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诺曼·梅勒出版的最后一部小说。作品以童年希特勒为主角,从一个恶魔宠臣的角度开始叙述。此人乃希姆莱手下的前纳粹情报官员,受命去调查元首本人是否有犹太血统。他上溯希特勒家族三代百年,追索连串人物及其混乱性史,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婚姻和乱伦事件的造就下,终于迎来小阿道夫——乳名唤作“阿迪”(Adi)——在1889年4月20日的出生。而这个小恶魔自打来到世上的那天起,身上就埋着恶棍的种子和仇恨的基因。阿迪被描绘为成长在乱伦家庭里的孩子、魔鬼的使者。作者在书中追溯了阿道夫·希特勒家族自十九世纪以来病态、乱伦的历史。本书止于希特勒的少年时代,并未述及日后他所导致的世界浩劫。
阿道夫·希特勒是谁?六十年来作家们一直试图解答这个问题。然而,在成千上万的传记、小说和电影问世后,许多基本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答:我们如何解释希特勒的仇恨情结?它从何而来?这还会再次发生吗?
诺曼·梅勒在他这部非同寻常的最新也是最后的小说中试图对这些以及其他希特勒性格中的关键因素进行探究。本书上溯三代百年的历史,把希特勒家族——他的祖父母、父母、姨妈、伯父、同胞以及年幼的希特勒——重现在一部生动且有趣的家庭史中。梅勒描写了其中的婚姻、乱伦、分居、痛苦以及死亡,这些终于迎来了小阿道夫在1889年的诞生。小说诙谐、深刻,把事实和虚构情节糅合在一个无与伦比的家庭故事中,这将引发读者重新审视他们对希特勒和他邪恶本性先人为主的观点。
然而,一九四二年相距一八三七年已有一个多世纪了。照这样说来,一九三八年也一样。我又一次说起一九三八年是因为在合并期间奥地利发生的一件小事。这件事对于深入了解希姆莱很有帮助。假如,人们在他的背后依旧笑话他叫海恩尼——步态很不雅观,样子傲慢,屁股又大又扁,是一个虚伪的庸人,跟爬得很高的任何人没有两样——那么丑化他的人只说了他的躯壳。谁都不如他那样深信纳粹主义的哲学原理,即使是希特勒也不如他。
我记得在褐衫党徒进入维也纳的第一天早晨,他们有一个班的人——都是啤酒店所见的那种人,一个个都是大肚子——把一群年老的和中年的犹太人,都是专业人士,一丝不苟地戴着夹鼻眼镜的人,集合起来,叫他们拿牙刷擦洗人行道。那些冲锋队员大笑着在一旁观看。这个事件的照片都刊登在许多欧洲和美国报纸头版的显著位置。
第二天,希姆莱对我们几个人训话。“这是一个代价昂贵的放纵行为,我很高兴我们党卫军的人没有一个与这样的粗野行为有任何牵连。我们都知道这种行为降低了我们很多最优秀的人的道德规范。它毫无疑问会助长维也纳的混乱。然而,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排斥这一举动所透露的质朴的本能。经过缜密的思考,我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讽刺之作。”他停顿了一下。他的确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我们有许多人有奇怪的,我要说足隐蔽的自卑感。他们感觉到犹太人比我们大多数人更有能力去专心完成一项任务——犹太人的确懂得如何学习钻研——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许多人会非常成功的道理。在这些人当中盛行一种观念,认为只要比他们所居住的任何一个国家的本地种族的人更加努力地工作,他们最终将赢得一切。
“因此,我要说这个举动产生于我们德国人的虽然粗浅然而却是本能的理解。它的确让犹太人知道,工作,假如不是跟高尚的目标联系在一起,就是毫无意义的。‘用这些牙刷来擦,’我们的街头孩子会说,‘因为你们这些犹太人,不管你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你们每天都在做完全同样的事。你们高尚的学识根本没有用处,只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矛盾中。,因此,再仔细一想,”希姆莱最后说,“我不会对这些低级别的纳粹党员的举动不假思索地加以谴责。”
