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叙述了一个富于幻想的青年画家漫游的故事:施特恩巴尔德是丢勒的学生,一心想在艺术上有所造诣和创新,他告别恩师,前往意大利等地漫游学艺,途中他遇到不同社会阶层的人,其中有贵族、骑士、商人、学者、农民、隐士、朝圣者、神职人员和流浪汉等,他们对艺术各有不同的见解,他从中得到很多启发。途经故乡,父亲在临死前告诉他,他们只是他的养父母,可他真正的父母在何处呢?他寻找童年时心仪的恋人,可她现在又究竟在哪里呢?两个疑团伴随小说的始终,也给读者留下悬念。小说由众多有趣场景组成:相逢相识,交谈争辩,恋爱奇遇,吟歌作画,对自然景物的描绘以及极具诗情画意的情调,使小说的浪漫气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其他五则中短篇,写作技巧和表现手法,与一般小说不尽相同,它们通篇充满别出机杼的诗意,也有一定的现实意义,是德国浪漫派文学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德国浪漫派文学产生于18世纪,它是西方近代文学最重要的文学流派和主流体系,被称为“西方文学在近代历史上的又一次文艺复兴”,它摧毁了统治欧洲文坛几千年的古典主义的清规戒律,对整个西方文学产生的影响是深远和非凡的,它对18世纪以后的德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发展有着不可低估的推动作用。为使读者概括性地了解这一文学流派,本社系统地出版一批德国浪漫派小说,它们分别是德国浪漫派文学早、中、晚三个时期的代表作家的代表作,希望此举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我们终于出了城门。”塞巴斯蒂安说,他停下脚步,更自由地环顾四周。
“终于?”弗兰茨·施特恩巴尔德叹着气应答着他的朋友。
“终于?只不过太早了,实在太早了。”
说话间,两人久久地相互凝视,塞巴斯蒂安轻柔地把手贴到他的友人的前额上,他感觉到他的额头发烫。——“你头疼。”他关心地说。弗兰茨回答说:“不,不是头疼,而是我们马上就得分手了。”
“还没有到时候!”塞巴斯蒂安怏怏不乐地大声说,“我们还没有到分手的时候,我至少还要陪伴你走一程。”
两人握手,并肩在一条窄路上向前走去,沉默无语。
这时,纽伦堡城里钟敲四点,他们全神贯注地数着敲钟的次数,虽说他们两个心里十分清楚,现在不可能是别的钟点,因为朝霞的光焰越喷越高,已有模糊的影子伴他俩而行,周围地区渐次从朦胧晨昏中显现;圣塞巴尔德教堂和圣劳伦提乌斯教堂塔楼的金顶闪闪发光,从农田里朝他们迎面升起的雾气也染成了浅红。
“万物依旧如此寂静,如此肃穆,”弗兰茨说,“过不多久,这些美好时辰将化作喧嚣,化作骚动,千变万化。我们的师傅还熟睡着,做着他的梦,但他的油画已经立在画架上,已经在等待他了。我不能帮助他画完彼得,我确实深感惋惜。”
“你喜欢他吗?”塞巴斯蒂安问。
“非同一般,”弗兰茨大声答道,“这位善良的使徒,他的本意总是那么真诚,他会迅速执剑在手,事后又怕死而不得不矢口否认,听人向他作悔罪和追思布道,我几乎觉得,这样一位果断又胆怯、固执又心软的使徒,他的形象只能是丢勒师傅呈现在我们眼前的那样,而不会是别的模样。亲爱的塞巴斯蒂安,如果丢勒师傅让你看这幅画的话,你就会全力以赴去学这幅画,你也就不会这样去想:为了学一幅蹩脚画,你已经下够了功夫。你愿向我许诺这样去做吗?”
