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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塔克拉玛干少年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作者 谢志强
出版社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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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试读章节

1.胆小鬼

起先是夜里,麻烦瞅住了猴子的爸爸,接着,白天,麻烦又撞上了我爸爸。爸爸有了麻烦,也把我拽进麻烦。那以后,好像一窝麻烦,大麻烦生出小麻烦,小麻烦牵出大麻烦。麻烦不断地找我们的麻烦。我以前只以为爸爸力气大,没想到,爸爸的嗓门也大。大概爸爸也想显示他的嗓门,那一天,爸爸有了个机会——喊口号。

我得意得不行,因为,那天声讨大会,临时冒出一个挨斗的对象——猴子的爸。我爸爸领喊口号。我爸爸喊一句,全场的所有人都重复爸爸喊的口号。我也跟着喊。愤怒的胳膊配合着口号,像一片蓬勃的密林。打倒,砸烂这些词,后边带着那个挨斗的人的姓名。我还看见舞台中央站着一个人,戴着纸糊的高帽(是个长圆锥体),挂着纸板的牌子(姓名打着三个红八叉,像要被枪毙一样)。好像是爸爸发动起来了这场隆隆烈烈的大会。

我喊的特别起劲。我对挨斗的猴子爸爸也顾不着看。主要看爸爸在领喊口号。场部职工子弟学校的学生也占了一片座位,我所在的小学有一半的同学参加了。参加批斗会也是一种荣誉。平时,同学说我胆小鬼,今天,同学们跟着我爸爸喊口号,谁还敢说我是胆小鬼?!

我的伙伴,那条叫黑子的狗,在场外蹲着,像个尊守纪律的学生,望着舞台,大家一喊口号,它也“汪汪汪”叫。它一定知道我爸爸在领喊口号。灿烂的阳光照耀着黑子,像抹了皮鞋油,又黑又亮。可惜没有黑子的座位。

突然,露天影剧院前边一阵骚乱。换了一个领喊口号的声音,打倒的后边跟的是我爸爸的姓名,而且,姓名前边还加了“现行反革命”。我爸爸被两个人纠着胳膊,拉到舞台中央,跟挨斗的对象并排站着(包括猴子的爸爸)。两个人像水中的皮球一样狠狠地按我爸爸的脑袋。舞台一侧走出两个人,给我爸爸戴上高帽,挂上牌子(舞台背后一定准备了好多好多的高帽吧?)。

我爸爸领喊口号的时候,把口号喊错了。怪不得全场的声音不那么响亮了,有一部分人反应灵敏,没跟着错喊错。我却跟着喊了。

无数目光(包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同学),像蜘蛛吐出的丝,缠在你身上。还喊着口号,口号里有我爸爸的姓名。我没举起胳膊。

黑子像沙漠里的旋风一样,不停地旋转着呜咽着,仿佛挨了棍子。

我坐的那段位子突然空缺了。我被吓小了,身体缩小了。那是童话里的事儿,却发生在我身体上。我只听说吓傻了,吓死了。我没料到,还有被吓小——恨不得脚下裂开,我钻进去。可是,我被吓小了,小得我周围都是庞大的身体。我如同胡场林里的一株狗尾巴草。  于是,我看见了蚊子。蚊子在长条凳子下边,凳子下边的无数条腿,如同粗粗的树桩。我比蚊子差不多大小,小得蚊子不值得叮我,我倒怕蚊子像老鹰叼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地叼起我。

突然,又增加了一顶高帽,是刚才接替我爸的领喊口号的叔叔。我遥望着三个人中间的爸爸。

同学们光顾着喊口号,没注意蚊子趁机饱餐一顿呢。蚊子在腿组成的树林里自由飞翔。我多么希望自己长出蚊子那透明的翅膀,飞离露天影剧院。我爸爸麻烦了,领喊口号把自己喊成了“现行反革命”。接下来,我爸爸可能要游街了。

再小下去,我担心自己就小得没有了。我提醒自己:别害怕别害怕别害怕别害怕。同学们奇怪我那截凳子怎么空了。我希望不被别人发现。——我这个狗崽子,小害虫、胆小鬼。否则,同学会像“灭四害”一样灭掉我,只须“踏上一只脚”,或者轻轻一捻。