假如人们要了解希姆莱,这个故事是有用处的,不过这个故事打断了我讲述我是怎样知道了到底谁是阿洛伊斯的父亲这一真相的。尽管我已经准备好要说出他的名字,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我认识到,有些读者会很生气暴露的这些事实不会加上资料来源的说明。事实不能成其为事实,有人会说,假如怎样获得这一事实的手段不能说明的话。
我同意。然而,我的真正的手段不能透露,现在尚不能。利用Ⅳ-2a特别小组的优越条件在这个时候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但是我的确根据已有材料替海恩尼准备了一个答案——我知道假如我的最终调查结果对他的案子能提供帮助的话,他会接受的。
那么,我们暂时就安于现状吧,满足于一九三八年呈送给希姆莱的结论。我把格拉茨的犹太人根本就不存在的消息一带回家,就建议调查玛丽娅·安娜·施克尔格鲁伯一个兄弟的行动,因为他真有头脑,离开了斯特罗纳斯的泥巴,做起了商品的旅行推销员,赚了一点钱。这个兄弟最有用的地方是他会定期经过格拉茨,所以起先,我就把我们的案子寄托在她这个兄弟身上,而不考虑玛丽娅·安娜做过佣人的那个真实的家庭——一个寡妇和两个女儿。通过仔细研究她们的旧存折,事情很清楚,这几个女人并没有额外的钞票寄给她,而实际上,她们发现玛丽娅·安娜有小偷小摸行为以后就把她辞退了。一个未婚的女佣怀孕是可以容忍的,但是少了几个硬币,那可不行!我于是认为,玛丽娅·安娜对她爸爸和妈妈说这个钱是一个犹太人寄来的,是想用这个办法来保护她这个兄弟。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起疑心。 然而,在我把这个推断告诉希姆菜之前,我编造了——就是说我这样想——一个更有可能的不同答案。为什么不选中约翰·奈坡穆克·希德勒,即那个勤劳的弟弟作为我们要查找的精液输送人呢?尽管那个商品旅行推销员,即玛丽娅·安娜的兄弟,会提供一个显而易见的乱伦案例,但是这与希姆莱的真正目标仍然隔了一代,因为这样就等于是假定父亲,即阿洛伊斯,是乱伦生下的孩子,而不是阿道夫。
从另一方面来看,假如玛丽娅·安娜与约翰·奈坡穆克生下了阿洛伊斯,那么希姆菜的立论就更有力了。确实如此。因为克拉拉·波尔茨尔,即那个将来要成为阿洛伊斯的第三个妻子,并从而成为阿道夫·希特勒的母亲的年轻女子,还是约翰·奈坡穆克的外孙女。假如阿洛伊斯是奈坡穆克的儿子,那么克拉拉确实就是阿洛伊斯的外甥女!一个是舅舅,一个是外甥女,阿洛伊斯和克拉拉,生下了我们的元首。那将会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陈述。而且,我知道我该如何将它在海恩尼那里加以发挥。我最后的设想加上了淫荡的调料:我说玛丽娅·安娜在从格拉茨回家探望父母的那天,她替约翰·奈坡穆克·希德勒怀上了阿洛伊斯。奈坡穆克住在斯皮塔尔,那天正巧来斯特罗纳斯走亲戚,到草料堆里与玛丽娅·安娜一起呆了短短的时间。她当场就怀上了孩子。奈坡穆克不可能对这个消息提出疑问,因为这个举动是不寻常的。其实,等她喘过气来,她就告诉他说:“你给了我一个孩子。我发誓。我感觉到了。”
正如我的设想也要解释的那样,约翰·奈坡穆克爱他的妻子,他爱他的三个女儿,因此他不想毁了他的家庭。尽管如此,他也愿意从玛丽娅·安娜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他是一个正直的人。所以他怂恿她去跟她父母说,她收到了从格拉茨寄来的钱,而他,约翰·奈坡穆克将会给未出世的孩子定期送钱来。于是她对家里人说钞票每个月是从格拉茨寄来的,即使谁也没有见到过寄钱的信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玛丽娅·安娜也就忍着,但是她怎么能甘心如此呢?五年过去了,她对奈坡穆克说,她非得供认事情的真相了。她对他说每次她手牵着一个五岁的孩子走出家门,她实在没脸面对斯特罗纳斯的女人们。
