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人嘴里叼着香烟,手插在裤兜里,从城北百老汇一家酒店的大厅沿着石阶走出来,转向河滨大道的方向,拖着奇怪而又缓慢的步子,悠闲地走着。
正是黄昏时分。温暖的七月里,街道被潮热的雾气笼罩着,百老汇硬朗的线条变得模糊起来。路上拥满闲逛着的人群,色彩鲜艳的水果摊,公共汽车,出租车,亮闪闪的私家车,犹太商店,放电影的大棚。盛夏的纽约城里,这不可胜数的景象便造就了街市上那闪亮的狂欢节气氛。
年轻人穿着一件普通白衬衫,没有打领带,套着一件破旧的绿色华达呢外衣,下身穿着黑色长裤和一双软帮皮鞋。他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下来,审视了一遍摊上的货品。他瘦削的手里攥着仅有的一点钱——两个两毛五分钱的硬币,一个一毛钱硬币,还有一个五分钱硬币。他买了一个苹果,然后接着向前走去,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心事重重。两个星期就花光了钱,真不知他何时才能学会节俭!十五天花掉八百块——怎么花的?花去了哪里?又是为了什么?
把苹果核扔掉之后,他仍然觉得有必要用点别的什么满足下自己,于是他走进一家雪茄店里给自己买了一根。但直到在街边一条面对着哈德逊河的长凳上坐下后他才点燃烟。
河边十分凉爽。在他身后,纽约城活力四射地律动着、轻叹着,就好像曼哈顿岛本身就是一根正被某个厚颜无耻而又无比忙碌的恶魔不停撩拨着的不和谐的琴弦。年轻人转过身来,黑色的眼睛带着好奇扫过城市高耸的屋顶,又向着低处港内如一张巨大的弯弓般蜿蜒着的岛上的光链望去,那一颗颗潮热暧昧的光点在盛夏的雾霭中已串成了含混不清的一条。
雪茄给他的嘴里添了些他一直想要的苦涩,唇齿间那味道显得充盈而饱满。在河面上,他依稀可以辨别出停泊着的商船的轮廓。一艘小艇在夜中的货船和油轮边滑出一道曲折的航线,但若不是亮着灯它完全不可见。带着无声的讶异,他向前倾着身,看着那些浮动的光点如流质般优雅而缓慢地向下游漂去,这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寻常之事,却令他近乎病态地着迷好奇。
然而,这个年轻人并不普通。他样貌颇为平常,略高于平均身高,身形瘦削,下颚和上唇的肌肉在有点凹的脸上显得很突出,在窄窄的鼻子下面精致而又夸张地勾勒出一张表情生动的嘴巴,上面横着一双悲天悯人的眼睛。但他的举止又是奇怪的。他习惯高扬着头,所以无论看什么都是用俯瞰审视的目光,带着不易被发现的好奇和一种躲躲闪闪却又居高临下的态度。
他就像这样,抽着雪茄望着大道上的行人,刻意保持着外表的冷静。他心知肚明,自己已经破产,到了明天他就身无分文。他提了提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试图回忆起他是如何花掉那八百美元的。
他记得,前一天晚上,花掉了最后一百五十块钱。他连着醉了两个礼拜,最后是在哈莱姆区一家便宜旅馆里清醒过来,从那儿开始,他还能记起,他乘出租车去了伦诺克斯大街一家只卖烤排骨的小饭店。在那儿他遇到一个人了共产主义青年团的可爱的黑姑娘。他还记得他们又叫了辆出租车去格林威治村,因为她想去看一部什么电影……好像是《公民凯恩》?然后,在麦克杜格尔街的一家酒吧里,他和黑姑娘走散之后,又遇见了六个把钱花光了的水手,他们是从干船坞里停着的一艘驱逐舰上下来的。他还能记得然后自己和他们一起坐在出租车里唱各种各样的歌儿,然后在五十二街的凯利酒屋下车,进去听了罗伊·埃尔德里奇和比莉·哈乐黛。