整个会场的人开始向大门口流动。有人朝黑子掷土坷垃。黑子夹着尾巴哀叫着。我跳到黑子身上,像攀着树枝一样抓住黑子的毛。

我喊:快逃快逃快逃。

黑子没听见。它夹着尾巴。它反应太迟钝。

我的身体缩小的同时,我的声音也弱小了。我真想拿个话筒对着黑子喊:快逃快逃,人家要打死你这个丧家犬呢。

我发现了虱子。我有了新的伙伴,它一直生活在狗身上。虱子一定以为我也是虱子吧?我冲着虱子喊:你咬它,它得往外逃。虱子听不懂我的话。

黑子呲牙裂嘴,窜出大门。我感到像起黑沙暴了,那么多树林一样的腿,遮住了阳光。

妈妈在家里哭,泪水像屋檐的雨滴,接连不断地滴下来。一滴泪如一盆水,绕得你浑身淋漓。

我想起藏在狗的毛丛中,出露天影剧院的情景,我唱样板戏的“林海雪原”:穿林海,跨雪原……

我的声音比蚊子叫还要微弱。妈妈没有反应。她抽泣着,泪水也枯了,眼睛又红又肿。

傍晚,爸爸回来——两个造反派押着。命令他不许“乱说乱动”,明天游街。爸爸开始翻衣服,好像电影里上刑场,换一套什么衣服。妈妈扯出一件,问这件好不好,扯出一件问这件好不好。爸爸突然问:儿子呢?好像他们替我选衣服,等我去试穿。

妈妈出去,再回来,说:找不到。

我喊:我在屋里,我在屋里。

可是,爸爸说:我们的儿子吓坏了。

我跳上桌子,抱起一粒米。往常,一碗饭也不够(爸爸说:吃大人的饭量,却不见长)。现在,抱一粒米饭,像拥抱一个炮弹瓜(哈蜜瓜的一个品种,很长很长,最大的一个,拉拉车只装一个)。半粒米饭,我就吃饱了。

爸爸妈妈没吃。妈妈说:你不吃,明天撑不住,还要挨斗吧。  爸爸说:不想吃。都怪我,我们的儿子胆小,我吓坏了儿子。

妈妈说:留着门,等儿子吧,这么黑,去哪里找?

我发现一只蚊子叮爸爸,眼看着蚊子鼓起来红起来,像有一回看爸爸献血,抽血的时候,针管子红了。爸爸大概被斗得麻木了,他竟没反应,蚊子吸饱了血,飞不动了。我想要是带根针,刺蚊子,蚊子会爆炸吧?血的炸弹。

我爬上爸爸的腿,推了一把蚊子,蚊子不像树上成熟的沙枣,掉下去。圆古隆咚。——飞不起来了。爸爸的腿一动,压住蚊子。床单上一朵鲜红的花儿绽放了。

我想:我怎么能叫爸爸妈妈发现我在家里?不然,他们睡不着呢。

屋里,静得能听见空气的摩擦声。蚊子的吟唱特别响亮。我又一次唱(穿林海,跨雪原)。

妈妈说:你听见了吗?

爸爸侧侧耳朵,说:蚊子叫。

黑子卧在地上,耳朵支楞支楞,它可能听见我唱了。黑子叫了一声。

妈妈说:黑子听见我们儿子的声音了吧?

爸爸说:我们的儿子吓坏了,不敢回来了。

我看见一只蚊子盘旋了一阵,像直升飞机一样停在妈妈的脸颊上。它把长长的吸管插入妈妈的脸。我费了好大的劲儿爬上去,靠近蚊子,想趁蚊子的身体还没鼓没红,把蚊子赶走。我空着手。

我看见一只手升起来。妈妈的手。我喊:妈妈,你别拍别拍别拍下来,我跟蚊子在一起。

妈妈的手像一片诺大的乌云,低垂下来。我滚下妈妈的脸。我看见高高的脸上响亮的爆炸——血溅开了。

我说:我不害怕了我不害怕了,不害怕我就回到原来的样子。

妈妈说:我听见儿子在喊。

爸爸说:你在想儿子,儿子胆小。

我喊:我不是胆小鬼。我又唱样板戏《海港》的唱段: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它轻轻地一抓就起来……

蚊子的呤唱比我还响。

妈妈说:我听见儿子在喊。

爸爸偎在妈妈的怀里,说:我有罪我有罪。

妈妈轻轻地拍着爸爸的背,说:睡吧,睡吧。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爸爸和妈妈这样(爸爸也害怕了?)——那么大的爸爸。我觉得妈妈拍爸爸的背,拍着拍着,爸爸好像在缩小。