奈坡穆克提出让他的哥哥格奥尔格顶上,做她的男人。奈坡穆克不喜欢他的哥哥,而格奥尔格也不喜欢奈坡穆克,但是一个新的经济来源对一个酒鬼来说那可是注入了生命力。我的话有点夸大,但是也不很离谱。格奥尔格看上玛丽娅·安娜定期给的钞票而与她结了婚,而且心中沾沾自喜,知道这钱是奈坡穆克给的,然而奈坡穆克为了要多挣些钱在地里干得更加卖力了。对于格奥尔格来说,利用一个弟弟的辛苦劳动来维持他的放荡行为,那真是其乐无穷。他是一肚子的坏水。十足是一个性格暴烈的人,而又一事无成。
玛丽娅·安娜总算结婚了,她要的是一个愿意说他就是阿洛伊斯的父亲的男人,可是格奥尔格却反应很快地对她说,她这是在插手一件牵涉到他个人名誉的事情。如果他许多回喝得烂醉的时候对几个常在一起喝酒的狐朋狗友说得出他为什么要结婚的话来——就是为钱嘛,蠢货!——那么他更加有充足的理由不会把谁都知道不是他生的孩子认下来而自己欺骗自己了。他也许是一个酒鬼,一个一事无成的人,但是毫无疑问他不是“乌龟”。就让这个小杂种做他的杂种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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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0七年十一月十日美国文学巨匠、两届普利策文学奖得主诺曼·梅勒(Norman Mailcr,1923—2007)在纽约西奈山医院病逝,享年八十四岁。此前不久刚获悉美国方面非常满意上海译文出版社关于他的长篇小说《林中城堡》(The Castle in the Forest)的翻译和出版安排,不幸诺曼·梅勒与世长辞,这部长篇也成了他的遗世之作,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诺曼·梅勒出生在新泽西一个颇有名望的犹太人家庭,在纽约布鲁克林区长大,在哈佛学习工科,毕业之前就开始写小说。二次大战期间当了两年兵,退役后从事写作。一九四八年,二十五岁的诺曼·梅勒发表了《裸者与死者》(The Naked and the Dead),这是一部美国文学史上描写战争的优秀小说,一部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的作品,写的是在一个由日本人占领的南太平洋小岛上登陆的一支美军小部队十三名侦察兵的命运,官兵之间的矛盾,部队体制的不民主,军官的专横跋扈。最后,参与这样一场战争的人要么衣服剥光了,成了“裸者”,失去了一切的希望,要么甚至连生命本身也失去了,成了“死者”。小说一发表就获得了读者和批评界的赞扬,作品于是在美国文坛赢得一个永久的席位,作者名利双收。美国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发表的近百部战争小说大抵都非常出色地运用了海明威的现实主义技巧,采用多斯·帕索斯外部报道和战争参与者直接叙述的交替写作手法,甚至间或取得了E·E·克明斯唯一部战争小说激发噩梦的戏剧性效果。在首部作品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后,诺曼·梅勒从自然主义转向存在主义和象征主义的小说,一九五一年发表《巴巴里海滨》(Barbary Shore)。一九五五年发表的《鹿苑》(The Deer Park),用的是同样的手法,写的是好莱坞的郁闷氛围。小说写了三个人,一个是想老老实实创作一些作品却受到右翼势力威胁的电影导演,一个是在战后社会上找不到有意义的位置的空军退伍军人,还有一个足拉皮条的男人,既野心勃勃又处事泰然,像个现代的浮士德。其实小说反映的是当时整个美国社会。一九五九年以后梅勒暂停了小说创作,这一年发表了《为我自己做广告》(Advertisements for Myself),书中收集了发表的全部短篇小说、散文、评论,摘录了三部长篇小说,论述自己的早期作品以及报刊上的评论。