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可谓文坛奇人,早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就因所创作的长篇小说《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等而家喻户晓。他的小说大多以青年男女为了挣脱旧式婚姻的枷锁,争取美好的爱情为线索,凄美的爱情故事情节令大江南北的众多读者为之动容。张恨水的名字也因此走进了千家万户。他的小说为千千万万的青年男女追求自由婚姻和爱情提供了范本,有人称他为鸳鸯蝴蝶派。张恨水由于向往自由的婚姻,先后娶了三个太太,过着旧式大家族的生活方式,而他又是怎样在三个女人之间周旋的呢?这些都令人们对他产生多多的联想和猜测。本书将为你解开心中的谜团!
张恨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被歪曲、被误解、被轻视、被冷落、被忽略、被埋没最严重、最长久的作家之一。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或者对他视而不见,或者贬低他的文学成就,或者用一种肯定的方式抹杀他的独特性,生硬地将他划归某一阵营。
张恨水虽有文人的禀赋和气质,但他不是名士,他不仅写作平民化、市民化,生活也完全平民化、市民化了。
老舍先生写了《一点点认识》,称赞他是“国内唯一的妇孺皆知的老作家”,肯定他“是个真正的文人”,说他是个“重气节,最富正义感,最爱惜羽毛的人”。
张恨水为中国文学增添了一份新的财富,他是一位具有世界性影响的大作家……成熟的张恨水不仅是通俗文学的大作家,也是现代文学的一个大作家,无论是作品的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是上乘的,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我们绝不能忽视,不能轻视。”
3.小说迷
转眼到了1904年,恨水已9岁了。这一年,父亲张钰又被派到江西南昌任职,一家子便也随着迁移了过去。这时,恨水就显示出了与一般同龄孩子不同的智慧与顽皮。
南昌家隔壁住的是五婶,五婶家菜园地里有一株腊梅,玉立亭亭。一逢开花之际,清香四溢,惹得他和几个年幼的弟妹们都想折一枝,但又害怕五婶。于是,他就把弟妹们叫到自己的小书房,叫他们或扇炉火,或去砍枇杷树枝。等一切弄停当,他便把一块白蜡放进炭炉锅的沸水里,又放点儿藤黄末,再用筷子搅匀,然后舀一点儿粘在树枝上,一连粘五次,就成了黄玉般的花,花蕾又粘两次或三次,一枝光秃秃的树枝,几分钟就变成了绽满鲜花的腊梅。一枝、两枝……桌上、瓶子里全摆满了。正玩得开心,五婶闻风而至,大声喊他母亲:”三娘,你的孩子折了我的许多腊梅!”母亲莫名其妙,忙和五婶一道走进小书房。
五婶指着桌上的腊梅说:“那不是?”
“五婶,这是我捏的假花啊!”恨水笑着说。
五婶拿起腊梅,看了看,又闻了闻,不由得哈哈大笑,对他从此刮目相看……
为了不使儿子中断学业,张钰把儿子送进了一位朋友开设的蒙馆。那蒙馆先生是安徽来的一位老夫子。见恨水聪明伶俐,小小年纪书读得不少,便开始给他开设《易学蒙术》、《续蒙学读本》之类的课程。这些书每篇都有插图,恨水一双不乏敏慧多思的眼睛,一看那些插图,竟然就一下子明白了书上的意义,私塾先生便对恨水的父亲说:”无法教了!”张钰无奈,只好又将儿子转入一个同学较多的私塾,开始读《左传》和《二论引端》。《二论引端》是用朱笔做注解的《论语》本,那先生只是望义随解一遍,恨水听不懂,于是就向同学借了本带有白话解释的《论语》书看,这样竞也读懂了。
也就在这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却使他痴迷上小说,开始“跌进了小说圈”。
那是恨水随父亲迁往南昌的第二年。父亲张钰又由南昌调到新城县(现黎川县)工作。恨水随本家四叔一起随父同行……坐的是木船,船从赣江出来经抚河、盱江进入黎滩河,300里水路,船逆流而上,走了一程,途中就遇到了逆风,船老板无奈,只好与伙计们一起上岸背纤。船悠悠地行驶,极其缓慢。坐在船上,生性好动的恨水实在寂寞难耐,时而走到船头看看两岸的风景,时而又坐在船舱里发呆……
突然,他眼睛一亮,从四叔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本《残唐演义》。好奇地抽出书,他如获至宝地捧在怀里,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船到了新城,书也读完了。
到新城后,张钰连忙差人找了一位同乡端木先生教他和弟弟读书。那端木先生是个“三国迷”,平时在桌上总是摆一部《三国演义》,每当学生自习时,自己就瞅空看上几页,看到得意时,嘴里还念念有辞,摇头晃脑。细心的恨水看在眼里,痒在心里,羡慕不已。有时趁着先生不在,就偷先生的书看上几页,越看越有味,竟就着迷了……“桃园三结义”刘关张的义气让他心生侠义,诸葛亮”借东风”的神机妙算使他暗暗称奇,猛张飞的故事更叫他想起看过的京剧《长坂坡》上的那段唱词:“当阳桥上一声吼,吼断了桥梁断水流。”多带劲呀!十艮水深深陶醉在这本意趣盎然的书中了。
“自己要有这些书多好!”