爸爸呼噜响起,他一累,就打呼噜,而且特别响。我听着,像打雷。窗外,月光像水一样清澈。我想象自己是一颗干缩的果实,泡在水里,慢慢胀大——大、大、大,我鼓励自己,号召自己。  大到妈妈能看见我。然后,妈妈也能轻轻地拍我,把我拍大、拍大,拍得我能在妈妈的怀抱里入睡。有一回,我受惊了,妈妈就是抱着我,喊我魂,叫我回来吧,回来吧。然后,我睁开眼,回来了。

P1-6

后记

后记

塔克拉玛干沙漠

终于有了个了结。写到这儿,谢志强像那小男孩一样,松了一口气。仿佛重返了一次童年,他已对现在的自己陌生了,倒是在写一个小男孩的“文革”经历中,逐渐熟悉了那个小男孩。谢志强似乎在犹豫,是他走向小男孩,还是小男孩走向他。谁跟着谁?

小男孩在貌似结尾的地方,不动了——不敢过来,不愿过来?显然,小男孩被他写的故事固定住了,像塔克拉玛干沙漠, 进去出不来。

不久前,谢志强在一次一家三口吃晚饭的时候,桌上的食物引起了他的回忆——突然,他给儿子讲起“文革”时的小男孩的故事——他童年的事情。儿子打断了他的话,似乎故事倒了儿子的胃口。儿子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你在说神话呀?第二句是: 你们那时候发神经了吧?

谢志强十分扫兴,甚至沮丧。连儿子也不相信他的故事了。设身处地,谢志强想到父亲。他想起父亲不知有多少次表露出要给他讲过去故事的愿望,他都无数次打消了父亲的欲望。父亲的失望不是和他一样吗?

父亲这个老兵,离休后有一天突然对他说:我要去北京。他说:去干啥?父亲说:看老首长。

谢志强知道,父亲的老首长已当了国家副主席。他说:你挨斗、游街、蹲“牛棚”,你保他,他在哪里?他咋没救你?你是他的警卫员呀!父亲说:当时,老首长不是也被打倒了吗?谢志强说:你都离休了,还求他什么?父亲说:不是求他什么事儿, 趁我还走得动,我去看看他。他说:有什么看头,不用去!

父亲趁谢志强上班,悄悄地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他去给老首长讲自己的故事?或者相互交流故事?一个星期后,父亲归来, 兴致勃勃(像枯木逢春)地说:我见到老首长了。

谢志强说:他咋说?

父亲说:老首长病了,派秘书陪我,游了长城故宫,英雄纪念碑,放毛主席的地方。

谢志强:还有呢?

父亲说:老首长病重,不能说话了,我就回来了。

谢志强没再问下去,他毫无兴趣,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遗忘父亲受罪的那段历史,因为父亲的巴掌响彻了他的记忆。甚至, 他觉得父亲很窝囊。父亲有点炫耀跟了老首长。跟了那么多年, 自己却跟了一身麻烦。这么窝囊的父亲,真的能在战场上“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吗?在战场,进牛棚,是父亲的两个形象,前边的形象能抵消后边的形象吗?父亲很在乎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谢志强不也是想用故事重建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吗?

见了老首长,好像一盏油灯。添了油,父亲的精神振作了一段日子,然后,卧床不起——吃喝拉撒完全不能自理。这里痛那里疼,似乎确定不了疼痛的位置。所有的疼痛,犹如火山喷发。而父亲的“气象站”已报废了,再也不预报气象,只现场直播身体的“气象”。

谢志强总觉得是不是要来强台风或大暴雨——父亲离休后, 落叶归根,回到了海边的小城。可是,父亲这个气象站失灵了。连日晴朗,持续高温(媒体说是地球的温室效应)。

清醒的片刻,父亲说:你放开我吧。

谢志强无语。他收起了父亲铁床附近所有尖锐的东西,包括勺子、筷子,放到父亲够不着的地方。父亲不再打呼噜,而是呻吟——轻轻地。这辈子,他没听过父亲的呻吟。他看着父亲胡杨树一般的手,他甚至期望父亲的巴掌——重现辉煌,扇他一顿, 证明父亲还有力量。

卧床三年,谢志强鼓励父亲再熬一熬,熬到90 大寿。加油, 加油。

90 大寿,父亲咬着牙,拒吃蛋糕,说:你放掉我吧,我活得麻烦,给你们带来麻烦。

好像当年父亲关在“牛棚”,请求看管的人放他回家。谢志强说:我们不能放你,你要我们怎么放你?不能放,你都熬过90 大寿了,这就是胜利,再坚持下去吧,我们不嫌麻烦,你别想那么多。

谢志强想起样板戏《沙家滨》,坚持芦荡那场戏,郭建光就是用毛主席的话鼓励伤病员。可是,谢志强岔开了父亲的话—— 真不知如何安慰父亲(语言空前贫乏)。

那是2011 年的夏天。父亲虚弱无力地合了一会儿眼,谢志强以为父亲入睡了,可是,父亲又睁开眼,攒足了最后一点力气那样。

父亲说:你不放开我,我要喊了哦!

