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拾零/六书坊》编著者肖复兴。
孩子在美国,便先后去了美国几次。在一个陌生
的环境,闲来无事,散步、读书之外,随手记下一些
文字,一来记下难忘的瞬间或难得的感悟,一来也是
为了打发光阴。由于清静,没有如国内的嘈杂和干扰,时间仿佛被拉长,心也滤就得格外澄净,一卷隐书为日课,数声啼鸟谢年光,放翁的诗,正道出我那时的心境和情境。
如今,把这几年写的文字整理成书,分为三辑,
人、情、物、地、理、趣,各有侧重,最后一辑谈艺
术,谈不同文化的碰撞,以寻找彼此的营养。这样的
编法,是为自己总结,也为读者阅读方便。这不是一
本当下常见的走马观花的异国风情的游记,也不是对
美国历史与现实自以为是的直白而沉重的评论与陈述。
《美国拾零/六书坊》编著者肖复兴。
《美国拾零/六书坊》内容提要:这不是一本当下常见的走马观花的异国风情的游记,也不是对美国历史与现实自以为是的直白而沉重的评论和陈述。这是对美国普通生活场景与日常人情冷暖,以及若有所思的朝花夕拾。
我觉得,那应该算是一次奇遇。
那天,去芝加哥交响大厅听他们演奏海顿的大提琴音乐会,在芝加哥大学前的海德公园那站赶公共汽车,紧赶慢赶,还是眼瞅着车门旁若无人般“砰”的一声关上,车屁股冒出一股白烟跑走了。只好等下一辆,心里多少有些懊恼。就在这时候,慢悠悠的走过来一位老太太,满头银发,身板挺括,精神矍铄。我没有想到,下面是音乐会演出之前,老天特意为我加演的一支序曲。我应该感到庆幸没有赶上那辆车,否则,将和这位老太太失之交臂,便也没有了这次奇遇。
等车的只有我和老太太,闲来无事,便和老太太聊起天,偏巧老太太也是爱说的人,一起打发漫长的等车时间。老太太是德国人,开始和丈夫在爱沙尼亚工作,“二战”之后,爱沙尼亚被苏联占领,一直到1952年,才有机会离开那里,她和丈夫来到美国。丈夫研究生物学,在芝加哥大学当教授,后来又当了系主任。老太太便落地生根一般,一直住在了芝加哥,再没有动窝。
一边听着,心里一边暗暗算着,老太太得有多大年纪了?从来芝加哥到现在就已经过去了58年,再加上在爱沙尼亚工作的时间,起码有80多岁了。可看老太太的样子,哪里像呀。我们这里80多岁的老太太,谁还敢再挤公共汽车?尽管一般不问外国女人的年龄,我心里的疑问还是忍不住的问出了口。老太太的回答,让我叹为观止,老天,她竟然整整90岁了,这简直有点儿像是老树成精了。
她看出来我的惊讶,连说我是1920年生人,天真的证明着自己,绝对没有错。我忙说没想到您的身体保养得这样好。她笑着摆摆手说,不是保养,是常常听音乐会的结果。
原来,我们是同道,都是去听芝加哥交响乐团的海顿大提琴音乐会。一下子,涌出同是天涯爱乐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心里一个劲儿地想,这个世界上还有几个90岁的老太太,能够有如此的兴致,身板如此硬朗,大老远的挤公共汽车去听一场音乐会?不敢说是绝无仅有的奇迹,也实在是难得一遇的奇遇。
车一直没有来,让我们多了一些交谈的机会。我知道了,老太太一生中最大的爱好就是音乐,芝加哥交响乐团是陪伴她半个世纪的朋友,从库贝利克到索尔蒂到巴伦博依姆,几任指挥走马灯一样轮换,她对乐团却葵花向阳一般始终如一,每年在它的演出季里挑选自己钟爱的音乐会,挤公共汽车去听,是她这些年的坚持。听到这里,我对老太太肃然起敬,无论什么事情,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就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许多的经历,一次两次,也许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坚持下来,放在人生的长河里,能随着时间一直流淌至今,即使串不起一串珍珠,也串起了属于自己最珍贵的记忆。尤其到了老太太这样的年纪,人和人之间显现出来的差别,不在于地位、房产或儿孙的荣耀,除了身体,最主要的就是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回忆,这是一笔无人企及的最大财富。
不过,老太太也有属于自己的遗憾,那就是丈夫的工作忙,这辈子没有陪她听过一次音乐会。如今,丈夫早已经先她而去,她依然坚持自己一个人去听音乐会。她对我说,丈夫虽然没法陪她听音乐会,但一直都特别高兴她去听音乐会,每一次去完听音乐会回到家里的时候,丈夫总会听她讲讲音乐会的情景,便也和她一起分享了美妙的音乐,成为了最难忘的时光。本来说好的,丈夫要陪她听一次音乐会的,票都提前订好了,丈夫却住进了医院,再也没有起来。
老太太没有告诉我是哪年的事情,只告诉我是听的莫扎特的音乐,话音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哀伤,核桃皮一样皱纹覆盖的眼睛里闪着亮光,那里面也许更多的是回忆和怀念吧。我猜想,在没有丈夫的日子里,听音乐会不仅成为了老太太爱乐的一种习惯,也成为了她和丈夫相会的一种方式。
车来了,我要搀扶她,她却很硬朗的一个人上了车。这一晚的音乐会,是我听过的音乐会中最奇特的一次。因为有了老太太奇特年龄和奇特经历的加入,就像在乐谱里加入了奇特的配器,在乐队里加入了奇特的乐器一样,让海顿的大提琴多了一层与众不同的韵味。特别地觉得低沉的大提琴,那么像是一位饱经沧桑却又保持一腔幽怀的老人。
孩子在美国,便先后去了美国几次。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闲来无事,散步、读书之外,随手记下一些文字,一来记下难忘的瞬间或难得的感悟,一来也是为了打发光阴。由于清静,没有如国内的嘈杂和干扰,时间仿佛被拉长,心也滤就得格外澄净,一卷隐书为日课,数声啼鸟谢年光,放翁的诗,正道出我那时的心境和情境。
如今,把这几年写的文字整理成书,分为三辑,人、情、物、地、理、趣,各有侧重,最后一辑谈艺术,谈不同文化的碰撞,以寻找彼此的营养。这样的编法,是为自己总结,也为读者阅读方便。这不是一本当下常见的走马观花的异国风情的游记,也不是对美国历史与现实自以为是的直白而沉重的评论与陈述。这是对美国普通生活场景与日常人情冷暖,以及若有所思的朝花夕拾。
因此,我更在意凡人小事,更在意日常常见却容易忽视的那些温馨或心酸或发人深省的细节,特别是他们与我哪怕细微如蝉翼一样的感情碰撞,尤其是在美国的华人的所思所想,触及到他们也触及到我的心灵深处。
记得法国音乐家德彪西的家人在回忆德彪西小时候的一则逸事时说,小时候父母给钱让孩子们买早点,其他孩子都是捡最大的糖果,唯独德彪西捡最小最贵的,即使在儿童时代,德彪西说:大的东西让我恶心。大了以后的德彪西的音乐之路,依然秉承着对小的一以贯之的钟情。这是一种对生活与艺术的选择和态度。我赞同这样的选择和态度,也愿意珍惜并书写那些小的东西。这本小书是我在美国生活的“拾穗小札”。
谢谢武汉大学出版社,谢谢福臣君,谢谢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