他并没有等待他的朋友回答就捏住他的手,有力地一握,塞巴斯蒂安说:“我将保存你画的约翰,即使有人出大价钱要买,我也会保存它的。”
谈话间,他们来到一条人行道旁,这条人行道通往穿过农田的一条近路。霞光在麦秆尖闪烁,晨风在麦秆间吹拂,掀起阵阵禾浪。这两位青年画师还在聊他们的作品以及他们未来的计划:弗兰茨此刻正要离开纽伦堡这座壮丽的城市,十二年来,他生活在这里,成长为学徒,今天,他将离开这处友好的居留地,要到远方去扩展他的学识,经过辛苦的漫游之后,将作为绘画艺术的师傅返回此地;塞巴斯蒂安还要留在收入可观的阿尔布雷希特·丢勒身边,在全国境内,丢勒名声远扬。这时,太阳雄伟地出现了,塞巴斯蒂安和弗兰茨先后回首翘望纽伦堡的塔楼,塔楼的铜顶和玻璃窗在阳光里反射出炫目光芒。
这两位青年朋友默默地感受着他们离别的压力,他们畏惧地等候着迎面而来的每一个瞬间,他们知道,他们必须分手,但始终还无法相信他们真的要分手了。
“庄稼已经结穗,”弗兰茨说,只为了中断这令人生畏的沉默,“我们将会有个好收成。”
“这一回,”塞巴斯蒂安应答着,“我们不会像以往那样一起去参加收获节了;我也根本就不会去,因为我少了你,所有快活的笛声、管乐声,在我耳朵里都成了尖刻的指责,说我缺了你独自前来。”
听了这番话,年轻的弗兰茨热泪盈眶,他们共同目睹过的全部场景,他们情同手足一起经历过的一切,飞速穿越他的记忆;当塞巴斯蒂安又补充说:“你在远方还会一直爱我吗?”这时,弗兰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声抽泣着搂住了发问者的脖子,洒下了千滴热泪,他颤抖着,他觉得,他的心仿佛快要跳得碎裂了。塞巴斯蒂安紧紧地抱住他,不得不和他同声哭泣,虽说他年纪较长而且天性坚强。“镇静下来!”塞巴斯蒂安终于对他的朋友说道,“我们必须控制自己,我们一定会重新见面的!”
弗兰茨没有回答,他擦干了眼泪,却没有抬头。痛苦中含有使人害羞的东西,他宁肯在他的知心朋友面前隐藏他的泪水,尽管这泪水是为他而洒。
他们又回忆起他们是如何经常谈论这次出游的,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这次出游是未曾预料到的,弗兰茨又多么希望出游并且视之为他的最大幸事。塞巴斯蒂安不解的是,此时此刻他们为何如此伤心,因为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之事,而仅仅是那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确实来临了。但是,人的幸福就是这样的,当它从远方信步朝你迎来时,你也只能为此感到高兴;当这幸福靠近你并且握住你的手时,你往往会全身战栗,仿佛你握住的是死神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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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蒂克(Ludwig Tieck),笔名彼得·勒布雷希特和戈特利布·费尔贝尔,是德国早期浪漫派作家中创作思路最宽泛,技艺又最精湛的作家之一。
1773年5月31日,蒂克出生在柏林一个手工业者的家庭里,1782至1792年,就读于弗里德里希斯韦尔德尔人文中学,1792至1794年,在哈勒、格丁根、埃尔兰根的大学学习神学、历史、语文学和英语文学。他最初受作家和出版商弗·尼科莱的委托写启蒙小说,1795至1796年他发表了《威廉·洛韦尔先生的故事》(三卷),写一个英格兰青年在“自私”的社会里为追逐自身利益而最终杀人犯罪的故事,这是一部侧重心理描写的、伤感的书信体小说。1796年秋,他发表了他的朋友瓦肯罗德尔所著的《一个热爱艺术的修士的心迹剖白》,蒂克作了文字加工并增添了前言和“在罗马的德意志青年画家致纽伦堡友人函”等(1814年第2版又删去)。这是瓦肯罗德尔偕蒂克于1793年去纽伦堡旅行的收获,以意大利艺术家传记作者瓦萨里的笔法写了十四篇短文,他崇敬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视拉斐尔的绘画为笃信宗教的内心化的艺术的典范;称音乐为“诸艺术中的艺术”,带给我们“真正的灵魂的欣快”;他认为体验音乐是崇拜,艺术享受是奉献身心的过程;艺术创造要求敬畏与虔诚;赞成中世纪和古德意志的艺术(纽伦堡和画家丢勒);所述造型艺术观仍受温克尔曼的影响:即适度、明确、简朴的理想,但不同意莱辛在《拉奥孔》里以及歌德和席勒从美学角度对艺术所作的分门别类;他称赞这样的艺术作品,认为在其中艺术门类的界限模糊,音乐、绘画和诗艺不仅相互作用而且相互替换。