一九六五年,遵循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伟大传统,发表了描写骇人听闻的婚姻解体和社会腐败的长篇小说《美围梦》(An American Drearn),标志着他向长篇小说创作的回归。一九六七年的《我们为什么在越南》(Why Are We in Vietnam),通过描写一个得克萨斯人的青年时代和他父亲同友人在阿拉斯加的猎熊经历,影射并抨击了美国在越南战争中的所作所为。对书中人物的调查促使他在一九六八年写下《夜幕下的大军》(The Arinies of the Night),小说记述了向五角大楼和平进军的过程以及由此引发的思考,并获得普利策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梅勒另一部获得普利策小说奖的作品是一九七九年发表的《刽子手之歌》(The Executioner’s Song),是一部所谓长篇真实生活小说,探讨十年里第一个被处死(一九七七年)的杀人犯加里·吉尔摩的犯罪原因。诺曼·梅勒近六十年的写作生涯里写了四十多部书,其中有十一部小说,最后一部即我们现在读到的发表于二00七年的长篇《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一生结婚六次,有九个子女。他精力充沛,积极参与社会活动,言谈问锋芒毕露。他是一个小说家,也是记者,诗人,评论家,剧作家和电影导演。一九六七年因参加反对越南战争的示威游行而被捕。两年之后参加民主党,在纽约市长的竞选中失利。后又与专栏作家吉米·布莱斯林(Jimmy Breslin)结盟,提议将纽约市分离出来建立美国第五十一个州。半个世纪前他在《为我自己做广告》中写道:“我希望尝试对谋杀、自杀、乱伦、纵欲、极度的快感以及时光等方面的奥秘作深入的探讨。”(!)对于梅勒来说,自我暴露使他具备了写别人的嫉妒、尖刻、自私以及贪婪的有利条件。诺曼·梅勒的成名作《裸者与死者》是他所关注的公开的“裸”的第一个例子。但是随着他作家生涯的不断展开,他给他的“裸”赋予了不同的含义。他作为一个人和一个作家的“裸”意即袒露他的冲动、欲望、本能、思想。公开地“裸”,说出不能说的话,那就是一种力量的表现形式。
诺曼·梅勒在写完耶稣传《圣子福音》(The Gospel Accordino in the Son)后沉寂了十年之久,于二00七年一月以八十四岁的高龄出版了他一生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林中城堡》,详尽叙述了希特勒的童年时光。书一出版就被《纽约时报》列入畅销书排行榜,位居第五,而同时,由于题材的特别,以及表现手法的别出心裁,小说也引发了自梅勒的《刽子手之歌》发表以来读书界对他的书的语言最激烈的评论。
梅勒的《林中城堡》这部小说的叙述者是附在一名党卫军情报官身上的魔鬼,分两条叙述主线:一条是希特勒家族的历史,从希特勒的祖父一直写到他父亲的死,以希特勒十六岁中学毕业为结点。一条是小说中的魔鬼“我”(并且是书中的一个“人物”)讲述的渗透全书的魔鬼活动以及穿插其中的多则故事。孤立地看,这部小说与其说是写希特勒的童年,倒不如说是写他的父亲阿洛伊斯的一生(从他十三岁外出谋生到他六十五岁病逝),以及这样的家庭环境和当时的社会环境对这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希特勒的童年心理的影响。他的父亲是一个粗鲁的人,每到一地便觊觎当地的女人,他又是一个妄自尊大、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人,从维也纳一家靴子作坊的学徒爬到了奥地利边境的海关官员的位子,最后因性格暴戾、酒色无度在六十五岁时吐血而死。在对这样的人物的性格刻画方面,梅勒是得心应手的,小说读起来语言生动,情节引人入胜,人物栩栩如生。关于这个恶魔及其家庭,研究者已经写了许多的书,梅勒在小说的后面也附上了多达一百二十八本参考书目(小说附上参考书目也是不寻常的,作者手法的别出心裁和态度的严谨可见一斑)。但是《林中城堡》是一部虚构小说,历史上并没有所谓的林中城堡(Das waldschloss)集中营,尽管在希特勒一九四五年死后关于希特勒的单睾丸和他是一个父亲与女儿乱伦的产物的说法只在民间流传,梅勒却在小说里把这两件事都写得非常肯定;历史学家下结论须有史实依据,小说家则可以用肯定的语言虚构既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无的细节。有的人认为,现代的读者会觉得梅勒的小说写了一个可以触及的恶魔希特勒。一个八十岁的老人还能凭借大量的史料,调动丰富的想象力,写出近五百页的小说,实属罕见,令人惊叹。