于是,他开始积攒零用钱,甚至饿着肚子,省下零食钱,偷偷地买小说。
但那时候,小说之类的书算是“闲书”。一般人家大人是不让孩子读的。父亲张钰知道儿子迷上这些“闲书”,也不让他看。为了避开父亲,小恨水就把买来的小说锁在箱子里。等到夜深人静,家人都睡下时,才悄悄地拿出来,将自己的蚊帐放下,拿个小板凳放在枕边,又在小板凳上点支蜡烛,然后自己捧着或借或买的武侠小说,津津有味地读起来,沉迷在那豪爽侠义的武打境界里。
大概是11岁半的时候,因祖母过世,他们回老家奔丧。父亲将他寄住在老家安徽本乡村里一所学校读书。这学校是一家储姓祠堂附设的圣庙改成的。庙门口一片广场,广场前面是口水塘,一棵高大的冬青树耸入云霄。庙被一堵石墙围着,庙里只有三个神龛,其余便是大厅和长庑,围了个花台子。他和弟弟靠墙和窗户设下书桌……高高的天空下,窗外是塘,塘外是树,树外是平原和大山。
读书的环境虽然幽雅,但教书的先生却是一位满脑子“八股”的老童生。同学又全是乡下放牛的孩子。恨水读过许多书,又在城里长大,和这些乡下孩子的趣味自然不同,因而又成为“鹤立鸡群”了。这时,他弄到了一本更好的《四书白话解》,书上有许多美丽的图画。看着看着,恨水就在图上看懂了什么是八匹马拖的战车“乘”,了解了”井田”是怎样的图形,一时文思大进……半年之内,他除读完《礼记》,把《五经》也念完了。教书的先生看了大为高兴,便来了个“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一乐也”,就要恨水做八股文和律诗。恨水无奈只好拿出一部诗韵死翻,就这样”填鸭式”地,竟然弄懂了什么是“平仄”,什么叫押韵,读起”千家诗”来,更加地有滋有味了。
但使他真正感到有趣的,还是他找到的两本家藏的残本小说。一部是《三国演义》,一部是《希夷梦》(又称《海国春秋》)。后来,他又看到一本残缺不全的《三国演义》,孙权斗智的一幕,便深深地印到了他的脑海里。看多了小说,他把《左传》也当作小说读,看到的也净是一些故事……就这样,在故乡苦读了两年,由于父亲不在身边,他读的书就相对而言显得庞杂和自由得多了。
这时他的记忆力也惊人地显现。身边的人都说他看书过目不忘,越传越神奇。母亲不信,一天,就把他叫到身边,特地找来一本他没有读过的书,顺手拿起一把纳鞋的锥子,使劲地向书扎去,一扎就扎透了半本。让他把书背到锥子扎到的书页为止。他果真取回了书,一个人跑到了屋里背诵起来,等到第二天早上,向母亲请安时,他竟然一口气就全背了出来,一家人都不得不称奇……
13岁时,恨水随着父母回到了江西新淦县的三湖镇。
P22-24
我所认识的张恨水
(代序)
徐迅
1
我是见过张恨水的,当然是照片。一会儿是西装革履,风流倜傥;一会儿是中山装(那是毛泽东同志送给他的面料),熨熨帖帖,矜持庄重。但不知怎地,我的眼睛总每每定格在他那身着青布衫的照片上,脑海里抹不去黄昏里他那飘忽着的青布衫的影子。
如果假以天年,他要是再活上一段时日,我想我们是能够见面的。但他还是匆匆离开了人世。那时我才4岁。4岁的孩童当然不会知道什么。况且,家乡那座巍峨挺拔的天柱山深深地挡住了他的身躯,我的视线。
当我知道他时,仅仅知道他是写过很多很多书的人,一位落魄的文人。乡亲们提到他,脸上常挂着一丝不可名状的神秘的苦涩——他从故乡的天柱山走出,天柱山又像一座屏障一般永远地拒绝了他,隔膜了他。他用”我亦潜山人”、“天柱山下人”做文章,但天柱山甚至没有让他上过一次。现在,我也从天柱山走出,并且走进了他一生开始和结束的大都市,一晃就是多年。我感到了山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
他也很精彩。
他一生都是报人,又倾其一生,洋洋洒洒写下了3000万言,涉猎小说、散文、诗词,歌赋……论成名作有长篇小说《啼笑因缘》,论代表作有《金粉世家》、《春明外史》,《八十一梦》。专家们说,他用传统文化在中国现代文学的地带上构筑了一座”金字塔”,在中国传统小说向现代白话小说的过渡中,他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他是中国传统文人黄昏里一位子子而行的独行侠。
与他屡屡被人们误解差不多,我觉得他那煌煌巨著时隐时现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情形,与我们家乡的天柱山惊人地相似。天柱山本受汉武封禅,贵为“南岳”,但很快又被隋文帝诏废,一时打入冷宫,冷落干载。后又随着时代的变迁知名天下。他也是。一出道就名满大江南北,连报馆门前人们也排起长队,争睹他的小说;一下子却又被奚落为“鸳鸯蝴蝶派”,掩封在历史的尘埃里。然后,又像出土文物一样被挖掘出来……
他的家乡,现在人们都津津乐道一山一水——一山一“水”,命运何其相似!
