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家饭店开间客房,阳台朝着泻湖,比起咱们住的那个小旅店,肯定别有一种滋味……住上一夜,哪怕只一夜,临走那一夜,你看还住得起吧?你估计得要多少钱?”
“恐怕得十万里拉。”
“十万算什么!还付得起吧!就临走那天住一夜行吧?”
“再说吧。这要看咱们的花销了。等到星期四或者星期五,我再告诉你行不行。”
“告诉你,我想去!我要在一个晚上当当阔人,风光风光。”
“要是不去参观巴尔巴罗别墅的话,我想还是可以的……”
“巴尔巴罗别墅有什么看的?”
“那是帕拉第奥式的建筑,里面有壁画,还是……”
“算了,别去了!”
“……还是委罗内塞…的作品。”
“博物馆已经看得够多的了!还看了那么多教堂。绘画嘛,那当然都非常美了,但是……我宁愿在达尼埃利饭店住一宿。咱们回去就说,旅行期问全是住在那儿的。”
“说大话,赶时髦!快走吧,舟楫到了。”
他挽起她的胳臂,向码头走去。真是喜气洋洋。汽艇靠岸了。当地人管这种船叫“舸”,他俩也模仿亚平宁半岛人的浮夸风气,戏称为“舟楫”。《特里斯丹和绮瑟》、《安托万和克莱奥帕特》……的舟楫。游客成群结队地等在岸边。他们神情专注,表明既然花钱来玩,就决意要尽情享用。那位少妇回首一瞥,只见达尼埃利饭店前面有一对夫妇登上机动游艇,心想他们准是美国人。一个身穿蓝白条背心的跟班拎着帆布包。船夫正往座位上放靠垫,他头戴草帽,一身水手打扮,颈后飘着红缎带。游艇镶铜镀镍,闪闪发光,好一副豪华气派。那对夫妇就座,沐浴在阳光里。他们年龄都在三十上下,真是一对妙人。他们的举止和微笑显得那么怡然自得。再看那裁剪合体的衣着,真好比第二张皮肤,随着人一起问世成长的。显然,唯独美国人……少妇握紧丈夫的手——他俩总是手拉手,如同情侣那样。
“我喜欢咱们的舟楫,虽然乘这种船难免有带薪度假的味道,可还是让人挺开心的……”她说道,语调里充满了欢快的柔情。
在威尼斯海滩,他们有“自己的”浴场。像“他们的”舟楫一样,浴场也有点带薪度假的色彩。他俩选中这块地方,当然是财力所迫,并非觉得它称心如意。它紧靠着免费的公共浴场,更衣室稍嫌简陋,租金每天只有三百里拉。浴场通公共汽车,但一刻钟才有一趟,而且总是超载。总是超载。因此,他们通常是步行前往。从世间大人物休憩的场所埃克塞尔西奥咖啡馆起始,只有一公里远;沿途浴场鳞次栉比,而租金则越来越低。有一天他说,走上这么一趟,就等于“上了一堂社会学实践课,能使人全面认识一个基督教民主国家中的社会等级”。
中途,少妇在一张街椅上坐下来。他也挨着妻子坐下,并关切地问道:“累了吧?”
她摇了摇头。但是,她脸色略显苍白,精神有点疲倦。
“你有感觉了吗。”他问道,同时瞥了瞥少妇的腹部。
“没有,还早呢。我想不到第三个月,不会有什么感觉。”
“你不恶心?”
“现在不恶心,只是有点儿……”
她没有说出有点儿什么。她嫣然一笑,敷衍一句:
“我注意点儿。”
“我琢磨眼下这小东西像什么。”
“像蝌蚪状的一小块明胶,肯定很难看。”
“一想到你怀……想到这儿有了,”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腹部,“这个念头就总在我脑子里转。”
“这不是什么奇迹,”少妇说,“自从有了人类,亿万女人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嗳!只要想到这是自己的……这情景我还不习惯。”
她问丈夫,“这东西”是否真对他产生了“某种影响”。她自己只感到一种隐隐的惶恐,时时担心要呕吐。
“这并不那么罗曼蒂克。”说罢她站起身。
两人继续朝远处的浴场走去。
“过几年咱们再来,”他说,“那将是我们名副其实的蜜月旅行。到那时候咱们就会富裕多了。”
她瞟了丈夫一眼,嘴角漾起一丝微笑。
“你这样认为?”
“指什么,是咱们能再来还是能富裕?”
“两件事全有。”
“对,我是这样认为。咱们要在达尼埃利饭店开一套房间,或者干脆单独租一幢别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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