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黑头发海军药剂师,一直在谈论着罗伊·埃尔德里奇的小号,还有为什么他领先其他爵士乐手十年,除了星期一在哈莱姆区演出过的两个,名字叫莱斯特什么还有一个叫本·韦伯斯特;他们还说罗伊·埃尔德里奇实在是一个拥有无穷音乐创意的伟大思想家。然后他们又去了斯托克俱乐部,那是其中一个水手一直想去的地方,但他们都醉醺醺的,所以没人让他们入场,便只好又去了一个舞厅,那里一毛钱就能请舞女陪跳一曲,他买了一大卷舞票分给大伙儿跳了个够。然后他们又去东边的一个地方,从老板娘那里买了三升威士忌,但是他们喝完后老板娘不许他们睡在店里,把他们都赶出了门。不过正好他们也讨厌那个地方和那里的姑娘,所以他们又向北然后向西去了百老汇的一家酒店,订了一间双套房,在屋里把苏格兰威士忌喝完后,他们就都醉倒在了椅子上、地板上或是床上。到了第二天下午,他醒过来时发现在一堆空瓶子、水手帽、酒杯、鞋子和衣服组成的垃圾堆里瘫着三个水手。另外三个已经不知去了哪里,说不定是找解酒药或是番茄汁去了。P1-4
戴上“垮掉的一代”禅宗大师的面具之前,杰克·凯鲁亚克作为一个人和作家究竟是谁?这本有趣的书提供了很好的答案。
——《华尔街日报》
这本书显示出凯鲁亚克将来会写出怎样的作品。
——《纽约邮报》
浪漫,充满力量。《在路上》的前奏。
——《芝加哥新城市报》
《大海是我的兄弟》是杰克·凯鲁亚克第一部重要作品,写于一九四三年,此前从未完整出版。这部作品对于杰克这一人生阶段的重要意义是毋庸置疑的。在他整个创作生涯这一起始点,他日夜辛勤创作,用打字机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大海是我的兄弟》很好地展示了仍为年轻作家的杰克。这部小说虽仅有短短的一百五十八页,却是杰克在他此一人生阶段中最严肃的一部作品。这部小说向我们展现了他的语言功底以及表达能力的进步。他在完成《大海是我的兄弟》之后不久便开始创作《镇与城》(The Town and The City),并于一九五○年出版,这是他出版作品的起点。这两部小说均以他的现实生活为蓝本,是他在一九四三年研习出的写作方法的一部分,他称之为“终极现实”。他在写给塞巴斯蒂安的信中介绍了《大海是我的兄弟》并寄给他一些片段,他也曾向马萨诸塞州洛厄尔的其他朋友介绍过这部作品。
杰克于一九四二年夏末结束随“多切斯特”号蒸汽商船的远航后不久,开始创作这部小说。他在旅途中一直写笔记,详细记录了海上生活的具体细节。这次旅行使杰克亲身感受到同船的水手们的性格特征。这是杰克热爱历险的体现。他的笔记是这些经历的即兴速写。他一九四二年十月下船上岸后,将这些笔记编织进自己的小说。
这份笔记的标题为“格陵兰之旅”,日期为一九四二年,副标题为“成长的烦恼,或青春纪念碑”。笔记的开头,是一首日期标注为一九四九年四月十七日的诗歌,那已是《大海是我的兄弟》写成的若千年后:
所有的生命不过是一颗头颅和
一具骨架
食物和燃料穿过
于是我们才能如此
美丽地愤怒燃烧
第一篇笔记的日期标注为一九四二年七月十八日星期六,描述他在“多切斯特”号上的第一夜,写到了他吃的饭食(五块羊排),其中有一段写于第二天早晨:
我坐在甲板的椅子上,过了一会儿想起几件事情。我应该如何写这本笔记?这艘船要开往何方?又是何时启航的?这个灰色大盆的命运将会如何?我在上周五报了名,或者是昨天。我要一直到星期一早上才会开始工作……我本来可以回家说再见——但说再见是如此困难,如此令人心碎。我没有勇气或者说力量承受生命这巨大的悲情。我热爱生活的随性之美,但也害怕它那可怕的力量。