谢志强说:喊什么?

父亲说:喊口号,反动口号。

谢志强无奈地笑一笑,说:那又怎样?

父亲说:我喊了,就有人来抓我,抓去枪毙。

谢志强发现父亲像个小男孩,说:爸,现在都什么时代了, 你喊了别人也听不见,也没人理睬你喊,大家都没工夫听你的喊, 你喊了也是白喊。

父亲又合上眼,张开嘴,仿佛迷失在沙漠,说:我渴。

谢志强在一个塑料杯里插了一个软管。父亲衔着管子。水在管子在喉咙里一路发出不同的水响。像秋天的绿洲,水在大大小小的排碱渠里流淌。喝罢,父亲睁开眼,仿佛回到绿洲。

父亲说:我不能喊。

谢志强说:爸,你要喊你就喊,喊了舒服就喊。

父亲说:我还是不能喊。

谢志强说:为啥不喊?

父亲说:我喊了,要牵连你,你老婆,还有孙子,多大的麻烦。

谢志强摇着床头的摇柄。父亲的上半身慢慢升起(像太阳在沙漠升起),说:这样喊起来顺畅。

父亲合上眼,说:算了,我不喊了,喊了麻烦。

四十多年过去了,父亲还被“文革”笼罩着,被圈在其中, 没走出来。四十多年过去,父亲只字未提过“文革”呀。于是, 他想起一个故事。暴雨过后,太阳当空照,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要过河,偏巧一个好看的姑娘要求和尚发慈悲,背她过河。老和尚背起姑娘过河,小和尚随后,看见姑娘在老和尚的背上,跷起腿,生怕打湿了好看的绣花鞋,过了河,姑娘谢了老和尚。太阳西沉的时候,小和尚走累了,终于憋不住,问师父,平时您教诲弟子,要守戒,可您怎么背姑娘过河?老和尚经这一提醒,似乎想起有过那桩事,大笑,说:过了大半天,我早就放下了, 你背到现在还不肯放下?!

秋天的一个早晨,谢志强喊父亲。父亲不动也不应。父亲已没了鼻息,身体还有余温。好像一口气没喘上来,父亲还张着嘴, 仿佛在呐喊。他用手去抚父亲的嘴,试图让嘴合住,可是,那嘴就是合不拢。一个年老的亲戚说:到时候自然会合上嘴。谢志强、妻子,母亲、保姆都说昨晚没听见他发出声音。儿子哭着叫爷爷。母亲喊老谢老谢你丢下我,我咋办?你不能丢下我。谢志强无泪无语。

火葬的前一夜,谢志强给父亲揩身子。他没料到父亲身上有那么多伤疤,都是旧疤痕——弹片、刺刀、子弹的伤疤居多。好像父亲被炸成过碎片,又被拼揍起来,疤痕像是粘合的痕迹,很不规则。

捧着骨灰盒,送入陵园的墓穴那一刻,谢志强想到:一个老兵入葬的同时,把一肚子的故事也永远带进了墓穴。谢志强第一次懊悔了。无数次,父亲不是要给他讲故事吗?他把父亲讲故事的机会给取消了。

整理父亲的遗物,有一块怀表,一支派克钢笔。怀表已停止走了,钢笔里已没墨水。谢志强留下了这两样物件。似乎只有它们能证明父亲的存在。谢志强察觉到,小男孩的故事里,所有的“事件”(麻烦),如同剥离了时间,再排列起来,像搭积木,貌似有个时间的顺序、情节的逻辑把一堆麻烦(事件)串联、组合起来,可是,那里的时间是个巨大的漩涡,所有的东西都被卷进去了。回忆中的时间,更似小男孩的爸爸那块怀表,停止走了, 但小男孩仍在走,一路麻烦。有麻烦了还在继续走。剥离了时间, 那一大堆麻烦——人物和细节,像沙漠里的沙粒。谁能考证出沙粒的时间?