小说的魔鬼主线是由作品中魔鬼“我”(一部写希特勒的小说由魔鬼来叙述是合乎逻辑的)绘声绘色的讲述所构成的。难怪有人觉得这部书“既荒诞不经又引人入胜”,小说第一页就吸引了读者,魔鬼“我”写道:
今天,这个人[即党卫军头目之一海恩里希·希姆莱]被看作是一个恶魔,因此我并不想为他辩护——事实证明他是一个万恶的恶魔。话虽如此说,他依然是一个有独到见解的人,而且他有一个论点确实引导我有了从事文学的打算,……(参见小说第一卷第一章)
在这部小说的“尾声”,我们读到:
三年以后,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徒掌握政权,而我此后分派的任务就是进入那个名叫迪特尔的优秀党卫军成员的身体。坦白说,我绝不会原谅大师把我降级的,我为什么会决心写这一本书,这也许是唯一最合适的解释。
小说既然写了希特勒这个恶魔,那么读者就有理由期待作者挖掘其邪恶产生的根源。这部书的叙述者(即魔鬼)在小说第四卷第三章中援引了约翰·密尔顿的《失乐园》,指出宇宙由两个王国构成,一个是上帝的天国,一个是撒旦的地狱国。接着他引申开来,写道:
现实具有三个方面——上帝、撒旦和人类——实际上这是三支单独的部队,三个王国,而不是两个。上帝及其众天使要争取男人、女人、儿童,置他们于他的影响之下。我们的大师,还有我们,即他的代表,要控制同样这些人的灵魂。
从这样既严肃又荒诞的理论出发,魔鬼叙述者告诉读者,希特勒的母亲怀上他的时候就有魔鬼在场,他的成长受到魔鬼的控制,他的一举一动都由魔鬼来支配,包括十四岁时阅读鼓吹种族主义和强权政治的德国历史学家特赖奇克的书,“出现一个领导整个世界的领袖的时代将会来到”(见小说第四五一页)。总而言之,用小说家的眼光来观察,希特勒就是魔鬼所造就的。
梅勒这样的手法也具有小说结构上的意义,两条线的叙述手法避免了小说的单薄。按照米兰·昆德拉的说法,“对于小说的艺术来说,自它存在之日起,结构就获得了一种首要的重要性。”“一部小说的美与它的结构是不可分的。”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在讲解《堂吉诃德》这部小说的结构的时候指出,塞万提斯在小说第一部结尾处插入的故事与全书是不相干的,原先只是想把小说写成一个比较长的短篇,后来这部书变了,扩充了,到了第二部才重又把握了他的中心主线。是作家的“天才的直觉拯救了他”。塞万提斯的叙述的“混乱”成了日后作家们调用诙谐笔法时的效仿对象。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是这样做的,梅勒也不例外。《林中城堡》第八卷写的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礼及其踩踏事件,在第十一卷的第六、七章,作者又插入一个故事,写伊丽莎白皇后在日内瓦遇刺事件,而且让马克·吐温来描述这个事件的影响,但是,在梅勒的小说里,这两个血淋淋的事件都是魔鬼导演的,是第二条主线要叙述的内容,因此并非与小说毫不相干。此外,书中还有大量篇幅的关于养蜂的文字:小说家什么都能写,诚如昆德拉所言,“小说有包容其他种类、吸收哲学和科学知识的倾向”。《林中城堡》写到阿洛伊斯的死似乎应该结束,但这只是梅勒关于这个题材的三部曲的第一部,因此,在阿洛伊斯死后,作者以希特勒为主线又写了六章,外加一个“尾声”,结构上是完美的。
写这样一个题材,采用这样的一个手法,引起人们的各种不同的反应也是必然的。仿佛梅勒早就预料到了,他在小说的结尾处耐人寻味地一再强调:“答案是不会有的——有的只是问题而已。”要进一步了解诺曼·梅勒,这部小说值得一读。