此书因而被称为第一部浪漫派纲领性作品,也影响蒂克转向浪漫派。同年,蒂克发表《民间童话》,其中有根据流传素材新编的《美丽的玛格洛涅》、《蓝胡子骑士》、《穿靴子的猫》、《卡尔·冯·贝内克》、《海蒙四子女》以及自创的《金发埃克贝尔特》,后者是第一篇蒂克式情调化的杰作,以兄妹成亲及毁灭为素材,昭示“现代”生活破坏友谊与爱情,危害未割裂的人的天性,赞美“林中幽居”这一浪漫派主题。蒂克和瓦肯罗德尔曾打算写一篇丢勒时代的古德意志故事,由于瓦肯罗德尔病危,便由蒂克独自创作了艺术家小说《施特恩巴尔德的游历》(1798)。蒂克的创作引起聚集在耶拿的早期浪漫派作家的重视,1799年他赴耶拿,同施莱格尔兄弟、诺瓦利斯、谢林、布伦坦诺交往,也同歌德和席勒交往,但歌德对蒂克的艺术主张始终持拒绝态度。同年他又发表瓦肯罗德尔的遗稿《致艺术之友的关于艺术的幻想》,主要涉及音乐,称音响艺术为“渎神的清白”、“可畏的、神谕般模棱两可的昏暗”、“既是神性又是危险”。此后,蒂克又根据民间话本的素材创作诗体悲剧《圣格诺韦法的生与死》(1800),1807年6月在萨尔茨堡首演;继而发表喜剧《奥克塔维亚努斯皇帝》(1804),第一部不分幕,第二部分五幕,试图以戏剧形式披上譬喻的外衣阐发他的浪漫派诗论,其中序幕最著名,但歌德斥之为“散乱”。1804至1806年,他去意大利,于1812至1816年间发表《方塔苏斯》(三卷),这是一个童话、小说、话剧和新奇故事的集子,其中作品纳入一个构成框架的小说里:受过教育的男女青年晚问聚会朗读并交谈,写作手法由浪漫转向写实。1817年,蒂克赴英格兰和法兰西,1819年起定居德累斯顿,1825年受聘任宫廷剧院戏剧顾问,举办著名的朗读晚会。晚期小说有《塞文山骚乱》(1826)、《青年木匠师傅》(1836)、《生活的充裕》(1839)、《维多利亚·阿科隆博纳》(1840)。他继承施莱格尔的未竟事业,在他的女儿的协助下,把莎士比亚的戏剧译成德文。1841年,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召他赴柏林。1853年在柏林去世。
艺术家小说《施特恩巴尔德的游历》有一个真实的历史背景。小说主人公是丢勒宠爱的门生。丢勒是文艺复兴时期德国纽伦堡的油画、版画和装饰设计师,1471年生,1486年师从画家沃尔格穆特学艺,1490至1494年去尼德兰、瑞士等地游历;1494年秋赴意大利威尼斯,次年返乡;继而二次出游,至1505年始归;1505至1507年第二次去意大利威尼斯(小说中却说丢勒从未去过意大利),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创作铜版画与木刻版画《基督受难》、《骑士、死神与魔鬼》和《圣哲罗姆在书斋中》。1512至1519年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的御前画师。1520年赴尼德兰,次年在安特卫普遇见佛兰德斯画家莱顿的卢卡斯(1489-1533)。早年作有版画《穆罕默德和修士赛吉厄斯》、《苏珊娜和长老们》、油画《自画像》和组画《圆形基督受难像》;他受丢勒影响作《挤奶女工》、《戴荆冠的耶稣画像》。小说中叙述了丢勒和卢卡斯会面,具体情节自然是虚构的。卢卡斯后来还作《马克西米连皇帝肖像》(蚀刻铜版与雕线结合)、《最后的审判》等。丢勒晚年创作著名的《四圣像》,还撰写理论著作,1528年在纽伦堡去世。丢勒时代,从北欧到意大利,在造型艺术方面人才辈出,被称为“艺术的英雄时代”。
就是在这个丢勒的时代和环境中,小说主人公弗兰茨·施特恩巴尔德开始了他的学艺游历。小说是在歌德的《威廉·麦斯特》的影响下写的,但它的中心是艺术。主人公弗兰茨从纽伦堡向北到佛兰德斯(今荷兰、比利时),再南下经法国到意大利。沿途遇到不同社会阶层的人,有商人、市民、学者、神职人员、贵族、骑士、流浪汉、隐士和朝圣者,他们对艺术各有不同的见解:从认为搞艺术不如经商直至神化艺术而贬低艺术家,这同样也给了小说作者许多机会,去谈他的见解。歌德对蒂克在该小说中发表的艺术见解嗤之以鼻,他说:“精致的器皿腹中空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主人公施特恩巴尔德途经故乡,在他父亲死前得知,原来他的父母只是他的养父母。他的亲父母又在何处呢?他在故乡重逢他童年时在绿草地上见过的一个乘马车的女孩,这个不知姓名的女子竞成了他心中的恋人。她又究竟在何处呢?这是他心中的两个疑团,也是他一路希望自己会不期而遇的两个目标。他终于在罗马巧遇他心中的恋人,第一个目标达到,小说第一卷就此结束。第二卷蒂克没有写,只在简短的后记中交待了下面的故事。