幸亏现在他写出了一个小男孩的“文革”故事,他的儿子不屑听,但有了“看”的机会。对儿子而言,谢志强的童年也已葬入了坟墓,但没火化。不过,他是从小男孩那里来,或说,他在向小男孩那里走——重返童年。

谢志强也累了(这些日子,他一直跟着那小男孩,像当年小男孩记录父亲的口述一样)——故事终于有了个了结,终于说出了火狐的秘密。塔克拉玛干,意为进去出不来。他终于走出来了——跟着那只火狐。他仿佛还在跟着。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直跟着跟着,跟着火狐。

夜色降临,像一台戏落幕。谢志强面前的桌子,放着怀表、钢笔——父亲的遗物。旁边是手写的书稿《塔克拉玛干少年》, 涂涂改改的字,像蚂蚁,似群蜂。他连续抽了三支香烟,屋子里一派乌烟瘴气,仿佛他在腾云驾雾。

父亲, 他, 还有儿子。以前, 队列中总有父亲站在前头,即使父亲卧床不起,父亲还是站在前头,突然,他被推到前头了。领头的第一个,总是伤脑筋,得知道往哪走,怎么走了。他坐在窗前,前前后后都没人。他给自己喊口令(不出声,但心里的声音响亮、坚定):目标,正前方,起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这样,听着自己的口令,自己在心里走。走得正规了,他不再喊口令,任凭自己走……他莫名其妙烦躁起来(他忍受不了重复的动作),然后,他从椅子上站起,走出书房,走向卧室。

当晚,他做了一个清晰而又完整的梦。

梦的开端,一头骆驼走过来,走到他面前,立定。骆驼有缰绳,两个饱满的骆峰,呈现出“凹”字。一定是谁派遣一头骆驼来接应他,而且是异常紧急的事儿。是他还是对方出现或即将有危险?骆驼竟然卧下,让他骑。是谁?干什么?耽搁不得。

他坐上骆峰的刹那间,那个他已是个小男孩。

(梦中的奇迹,都是理所当然。)

小男孩抓起缰绳,喊了一声对马喊的口令:驾!

骆驼像旋风一样奔跑,带起沙子。小男孩背后,留下一条沙尘的龙在起舞。小男孩的耳畔,是嗖嗖的风声。

起先还是平坦的沙漠,渐渐地,接踵而来的沙丘,一座连一座,望不到尽头。

小男孩时不时起一起屁股,想到他梦绿的沙漠。他相信骆驼正往梦绿的那片沙漠奔跑。他扯着缰绳,不让骆驼偏离方向。

沙丘往后移动。骆驼在沙丘之间穿行。因为,他拽缰绳过紧, 骆驼给他一个侧脸。他这样,完全是骑马拽紧马缰绳的姿势。

不过,侧着脸的骆驼很危险,他担心骆驼朝他打个喷嚏—— 一个唾沫星子一个坑,他就可能满脸麻子,这是农场的大人说的故事。他稍微放松了缰绳。

(梦中的谢志强,已彻底让位给小男孩,不过,他又像上帝一样俯视着骑骆驼的小男孩——置身其中,又超然其外。)

不一会儿,小男孩发现情况不对头。骆驼偏离了方向,原先, 是向着太阳向着太阳奔跑的呀(他对太阳升起的地方还是有感觉的)。  给你一点自由,你就随便乱跑起来?

小男孩重新启动权力——拽紧缰绳,调整方向,其实,他也不知梦绿的沙漠在什么方向在什么地方。

骆驼开始跟他闹别扭,好像发现背上是个小男孩。骆驼放慢了步伐。

你跟我作对,是不是?作对没有好下场,你想给我找麻烦?看我怎么治你?

(梦里,想要什么,往往会出现什么,所以,不需要过渡或因果。)

小男孩手里有了一根鞭子。严格意义上说,那是一根柳条, 柳条上长着一串新鲜的绿叶。他用柳条抽骆驼,像鞭马一样。他所有对付骆驼的举措都来自对待马的经验。

骆驼昂着头,似乎服帖了,完全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狂奔, 因为,狂奔可以减少鞭打。就像小男孩摆出“挨斗”的姿态缓解父亲的巴掌那样。

又干又热。小男孩的脑袋像灌满了沙子。他已经忘了(热昏了头)梦绿的沙漠。

加油加油,快跑快跑。

小男孩仿佛不断地给骆驼发号施令。他只是在乎骆驼的速度, 而抛开了最初的念头。他恨不得叫骆驼飞起来,或者,像孙悟空, 翻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翻到什么地方?他连想也顾不上想。

(梦里执着起来,过程和目的往往分离,所以,速度很纯粹地放在首位。行动是梦的主体。)

