革时代。农村生活的改变,农民心气的勃发,新一代农民在精神、意识、思想上的吐故纳新,新与旧在现实生活中的冲突与较量,以及对于腐败现实的理性批判,随后成为乡土小说在一个时期里反复吟唱的主旋律。作家成了这个时期乡村广大农民理想的抒发者和愿景诉求的代言人。农民在内心理想的感召下奋发向前,作家与之击鼓前行。
改革开放以来的文学,我们称之为新时期文学。新时期文学有三个相互联系的阶段:“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和“改革文学”。许多作品系统地反映了农村农民生活命运的变化,社会的深层变革,抒写了自己的社会理想。有些作家把思想的锋芒指向乡土文化与农耕文明,以自己的眼光与理性来发现和表现乡土中国的浑重、复杂与嬗变。当然,也有不少作家在作品中多有对自身命运的描述和情感宣泄。
新时期文学初期,印象深、乡土味儿较浓的有何士光的短篇小说《乡场上》,高晓生的《陈奂生上城》、《李顺大造屋》,张炜的《一潭清水》,贾平凹的《黑氏》,铁凝的《哦,香雪》,邵振国的《麦客》,张石山的《镢柄韩山宝》,王润滋的《内当家》,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田中禾的《五月》,乔典运的《满票》等。中篇小说有郑义的《老井》,路遥的《人生》,张贤亮的《绿化树》,张一弓的《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叶蔚林的《在没航标的河流上》,莫言的《红高梁》,张炜的《秋天的愤怒》,映泉的《桃花湾的娘儿们》,王安忆的《小鲍庄》等等。
新时期文学的早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期,是一个重建希望的时代,人的内心如同枯木逢春,激情被时代精神所鼓舞并迅速地再度燃烧起来。人们在思想解放运动的昭示下又一次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并热情地期许这一切尽快变成现实。深怀理想主义文化信念的作家,无论用什么样的创作方法,骨子里都潜伏着浓重的浪漫主义基因,时代气氛使这浪漫潜滋暗长。那个时代的作家极少悲观,历经再多的苦难也不能告别乐观。作家几乎对未来用承诺的方式描绘着生活,读者的期待使写出好作品的作家一夜成名,自发阅读小说的人超过以往任何时代。人们最大的自由就是对美好的向往,人们在想象的话语中得到满足。
时间在飞驰,中国的变革在加深、加快。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引发的经济热潮、商业大潮席卷而来,文学受到很大冲击,一些作家纷纷下海弃文经商,文学创作受到了影响。然而乡土小说的创作,因与政治思潮、商品大潮都有一定程度的疏离,也由于作家的坚守,似乎并没有出现中断或萎缩的情形,无论是中、短篇小说还是长篇小说,都在坚守中有所拓展,且成就了乡土小说创作的特有景观,其作家创作形成了楚文化群落、吴越文化群落、齐鲁文化群落、燕赵文化群落、秦晋文化群落、中原文化群落、东北文化群落、巴蜀滇黔文化群落等,乡土小说内容丰富,五彩斑斓。
九十年代的乡土小说不再是单色的,而是多色的,很耐人寻味。如陈源斌的《万家诉讼》,李佩甫的《无边无际的早晨》,关仁山的《九月还乡》,余华的《活着》,迟子建的《雾月牛栏》,张宇的《乡村情感》,韩少功的《马桥人物》,杨争光的《公羊串门》,赵德发的《通腿儿》等等。
这一时期的长篇小说数量不太多,但质量很高,作家开始向家族、人生命运深处思考,审察人性、反思历史、反观传统,因此作品更显得有分量。长篇小说取得了重大成就。先有张炜的《古船》初现端倪,继有陈忠实的《白鹿原》,莫言的《丰乳肥臀》,阿来的《尘埃落定》的联袂冲刺,掀起长篇小说创作的第二个新高潮,是继八十年代古华的《芙蓉镇》,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贾平凹的《浮躁》之后第二个创作高峰。
