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文学体裁中,散文有其独特优势及魅力。这主要表现在:一、它更为真实、质朴和内在地反映民族国家与人民生活的变迁,是一本不可代替的日志和备忘录;二、它是作家与读者的投影,因为散文往往最好地反映了作家“这个人”,也是与喜爱它的读者进行促膝谈心、心灵对语的最佳方式;三、它更多、更直接、更好地承载了人生的智慧,令读者从中受益匪浅;四、它丰富多彩、自由潇洒、平淡高远的格调令人爱不释手,读者可随意选取、尽情而读、败兴而弃,完全不受时间、地点、场合限制。王景科主编的这本《新中国散文典藏》(第10卷)主要选取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至新世纪2013年之间31位著名作家的散文,包括池莉的《买酒记》、铁凝的《车轮滚滚》、唐涓的《写给深秋的香山》等,以飨广大散文爱好者。
《新中国散文典藏》共12卷,丛书收录新中国成立以来所有作家、学者的散文代表作,这是目前规模最大,涉及建国后到现在的全部作家、学者的文学大系,全面展现中国作家在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下散文创作的实绩。丛书以高质量为准则,根据作家的创作实力和所达到的思想艺术高度进行严格筛选,每位作家所收录文章少则一两篇,多则八九篇,真正为广大散文读者提供一套典藏范本,也为后世研究者提供最全面、最权威的参考资料。本套丛书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散文创作的集大成之作,在规模和质量上都是史无前例的,具有填补市场空白的重要意义。
本书是《新中国散文典藏》(第10卷),由王景科主编,收入素素、张立勤、刘醒龙、庞进、丁建元等31位著名作家的几十篇经典散文作品。
洛古河的寂寞
那天早上,我刚刚从北极村的白夜里醒来,两个北京来的记者便约我去洛古河。洛古河是黑龙江的源头,在此之前,我从未去过一条河或江的源头,我知道它是一个微妙的开始,水流不会十分喧闹,清清的,缓缓的,潺潺的,像一支从夜里飘过来的曲子。黑龙江的源头是什么样子呢?我说,太好了,我终于可以看见源头了。
黑龙江流到北极村时稍稍向北拐了一个弯儿,就让它变成中国最北的村。洛古河与北极村遥遥相望,它的意义则是一条江的源头。一个上午,我们的车子就穿行在大兴安岭森林里,穿行在北极村与洛古河之间,有一种脱俗的感觉,因为这两个地方都是天赐。
这就是洛古河吗?我以为这里一定有一条河,可是洛古河不是河,而是个小村。也许这儿过去确曾有一条河,后来消失了。远远看去,它静如处子,像电影里的布景,或者是一幅水彩画,山树无声,江水无语,木克楞小屋,木栅栏院子,梦幻般散落在那片安谧之中。
有一阵子,我不忍向那里走,而车子没有停下,黑色的奥迪如从红尘中抛过来的一粒石子,呼啸着从村子中间穿了过去,直驶江边的渡口。我们下了车,就有艇载着我们驶向叫做源头的地方。
这基本不能叫源头。从上游流过来两条河,一条是中俄界河额尔古纳河,一条是俄罗斯内河石勒刻河,两支水流,像两个沉默的人,约好了在此相聚。它们来到这里,仿佛就是为了结束自己,结束自己为的是让另一个自己诞生。于是,洛古河成了两条河之尾,一条江之头,洛古河成了生死相接的地方。然而物质是不灭的,那两条河其实仍在流淌,它们的生命因为黑龙江而更加辉煌,黑龙江因为它们的加入,而成了世界第十一大河。关于这条大河的故事太多了,它与长城一样,是血肉筑的,最终它阻挡了来自西西伯利亚的马队,如一柄黑色的长剑,让哥萨克从此停驻在江北。
可以说,源头并没有吸引我们,那只小巡逻艇载着我们在两河交汇即黑龙江起始的地方转了一圈儿,就往回走了。大家都着急上岸,着急去洛古河村。这个村是中国最边远的小村之一,它对我们更有吸引力。
也许是我们坐的那辆小车太扎眼了,身前身后总有人围着。村长是个年轻人,他像一间博物馆里的解说员,在街上比比画画就把一个村指给我们看了。
村的历史据说有100年,至今才有40多户人家。普及小学教育,6个年级一共27名学生,一名教师,两间教室。教师是从内蒙古跑过来的盲流,有一只眼不知为什么失明了,每天他要用一只眼睛分别给6个年级的学生上课,一、三、五年级在一间教室,二、四、六年级在一间教室,上课的抬头听课,不上课的低头自习。两间教室门前有一块大大的操场,操场上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篮球架,细铁丝做的篮筐已经被球砸歪了。
村里没有电话,却有有线电视,能收5个台。村的旁边有个四连,还有个航标站。省长在1994年来过,因为那年这里发了大水。小村长之前是老村长,山东潍坊人,30年前因为饿因为挨斗就举家往北走,走到头了才不走了。他来时这里只有五六户土著,全家住了3年地窨子,后来住上木克楞房子。老村长姓刘,这个村如今有一大半是他的亲戚。不久前,老村长退休了,和老伴儿在自家屋里开了个小卖铺,进他家的院子挺费事,不是狗来挡你,而是一院子的泥泞。
老汉,一个奇怪的老人,军装,军帽,一双高筒黑水靴,背着手,叼根烟,不言语,只是围着我们坐的那辆奥迪转圈儿看。
于是我们知道了他的故事。他十几岁开始当了两年国民党兵,然后又当了3年八路军,立过3次三等功,所以他的胸前总是并列出三枚旧了的勋章,这也就成了他经常出入四连的理由。去四连是给战士们讲战斗故事,连长就请他喝酒,一喝酒,他就大骂,战士们就得抬他回家。战士们大都是南方人,每年都有复员回南方的,回南方得穿T恤,就把所有单的棉的军装都送给他,他就一年四季有军装穿。除了四连,还有一个去处就是村口,他要在村口等上级来人,上级不来人他就借着四连的酒劲乱骂,上级来人了他就更骂,他围着上级坐的小车蹦高骂。
这个村子太小了,太死寂了,有一点声音就十分响亮,所以谁都能听见刘老汉的骂。有一次,部队丢了一匹马,他又骂个不止,说这么个毬地方还能出毛贼,还能偷到部队上去,反天了!他的骂成了一种号角和命令,全村的人都撒出去帮助部队找马。后来知道,那匹马谁也没偷,是它自己进林子开了几天小差。刘老汉的骂很有名,那天正骂着叫县长给碰上了,县长请他进了一次漠河县城,想必也是喝了酒,从县里回来就老实了,变成一个沉默的人。我们去时坐的就是县长的车,他认识,所以他就凑上前了,但他看了一眼就背着手走了,边走边回头望。那个中午,我们在四连吃的饭,吃饭时四连有人讲:刘大爷怎么没来?
边远的地方尽管天广地阔,却有另一种狭小,那就是寂寞。寂寞可以让人发疯,水也是因为寂寞而离开源头的。我一直不能忘记老人的背影,他应该经常再去四连,去了四连他才有年轻的感觉,喝了酒他才能够痛痛快快地骂,这样他可能就不寂寞了。
洛古河在边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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