小男孩口干舌燥,喊也喊不动了。他只是拽紧缰绳,使劲使劲拽,另一只手里的柳条掉净了叶子,已纯粹是一根鞭子,而且是一根牛皮鞭子。鞭子频繁起落。所有的一切,换来的是一再加速。小男孩的耳畔,热乎乎的风,发出尖厉的响声,吹哨子那样, 好像骆驼随时可能腾空而起。

小男孩看见骆驼粗重的喘息喷出的是沙子。明确无误是沙子, 沙子像冬天奔跑的马喷出的气一样,一股一股,一团一团。他骑的骆驼,仅仅是骆驼的外形,很可能装满了沙子。沙雾迷乱着他的视线。

随即,小男孩无意中的目光,瞅见了自己的眉毛、下巴像结了霜那样白了。喘出的口气遭到寒冷,还是一下子老了?他根本顾不得去想这意味着什么?他松掉了缰绳,手已被勒疼了。他把缰绳挂放在骆驼脖子上。

骆驼的步子顿时放慢(这家伙真狡猾,趁机偷懒)。周围的沙丘,随着骆驼的减速,似乎放缓了后移的速度,他甚至看见沙丘上的一丛红柳。淡紫色的红柳花。他时不时地伸出舌头,舔粗糙的嘴唇——已裂了口子,血又咸又稠。他彻底地放弃了对骆驼的控制。满脑子沙子在升温,他以为自己也成了沙人,灌满了沙子。什么都不想,只剩下热和干的感觉。舌头也缩在嘴里不敢轻易地出动。

小男孩放任了骆驼。趁这个机会,骆驼改变了方向,而且, 自行加快了脚步,但不是他所驱使或追求的那种速度。好像骆驼还吃不准方向,不时地扩张着鼻子,是在嗅,嗅沙漠——那是嗅整个沙漠的样子。没有什么异常呀。

小男孩以为兜了一大圈,又回到曾走过的那片沙丘。所有的沙丘都没有差别。他讨厌这种重复。他无奈地闭上眼,眼前朦朦胧胧一片燃烧的火红。他的身体随着骆驼行进的节奏,一起一降, 忽左忽右。他的力气都耗在先前控制骆驼上了,现在,他浑身无力。驼峰也瘪下去了。他扶着软塌塌的驼峰,努力不让自己晃下去——防止一头栽进沙漠。骆驼本来就要甩掉他吧?

骆驼突然加速了——小男孩的耳畔风声又起。他惊慌地睁开眼。连绵的沙丘模糊起来。他凭直感,辨别出骆驼奔跑的方向跟太阳升起的地方相反。后边并没有追踪的东西。它一定是发现什么。

小男孩看见挂在骆驼脖子上的缰绳,也懒得去扯了,一身软绵绵,他咬着嘴唇,无力地闭上眼,只是喘气——渴,渴,渴。干死。一丝念头,随时可能中断。

随你便,你随便,要咋走,就咋走。

猛然,骆驼停下来。而驼背上的小男孩,还保留着惯性,身子往前一冲一倾,趴在驼峰上,抱住,紧紧抱住驼峰。他听见水的声音。他喊出滞后而又无效的口令:吁——

骆驼低头饮水——泉水在喷涌。

小男孩溜下骆驼,趴在泉口,好像要压住喷泉。他尽情地享受了水的幸福后仍趴在那儿,他抹了一下嘴巴,感到了胡子扎手。

刹那间,恢复了骑骆驼前的大人——谢志强。

什么时候,已不见了骆驼的踪影?骆驼的使命就是带他见识一眼泉。幸亏他放弃了控制,不然,还不知道有什么麻烦呢?他闯入了父亲的故事——那个雪娃的故事。同时,又经历了寻找的故事。

天亮了。他起床(往常,他要赖床,习惯回忆晚上的梦), 冲向客厅,一连喝了三杯水(昨晚凉的玻璃罐的水)。他喝得过急, 呛住了,引发一连串的咳嗽。

妻子说:怎么了?

他说:睡……渴。

妻子说:又没人跟你抢,不会慢慢喝吗?