在诺曼·梅勒逝世一周年的时候,趁《林中城堡》中译本出版之际写下这些话也算是对这位大作家的纪念。
金绍禹
本书一开始我就做过说明,我的名字叫D·T·,这样说也并非完全不正确。这是在我占用一个党卫军情报人员的身体和外貌的时候,迪特尔(Dictcr)用的一个别号,至于我对他的身体和外貌的依托,那是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候才终止的。(二次大战结束时迪特尔不得不仓惶逃离柏林。)简而言之,这就是我怎么会跑到一大批熙熙攘攘的人群的边上来的缘故,当时在一个场地上欢庆活动正彻夜进行。那是一九四五年四月的最后一天,一个集中营刚被美国兵解放。
我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正在接受一个上尉军衔的精神科医生的审问。他是派送到占领集中营的美国军队师部来的。鉴于前些天局面的混乱,上面发给他一支.45口径的手枪,手枪就放在桌子上,在他手边。我看得出来,这支手枪让他很不自在,但是话说回来,他是一个医生,是不随身携带武器的。
他的衣服翻领上别的名字牌是犹太人的名字,毋庸赘述,他对他所见的情景很不满。
由于这位军官生性是个反战主义者,因此他尽量逃避这些最恶劣的环境——这意思是说他竭力要逃避最难闻的人的气味。难闻的臭气毫无疑问伴随着这些先前的犯人的欢呼声,到处弥漫。的确,美国人非常恶劣,命令我这个唯一能找到的军衔与他对等的人陪他坐在这个办公室里。在这里,在子夜过后,我回答了他的审问。
就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就像大海上小得坐不下第三个人的礁石上坐着的两个人,我坦白我并不把他的看法当一回事。这是我的毁灭时刻。我差不多已经出局了。大师刚将我解除职务。“现在你就自谋出路吧,”他说。“我要把我们的活动转移到美国去,我们到了那边要准备做些什么,我一旦有了几个决定之后,我还会再来找你。”
我甚至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相信他的话。我们这些魔鬼中间谣言四起。有一个魔鬼甚至敢说大师已经被降级了。
这个可能性——假如这件事是真的——说明大师的领地里也有高地和深渊,那是我无法理解的。于是我就像人类会做的那样去行动——我想都不去想这件事。我完全闯入了男一场游戏。我决定假装解说我一起工作过的人中间的世界观,借此与犹太人精神科医生周旋。我滔滔不绝地介绍我们纳粹分子运用到未知领域上去的心理冒险活动。
我并非没有取得效果。迪特尔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党卫军分子,高高的个子,思维敏捷,金黄的头发,蓝眼睛,说话诙谐。我步步紧逼,甚至说他是一个苦恼的纳粹分子。对于元首所取得的成功中可以找到的可憎恶的暴行,我说起话来假装带着真感情。在办公室的外面,先前的犯人在阅兵场上横冲直撞,一片喧嚣。那些嗓子还发得出声音的人在那里像疯子一样尖声叫喊。夜越来越深,这个犹太人上尉已经忍受不了这样的状况。在一个普通的反战主义者的内心深处——正如你始终能发现的那样——深藏着一个杀人凶手。那就是为什么这个人会成为一个反战主义者的根本理由。现在,对他认为是他的做人的价值遭受狡猾的攻击之后,这个美国人拿起桌子上那支手枪,很聪明地打开保险,朝我开了枪。
我可以说,我不止一次到最后不得不从一个人的躯体里撤离。于是我真的又一回走了。我远涉重洋来到美国。我找到了大师。他确实说了:“没错,是那个犹太人上尉指引了出路。我们要在阿拉伯人和以色列人身上投入精力!”
说完之后他祝愿我交上好运,于是我便在美国自寻出路。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但是,恐怕没有多大趣味。故事中的人物,包括我自己,也渺小得多了。我不再是历史的一部分了。
现在剩下要讨论的就是我为什么选用了《林中城堡》这个书名。假如读者与我一起了解了阿道夫·希特勒的出生、童年以及很长一段青少年时期之后,现在要问:“迪特尔,这书名跟你的正文有何联系?不错,你的故事里有许多林子,但是城堡在哪里?”