2
他因着“恨水”的名字声名远扬。然而,又因着“恨水”之名被人们搅得一头雾水。
本来,作家们用笔名并不是一件什么稀奇的事。但稀奇的是他的“恨水”横空出世就被人们善意和不乏恶意地猜测着。有人说他是爱慕冰心,追逐不成,故“恨水不成冰”。他活着时,就有人这么问过。印象里,他回答过两次——
一次是在1942年,他在重庆中央大学讲课。讲完课,就有一位同学站起来发问:“张先生,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您是不是与哪位小姐谈恋爱,不幸情场失意,所以才起名恨水?”他背诵着李煜的《乌夜啼》,解释了一回。另一次是20世纪的50年代,一位名叫徐京诏的忘年之交拜望他。两人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聊着。突然,徐京诏忍不住将搁置在心里的这段谣传和盘说了出来,问:“先生,您知道‘恨水不成冰’的传闻吗?有这回事吗?”
恨水呵呵一笑,说:“那是牵强附会。你想想,那时候我一天要写五六千字的小说,还要给报纸发通讯,哪有功夫想到这上面去?再说,谢女士的书也读过,人家是名门闺秀,我是百无一用卖文为生的人,压根儿就没有攀龙附凤之心!” 这一回,他是直接面对”恨水不成冰”而说的。
其实,他的这个带有凄怨色彩的名字是源于他的家境。他本是武门之后,祖父与父亲都是行武出身,祖父还在湘军里任过参将。童年、少年时代的他都是在衙门里长大的。生活不说一帆风顺,却是衣食无虞。他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博得了神童的美誉。少年不知愁滋味,他便由着性儿吟风弄月,其乐陶陶。然而,就在他17岁那年,他正准备听从父亲的建议去日本留学,父亲却患上了一种叫“走黄疔”的急病,三天头上就过世了。在父亲弥留之际,他泣不成声地跪在父亲面前,保证”孝顺母亲,培养弟妹,尽一切支撑家庭!“……勇敢地挑起了一家生活的重担。
他饱尝到的是一种由中兴家庭遽然破败的滋味。与寡母从父亲的任上回到故乡,他也可以就此沉沦下去,或者碌碌无为,老死牖下。但他却迷上了文学,青春的惆怅,伴随着叩响文学圣殿起始的艰辛,使他一生再也没有轻松过。开始写稿,他自然是愁肠百结,于是就起了个笔名“愁花恨水生”。其典出自南唐后主李煜的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后来,他截取“恨水”做笔名,原是想告诫自己,要珍惜时间。
他第一次用这笔名远在1914年。但是没有人细究。至今还有人问我:“说‘恨水不成冰’,这是真的?”
于是,我也一遍一遍解释——大概在20世纪80年代,我被调进了一个研究他的单位。我极不愿意被人说是吃了老先生的一碗饭,可惜终究没逃脱。
3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那三次婚姻也是屡屡被人谈及的。
是的,他有三个夫人。但在那个年代,我想怎么说也不奇怪。那时,鲁迅、胡适、郭沫若都经历过包办婚姻的痛苦,像鲁迅之于朱安,胡适之于江冬秀等等。张恨水也不算为过吧?