他捂住嘴,力图克制咳嗽,反倒引起新一轮剧烈的咳嗽,咳得一脸鼻涕和眼泪。

妻子说:你没毛病吧?一大清早,像马一样饮了那么多凉水, 不停咳嗽。

他摆了摆手,在咳嗽的间隙,说:渴……

妻子说:你有点反常。

他说:没关系,渴了喝水,渴得不行。

然后,他坐进书房,他的体内还残留着骆驼行进的节奏,合着他的脉博,一跳一跳,好像骆驼还驮着他在走。他抚摸着塔克拉玛干的少年时光(终于把小男孩关进了故事)。他自言自语:这个梦,权作冒出来的结尾吧。这个结尾犹如火狐拖着毛茸茸的尾巴,等候着他。

目录

序曲 雪孩

胆小鬼

非洲特使

猴子的进化

爸爸的气象站

纸面包

要不要听故事

我的名字

高度

大字报

守护的麦种

酱油瓶

人剃发时头咋不疼

梦绿沙漠

给一只蜜蜂送葬

忆苦饭

一件新衬衫

涝坝

梦游

拯救爸爸

重复

毛主席的目光

炎热的一天

一泡造型完美的屎

种一株自己的玉米

引蛋

标着日期的鸡蛋

备战干粮

斯大林座骑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

太阳出来喜洋洋

种好事

红桥哨兵

初见大背头

可能的妹妹

大背头的歌

怀表

跟着飞机的影子跑

炮弹瓜

向麦子致敬

猴子倒立

红色掩护

准备独自进沙漠

又一种重复

沙漠火狐

最后一堂地理课

岳老师的目光

后记 塔克拉玛干沙漠

序言

雪 孩

在土坯场,爸爸这个老垦荒者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眼睛会像星星一样一亮一闪。他说: 小男孩的尿有力道。

那年,爸爸那个连队放下枪杆子,拿起坎土曼a,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屯垦戍边。一个连队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荒原无遮无拦, 热得不行,连裤衩也不穿了。爸爸说,最多一天他开垦两亩荒地。

连长说:谁开荒最多,奖励谁一个老婆。

其实,连个女人的影子也没有。有一天,不知从哪冒出个小男孩。

小男孩又白又胖,像个雪球。很可爱。问他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他摇头;问他爸爸在哪儿,妈妈在哪儿。他也摇头。

说不定,小男孩的爸爸妈妈带着他穿越沙漠,一阵昏天黑地的沙暴吹散了他们。或许小男孩贪玩,走着走着迷了路,找不到家了。

可是,附近方圆几十公里,并没有人家。小男孩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失散了爹娘的样子。

整个连队乐得像开了锅,收留了小男孩。宣称他是他们连队的儿子。起了个名字“雪孩”,好像是雪山来的孩子,皮肤又白又嫩。爸爸说亲一口,有点凉。

开垦了那么多荒原,发现缺水。沙漠边缘垦荒,不靠天下雨, 而是靠雪山融化的水。大家犯了愁,怎么引水浇溉开垦出的土地。沙性土壤特别能吃水。

整个冬天,只挖渠,朝着遥远的雪山方向挖。

小男孩喜欢跟我爸爸睡——那时,我还没出生呢。

爸爸说:这雪孩,睡一晚上,被窝也捂不热。我爸爸年轻, 火气旺,可是,雪孩像一块冰,奇怪的是,那么冷,雪孩还出了汗。

雪孩说:热。

有时候,爸爸担心会把雪孩焐化了。

冬天,下了一场雪,雪孩像过年一样高兴得不得了,在雪地里打滚。沾了一身雪,仿佛又长胖了。

连队里,所有人都喜欢雪孩。雪孩怕被抱起亲。胡子拉碴的嘴巴,一亲雪孩的脸,他转着脸躲避叫:扎疼了,扎疼了!

大家都担心有一天雪孩的爹娘找来了,可是,始终没人找来。雪孩似乎也不想爹娘。谁抱起他,要他叫爸爸,他就叫。

妈妈呢?连长总是说:快了。

开春,雪山融化的雪水顺着渠道,流进了开垦出的土地。种子拱出了绿芽。不过,雪水还是不够土地吃。

沙漠刮来的风,又干又热,像哈出的热气。白天,太阳像个火球,晒得地上发烫,烫得简直可以煨熟鸡蛋。  雪孩待在地窝子里,不肯出去。他一出去,浑身就颤抖,像风中的树。他说:冷。

父亲以为雪孩生了什么病。那么热,他嫌冷?出了地窝子, 太阳下边,雪孩一头一头地出汗。

雪孩一下子瘦多了。可是,在地窝子里,雪孩活蹦乱跳。地窝子里的大人就不催他出去。太阳太毒,雪孩太嫩。那小脸蛋, 胡茬一扎,就扎出水来呢。水汪汪的雪孩,睡在我爸爸的地铺上, 像放了一块冰,父亲睡得很舒坦。

一天半夜,爸爸苏醒——他习惯了雪孩,他发现雪孩那半边床铺空着。爸爸被热醒了,雪孩不在了。是不是白天闷在地窝子里,晚上凉快,雪孩出去玩了?