对于这些问题我要回答说,《林中城堡》可以翻译成Das Waldschloss。
这个叫法正好是在押的犯人给几年前刚解放的集中营起的名字。林中城堡坐落在过去曾经是一片土豆地的空旷平原上。那里看不见很多树木,也没有城堡的影子。放眼望去,没有一点让人感兴趣的东西。因此,林中城堡是集中营里最聪明的犯人给他们所在的地方起的名。一直坚持到最后的一个自尊心就是,他们切不可放弃他们的嘲弄意识。这已经变成了他们坚忍不拔的精神了。毫不令人感到意外,想出这个名称的人是柏林来的人。
假如你是德国人,并且才思敏捷,那么当然,嘲弄对你的自尊是至关重要的。我们掌握的德语,原先是纯朴的人的语言,那些善良的异教徒粗人和庄稼汉、部落成员的语言,适用于外出打猎和下地干活。因此,这种语言富有肚子的鸣叫声和饱餐一顿之后肠子的气胀声,又有肺部的吐气声,气管发出的咝咝声,它有吆喝牲口时的大声叫喊声,甚至还有见了流血喉咙里发出的咆哮声。然而,鉴于几个世纪以来强加给他们的不合理要求——他们要随时准备着进入西方文明的礼仪,否则机会就要全部从他们身边溜走——我认为,从农村泥泞的谷仓场地移居城市生活的许多德国中产阶级,尽最大努力用丝一般柔和的声音说话,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尤其是女人说话。我这里说的并不包括那些字母很多的德语词汇,这些很长的词语是今天技术精神的先驱,不是的,我说的是那些智力低下的人发出的嗲声嗲气的腭音,富有柔情的声音。然而,对于每一个机智的德国人来说,尤其是柏林人,嘲弄不得不成为最重要的良药。
哦,我知道探讨这个问题使我们的注意力从我们刚刚讲述的故事转移,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我想要探讨的。因为这一探讨又使我回到了最初迪特尔还是党卫军Ⅳ一2a特别小组的成员的时候。毋庸赘述,自从那个时候以来我们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和进步,这是我的希望。倘若背叛大师的行为还是没有将我消灭,那么,也许我将还可以在某一天回过头来再深入讲述我所了解的阿道夫早年情况,甚至一直讲到二十年代后期和三十年代初期,因为在那个时期,阿道夫经历了他人生的恋爱事件,而且那是与安格拉的女儿葛丽·劳巴尔的恋爱。葛丽体态丰盈,漂亮,皮肤白皙,头发金黄。希特勒对她非常爱慕。他们两人之间有着非常有悖于常情的关系。正如一名高级部下、才艺超绝的钢琴演奏者和社会活动分子普特茨·汉夫施泰格尔后来所说:“阿道夫只喜欢在黑色琴键上弹奏。”
一九三0年在慕尼黑摄政王大街希特勒的公寓里,人们发现葛丽·劳巴尔死在公寓厢房一侧她拥有的套间卧室地板上。她是遭枪击死亡的。不是他杀,就是她自己开枪打死的。究竟是怎么死的,答案一直没有查明。紧接着的事情当然就全部掩盖起来了。
关于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没有弄清楚过。在这件事发生前不久,我一直担当的阿道夫-希特勒的工作被免去了。大师已经决定,鉴于未来的元首的角色现在已经变得非常重要,对于他的指导工作需由比我级别更高的魔鬼来担当。实际上,我怀疑是大师自己把我取而代之了。不管怎么说,我一直都没有关于葛丽之死的更多情况。这件事情的唯一结果是绝对的缄默。三年以后,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徒掌握政权,而我此后分派的任务就是讲入那个名叫油特尔的优秀党卫军成员的身体。坦白说,我绝不会原谅大师把我降级的,我为什么会决心写这一本书,这也许是唯一最合适的解释。
然而,另外一个方面的考虑也是可能的。我确实又想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我一面感到非常自豪认为自己做了地位显赫的撒旦的一名校官,一面又担当了一百个角色为大师效力。会不会大师真的将我哄骗了?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大师并不是撒旦,而只不过是又一个奴才而已——即便他的级别非常高?
当然,答案是不会有的,但是这个问题倒是会激发我的反抗的种子生根。
假如这样说又让读者感到不适——甚至到了现在还不能知道书中叙述的是撒旦的话,还是只不过是又一个调停人含有嘲讽意味的深刻见解——那么,我要坦白我还依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真不会有很深的同情心。能够让魔鬼幸存下来的关键就是,我们非常聪明,懂得这样一个道理,即答案是不会有的——有的只是问题而已。
然而,不会出尔反尔、不会两头都巴结讨好的魔鬼你是找不到的,难道这样说不也是正确的吗?因此,我必须承认,对于那些一路与我走到现在的我的读者,我是怀着非常深厚的感情的。我自己已经做得非常过头,居然讲述了这一切,以至于我也已经把握不定,到底我是否在物色一个有希望的对象,还是在寻找一个忠诚的朋友。也许这个问题也不会有答案,但是理由充足的问题仍旧在我内心理直气壮地回响。
一个拥有最伟大天赋且无所畏惧的作家。
——《纽约客》
悔勒写作时像一个天使——小小的惊喜也许就是产生惊天巨变的前奏,他是此中高手。
——《伦敦书评》
身为一名作家,悔勒有雄心壮志……他想改变他那个时代的意识。
——梅尔文·布拉格
悔勒是讲故事的大师。
——《周日电讯报》
写作《林中城堡》可能是梅勒充满风险的漫长事业生涯中最大的一次冒险。
——《华盛顿邮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