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父亲
一
1.父亲眉清目秀,三七分的头发梳得锃亮,脖子里是半长的藏青围巾,前面一搭,后面一搭,相当文艺了。他就那么文艺地挂在墙上,在“香雪海”冰箱的上方,在冰箱顶一瓶白蓝相间的塑料花上方,从十六年前起,一直挂到现在——“香雪海”的各项功能基本失灵,只有噪音如常;那塑料花亦掉色了,白花发了黄,蓝花发了白。但屋子的这一角,风景从未变过,好似随时准备上演同一幕旧戏。
母亲有时会抬眼望望,用几乎有些嫉妒的语气,叹口气:瞧瞧,他倒好,万事不烦……
这话像个瓶盖子,一拧,旧日子陈醋一般,飘散开来。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母亲总会老生常谈,说起父亲去世后的这些年,她怎样的含辛茹苦——如同技艺高超的剪辑师,她即兴式地截取各个黯淡的生活片段,那些拮据与自怜,被指指戳戳,被侵害被鄙视……对往事的追忆,如同差学生的功课,几乎每隔上一段时间,都要温故而不知新。
通常地,王蔷与王薇姐妹两个总木着脸,并不搭腔。好在母亲并不需要呼应,她其实也只是说说、打发时间而已——那些曾经渗出血丝的日子,似乎是别人的。
王薇一边听,一边侧着头吃瓜子,黑壳子在她雪白的齿间进进出出,一枚刚刚进嘴,另一枚已被双指拈起候在嘴边,如同精心设计过的流水线,这分秒必争、有条不紊的忙碌里,有种化繁为简、诸事不管的超然物外。
王薇爱吃。这爱好由来已久,或许从父亲去世时就开始了,那几年,家里确乎惨淡,伙食比较粗陋,她反倒对“吃”一事兴趣异常,有股子“抢”的劲头,就算是稀饭搭咸菜,她嘴里手里忙着,两只眼睛同时还在小菜碟子和别人碗里转来转去,生怕给漏了什么好东西……家里没有零食,她馋起来,照样四处翻箱倒柜,恨不能掘地三尺。二年级那年,有一次,不意竟真给她发现半瓶红酒,不知谁留下的,也不知放了多久,她尝了一口,甜津津的嘛,就偷偷喝起来,等晚上母亲发现,她已小脸微红,快活而迟钝,笑嘻嘻地听任母亲骂她。
除了吃,对别的,诸如事业、富贵、男女,王薇一概视若无物,放置一边。像是刻意地,在心智发展上顾此失彼,让自己停在傻乎乎的童年期,简单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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