田野笼罩着夜色,黑得朦胧。爸爸看不清有移动的身影,就喊雪孩的名字。沉睡的大地,声音传出去,远处的沙漠吸收了声音,不把声音还回来。

整个连队的人都醒了,迷迷糊糊走出地窝子。空旷辽阔的田野,到处都是“雪孩雪孩雪孩”,只有声音没有身影。远远近近, 是马灯在挪动,好像星星落在地上在游走。

全连的战士像失却自己的孩子那样难受。雪孩要走也该招呼一声吧?一点先兆也看不出。

人们回铺躺下不久,天就亮了。地平线——沙漠尽头,一轮火球慢慢腾起。

一股风,携带着沙漠的气息,吹进地窝子。门口一暗一亮, 雪孩进来了。

爸爸抱起雪孩,说:我们以为你不要我们呢。

雪孩一脸一身的沙尘,像雪球在沙地上滚过了。

爸爸给雪孩洗了把脸,示意大家不要追问。因为,大人有大人的秘密,小孩有小孩的秘密。雪孩愿意说,就会说,不愿说, 挖出了秘密,雪孩就不会这么亲密了。

大家过来亲雪孩,亲一口,像尝什么美味一样,说:好凉快。

爸爸说:刮掉胡子再亲,你们这样,会把他亲破呢。

大家纷纷抗议说:雪孩是连队所有人的孩子。

大家要求雪孩叫爸爸。雪孩对每个人都叫爸爸。要是“爸爸” 这个名词是指所有的男人,那么,“叔叔”这个名字就是指特定的一个男人:爸爸。雪孩不知道人类发明“爸爸”这个名词的限制。

爸爸在战争年代曾当过侦察兵。他要去发现夜晚雪孩的行踪。被窝一热,他立刻苏醒。

爸爸悄悄跟踪雪孩。雪孩在夜色的大地上奔跑,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沙漠。难道雪孩发现了沙漠里的宝藏?

雪孩进入了沙漠,就停住了,竟然尿尿。月光映照出那细长的尿线。

爸爸好奇:一泡尿,也用不着跑到沙漠里来尿呀,这孩子。  一连数日,雪孩都这样,在沙漠里尿了一泡长长的尿,又在沙丘上爬上滚下,玩一会儿,总会在太阳还没露脸的时刻回到地窝子。

这小子,在沙漠里做记号吧?有一天,爸爸顶着烈日,沿着雪孩奔跑的路线,进沙漠,看个究竟。他吃惊了:雪孩尿过尿的地方,一片一片的绿。是雪孩把沙漠尿绿了。

爸爸记得最后一个夜晚,他跟着雪孩,雪孩跑得更远了—— 越过尿绿的那片沙漠,那泡尿特别长,尿个没完,尿得爸爸也有了尿意。

爸爸不能惊动男孩。男孩一定是在梦游,梦游的人一旦被惊醒,会吓坏呢。

地平线上一片红,雪孩还在尿。尿到的地方,沙地绿了。这小子想用自己的尿来改变沙漠。

太阳一出来,雪孩欲往回跑——一回头,看见了我爸爸,雪孩愣住不动了,像被吓得尿裤子的小孩。爸爸发现了他的秘密。

雪孩缩小、融化。他融化的沙地,喷出细细的亮亮的一股水。雪孩完全消失的时候,他所在的地方涌出泉水。

爸爸根本来不及背起雪孩往回跑。雪孩,像一尊雪人晒了大太阳——融化了。连队里,唯有父亲知道雪孩的秘密:趁着夜色奔向沙漠,尿一泡尿,又在太阳没升起之前,赶回连队的地窝子。

那泡尿,尿得那么长。

爸爸回口内跟我妈妈结婚,有了我。我来到垦荒的地方,已是绿洲——农场。爸爸带我去沙漠里的绿洲,那是雪孩尿绿的地方,一眼泉,泉前立着一个石碑:雪孩泉。

我模仿爸爸讲的故事里的雪孩,冲着沙漠尿了一泡尿,自以为加浓或拓展了雪孩尿出的绿,我很自豪很得意。

还有更精彩的故事,爸爸想讲,却不愿讲了——故事会惹麻烦吧?

我想到爸爸领喊口号,喊着喊着,喊出了麻烦,我像雪孩那样缩小缩小。幸亏没缩得不见。妈妈又把我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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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4/7 22: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