原来主人公施特恩巴尔德是个意大利人,但他成长在德意志,所受教育与工作实践培养了他的第二天性,这第二天性常与由遗传而获得的第一天性发生矛盾,而他本人也不明其因。他一进入意大利,他的第一天性就占了上风,使他很快从丢勒的得意门生变成了文艺复兴盛期以后敢于在神话题材画中大胆表现性感之乐的柯勒乔的追随者。到了未写的小说第二卷结尾,在丢勒的墓地,他才又复归为基督教中世纪虔诚、简朴的艺术的狂热崇敬者。他的人格始终是不统一的。他在“想要做什么”方面是个强者,在“做成什么事情”方面是个弱者,因此,他是浪漫派艺术家的典型。他在旅途中遇到的意大利人弗洛雷斯坦,比他更强烈地体现了浪漫派的浪游欲望,可说是作为流浪艺人的浪漫派艺术家的典型。这种浪漫派意义上的“游子”形象,对后来的文学创作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艾兴多夫的《废物小传》就是一例。
这部小说由许多场景罗列而成,有相逢相识、交谈争辩、恋爱奇遇、吟歌作画以及自然景观的描绘,极富抒情诗的情调。在我国,法国浪漫派的小说翻译介绍得很多,德国浪漫派的小说译成汉语的却寥寥无几。为使读者较全面地了解德国这位早期浪漫派文学的代表人物及其作品,本书还拣选了作者另外五则短篇佳作。
《金发埃克贝尔特》尽管篇幅不长,但它是蒂克的短篇代表作,由于其语言优美,情节离奇,至今仍为人们所喜爱;它也是德国浪漫派作品中最具世界影响的小说:贝尔塔幼年受后母的歧视和虐待,被迫离家外出流浪,后由一个老妇收留抚养;长大后,老妇为了考验她的品行,佯装出外旅行,把一只会下宝石蛋的鸟儿和一条通人性的小狗托付她喂养。谁知贝尔塔贪欲渐起,昧着良心窃取小鸟,抛弃小狗而逃之天天,并在一都市购买了地产定居下来,后又嫁给了贵族骑士埃克贝尔特。在一次与朋友的交谈中,埃克贝尔特偶尔得知自己和妻子实为同父异母兄妹,之后内心极不平静,悔恨交加。一次外出打猎,冥冥之中,他有意无意地射死了那位知情的朋友。可是,兄妹俩对自己先后干的事深感内疚,惶惶不可终日,最后一个忧郁成疾而离开了人世,另一个也精神失常了。其实,小说中的老妇和朋友瓦尔特、胡戈,都是同一人,他们是社会道德的化身,是没有影子的自然力量的体现者。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主人公的死和可悲的下场,显然是社会道德和自然力量对他们的惩罚。
《鲁能堡》中,作者用似是而非、朦朦胧胧的写作手法,以华美而流畅的笔致,以小见大地刻画了一个贪得无厌的人物形象:主人公克里斯蒂安本来有个美满的家庭,生活富裕,但他为了攫取更多的钱财,宁可抛妻撇子,独自深入矿井寻找财宝,结果落得个不知所终的下场。他不放弃任何可以获取金钱的机会,作者对这一点写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小说中赐给他那块魔板的美貌女子、丑陋的森林女人和那个陌生男子,都是同一个人,对他来说,他们既是引诱者,又是主宰人。
《女精灵》和《朋友》,情节和内容比较接近,小说中的梦境和松林里的景致,都是作者心向往之的世外桃源,生活在里面的人纯洁无邪,心地善良,相处得也和睦融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怡然自得的景象。可是,现实生活中的人都是些鼠目寸光的凡夫俗子,他们自以为是,瞧不起邻近的吉卜赛人,把他们称作“下等人”。最后,这些吉卜赛人虽然被赶出了他们的领地,但他们自己却年年歉收,家道败落,进入了不可自拔的困境。整个故事深刻地体现了“高贵者卑贱,卑贱者高贵”的至理名言。
《金杯》是唯一以喜剧告终的作品:男女主人公早年彼此一见钟情,十分相爱,但由于社会地位的不同和家庭出身各殊,有情人难成眷属。谁知,许多年过去了,由于金杯的魔法,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人久别重逢,最后在一起度过了幸福的晚年。
总之,本书中展示的五则短篇,从写作技巧的表现手法上看,与一般小说不尽相同,但它们通篇充满了别出机杼的诗意,也很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因此,它们可以说是德国浪漫派文学中不可多得的佳作,很有一读的价值。
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