海上航行日记的开头部分便有他为观察体验所做计划的证据。在第十二页,他写道:“到目前为止,我仍不想在这份日记里介绍所有角色,因为我怕自己会因为对这些人物认识尚浅而被误导,被迫撤回先前的看法和判断。”杰克继续写道,尽管这份日记最后会成为一份“尚可接受的日志”,他还是认为日记应当“在故事之中讲述故事”。他指出,“也许有一天会写一部有关航海的小说”,而他将能够在笔记里找到所有的细节。他又说道:“真正的作家不曾忘记研究角色,也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稍晚他的确做了一些角色研究。
……
这些角色在不同程度上都具备杰克的个性特征。埃弗哈特的性格特征的绝大部分来自于杰克自己的经验,例如埃弗哈特对智性的追求,他与父亲、哥哥和姐姐一同生活。埃弗哈特希望寻求更真实、更刺激的体验,呼应了杰克随“多切斯特”号的叛逆性远航,以及他随后自哥伦比亚大学退学的决定。埃弗哈特想顺从内心行事,在许多方面反映了杰克想要短暂摆脱智性自我而以认知本能获得作品灵感的愿望。杰克在日记中写到他需要体验真实世界:“我的妈妈为我加入商船队很是担心,但我需要钱付大学学费,我需要历险,某种程度上的历险(历经破败的码头、海鸥、如酒般的海水、船舶、港口、城市、面孔和声音,这是真正的历险)。我想更多地了解这世界,不是从书本上,而是从直接的体验中。”①
小说中的马丁已经没有任何智性上的牵挂。杰克称马丁为自己“世俗的一面”,自由地来去,没有任何牵挂。马丁从港口出发前往另—个港口,是这个世界上的—个漫游者,没有恐惧地盲目体验着。杰克在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写给塞巴斯蒂安的信中,表明他想随商船队一起出航,并试图说服塞巴斯蒂安同他一起出海去。小说里马丁说的话反映了杰克对塞巴斯蒂安说的话:“但我相信我是想回到海上去的……为了钱,为了游历和学习,为那令人心碎的浪漫,还有刹那的感悟。”在另一篇草稿的附记中,杰克重申他力图将自己在真实世界中经历的每一个侧面都反映到作品中。“在《大海是我的兄弟》中。我会写尽人生所有的激情与荣耀,躁动与平和,狂躁和倦怠,清晨、正午和欲望之夜,挫折、恐惧、胜利和死亡……”
《大海是我的兄弟》展现了杰克转型成为作家的过程。他在一封日期为一九四三年三月十五日的信中对塞巴斯蒂安谈起这部小说:“我每天写作十四个小时,每周七天无休……我知道你会喜欢这本书的,山姆;它感情充沛,会有一种东西吸引到你(或许是兄弟之情)。”
1943年春天,在一艘商船上,21岁的水手杰克·凯鲁亚克决定写自己的第一部小说。他白天努力工作,晚上手写作品,他为作品起的标题是《大海是我的兄弟》。现在,70年后,这本书终于出版,让我们得以窥见这位美国文坛巨匠早年生活和成长的诸多奇妙细节。
这本《大海是我的兄弟》的写作时间早于《镇与城》7年,标志凯鲁亚克写作生涯正式开始,在这本书里,凯鲁亚克为他先锋的写作方法和独特的写作风格打下了基础。这是《在路上》和《达摩流浪者》的初级版本,凯鲁亚克所有经典的重要雏形:在一个物质世界中寻求精神意义,将自发的旅行当作通向自由之路,深夜酒吧和公寓里的深度交谈,不顾一切逃离社会的冲动,以及孤独奇异而可怕的美。
《大海是我的兄弟》是杰克·凯鲁亚克第一部重要作品,很好地展示了仍为年轻作家的杰克。这部小说虽仅有短短的一百五十八页,却是杰克在他此一人生阶段中最严肃的一部作品。
戴上“垮掉的一代”禅宗大师的面具之前,杰克·凯鲁亚克作为一个人和作家究竟是谁?这本有趣的书提供了很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