新世纪阶段比之于前二十年文学文化领域,因面临着商业文化、传媒文化与信息科技的多重冲击,更由于人们价值观的变化,乡土小说读者的减少,作家浪漫情怀的式微,总体来说乡土小说创作出现了下滑和萎缩的趋势。然而,乡土小说并未到这部乐曲的尾声,不少乡土作家还在这片“土地”上耕耘,他们的笔墨自由而灵动,多元的叙事与多元化的观念已出现,令人感到振奋的是长篇小说的进一步繁荣,乡土长篇小说的创作出现了新的景观。贾平凹的《秦腔》,蒋子龙的《农民帝国》,孙慧芬的《歇马山庄》,铁凝的《笨花》,张炜的《你在高原》,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莫言的《蛙》等,其中有的作品的水平,已达到乡土长篇小说的新高。这是由于一些乡土小说作家一直在创作的深刻思考之中,他们甘于寂寞,其思考已抵达生活、社会、历史、人生甚至哲学的深处。
中国乡土小说可以说是新时期文学的精华与支撑,几乎所有的小说名篇都与“乡土”血脉相连,这不但有广泛的共识,也是不争的事实,它们占据了文学、文化、出版价值的制高点。
它是我们这个时代特有的文学形态,具有深厚的人文价值,就中国乡土小说而言,可以说达到了中国文学史上“前无古人”的思想和艺术高度,而且由于我们社会的深度变革,农耕文明的逐渐瓦解,这种形式的文学必将终结,因此可以说,它不仅是空前的,也是绝后的,它的辉煌如同唐诗宋词在中国文学史上的辉煌一样。
乡土小说植根于中华民族精神深处汲取营养,又表现并滋润着民族精神和意识,形成了新时期的文化景观。它不但被中国有识之士充分肯定和赞许,同时也被世界看重。“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多年来,从鲁迅到沈从文,中国作家无不有着共同的诺贝尔文学梦,可是直到去年,莫言才为中国作家实现了这个梦想。我认为,莫言获诺贝尔奖,不是他一个人的胜利,而是一大群中国乡土小说作家的胜利。这片热土,造就了这一批作家;这个时代的气候,滋润了这一批作家的成长。如张炜、贾平凹、陈忠实等一批作家,其文学创作的实绩和水平,也大都进人了这个层面。我们为中国乡土作家的成功而鼓掌,为中国乡土小说的辉煌而欢呼。
这是一套乡土小说的精选本,我们这套书重在推出改革开放35年(1977—2012)来中国乡土小说的精华部分,它们绝大部分是获奖名篇或被小说选刊选载、被评论家和广大读者所关注、极具影响力的作品。这些作品是时代的一面镜子,较深刻地反映了一个时期的社会现实。
本套书重时代感,所选作品的排序按照原作初次发表的时间先后顺延。选篇首重乡土气息、时代精神和文学价值,以作品品质为标杆(作家名气、地位作第二位考虑)以期展示35年中国农村变革,农民精神嬗变的文明进程,使内涵巨大的乡土小说所构成的文字画卷,具有以文学纪录时代史诗般的价值。
虽然过去也有一两家出版社出版过一些乡土小说选集版本,但大多是以作家为标杆选择篇目,规模小,不全面;而这套书以整个大改革时代为着眼点,登高望远,选篇宏观铺陈,将散失于长达35年间奇珍般的乡土小说,用一根乡土彩线串系在一起,这是对乡土小说的寻找与抢救,也是在打造我们中国人共同的心灵家园。
由于书的印张所限,有不少影响大、水平高的乡土小说未能选人,对此我们深感遗憾。我们希望这套书的出版,不但能让热爱乡土小说的读者喜欢,而且能让更多的农民兄弟读到。让农民了解农民,了解农村的变化,关心自身命运,关心社会变革,这是我们的初衷。
郑电波
2013年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