他的第一位夫人名叫徐文淑,是他18岁那年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之夜,见她与他在书上看到的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感受大相径庭,他伤心地落了泪。然而为了母亲,他还是与她拜了堂。了却了母亲的心愿,也成就了他孝子的责任。
1924年,他到了北京不久,便在《世界晚报》上连载长篇小说《春明外史》。这使他在文坛上声誉鹊起,名噪京华。一人孤身在外,行单影吊,远离家乡的忧愁,失败婚姻的阴影和一个才子的浪漫情怀,抑或还有同情,他从北平贫民习艺所领出了孤女胡秋霞。无依无靠的胡秋霞也找到了生活的依傍。他们的结合尽管缺少诗意,但也不乏真诚。抗战前,张恨水在南京与朋友创办《南京人报》时,胡秋霞爽快地拿出自己的首饰和私房钱;在他生病时,胡秋霞也倾其所有为他医治——但错就“错”在恨水心灵深处始终荡漾着一个爱情之梦。渐渐地,也因了秋霞的脾气,使张恨水义无反顾地寻觅到了最后的爱情驿站。
那年恨水35岁,而走入他情感生活的情人周南才16岁。是恨水那名噪大江南北的小说《啼笑因缘》做的”媒”。两人见面,一见钟情。“强为欢笑谁能说?字字看来是血丝。”一辈子替人儿女说相思的张恨水,心中终于充盈着寻找到知音的欢快,红袖添香般的缠绵……经历过两次不美满婚姻的恨水,他对爱情的那种执著可想而知……
与许多人不同的是,他都没有遗弃她们,而且相伴了一辈子。在生活好转时,他甚至用稿费在北京购置了一座大小七进的四合院。使自己有了一个良好的写作环境,并用他那支笔养活了全家三十多口人。赡养母亲,照料夫人,供弟妹们读书……他一生都想做一个完人,做儿子,做丈夫,做兄长,做父亲,他都尽到了责任与义务,哪怕牺牲自己——在一些宁静的夜晚,有时,我就独自一个人默想:我的这个操着一口安徽乡下人大嗓门的老乡,凭借的是怎样的毅力与意志? 从情感上说,他曾渴望红袖添香般的柔情,却又涉足在传统的道德和责任的河流中;从性格上讲,他一生奉行君子不党,却又常常抨击时政;他一辈子都在做”新闻苦力”,却又创作出了浪漫的文字……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面对误解,他只是淡淡地说”真的说不假,假的说不真”。默默地,他只做一头推磨的驴子。
这样的人生,难道不凝重、浑厚得就像是一条大江?
4
有一段日子,我在坊间书报摊上常常看到一些丰乳肥臀、玉照横陈的照片,印在书的封面上。翻开里面的文字,也是恶俗下流,不堪入目,同样在一些宁静的深夜,我躺在床上总爱做梦。我不断地梦见张恨水,梦见他与我进行着一番对话:
——这世界是怎么啦?我那时写小说,动辄就说成是“鸳鸯蝴蝶派”。可我的所谓言情,言的也只是朋友之情、亲人之情、男女爱情呀?
——是啊!我看您的小说,写女人并不裸露出肉体,可现在常常是看不到两分钟,就会脱裤子,床上动作就出来了……
——这不是“鸳鸯蝴蝶派”?
——现在没有这个名词了。现在是裤子脱得越快,肉体暴露得越多就越走俏。时代不同了!您看您创作的武侠小说,也太规矩了些吧?
——原来,我想我做小说,就是想让一班人不要去看那些口中吐白光,才子中状元,佳人后花园私订终身的故事。因此,我的小说总是以社会为经,言情为纬。这只是图了个故事的构造和文字组织便利的缘故……
——嘿!现在谁还想到这么多。现在的小说是侠客必会口吐白光,才子也必有“床上戏”,您太生不逢时了。要不,现在也能赚一大把的钞票!
——此话差矣!“卖文卖得头将白,未用人间遣孽钱。”我愿意这样,我不后悔!
醒来,我茫然四顾,孤零零。徒有一声叹息。
时势造人,造化弄人。他被背上”鸳鸯蝴蝶派”、“黄色小说家”的名声,按现在的眼光看,真是大大地冤枉了他。就说他的《啼笑因缘》吧!这部小说以青年学生樊家树的人生经历为主线,展开了他与侠女关秀姑和鼓书艺人沈凤喜,以及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富家小姐何丽娜的一段多角恋爱。故事最后以沈凤喜落入军阀之手被逼疯,关秀姑除恶后逃亡,何丽娜出走、隐居深山的悲惨命运结束……小说揭露的是军阀割据年代社会黑暗与残忍的现实,书里露骨的肉欲描写根本没有,更不见床上动作……
他是一位有骨气、有良知的中国传统文人。
正是这种知识分子的良知和骨气,使他后来在国家兴亡、民族危难的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他创作了据说是第一部反映南京大屠杀的长篇小说《大江东去》,写出了揭露国民党黑暗统治的〈八十一梦》和鼓励民族抗战的长篇小说《水浒新传》……甚至,他还直接发出了“国如用我何妨死”的呐喊,并摩拳擦掌地请缨抗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为了祖国,为了民族,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敢于冒着被日伪列上”黑名单”和上门的纠缠,毅然决然地挥洒出中国人的民族气节!
5
“得失文章千古事,纵横风雨任人评!”
一位长者曾站在张恨水先生的老屋前,感慨万端地发出了这样的叹息。
纵观先生的一生,我们当然会感觉到他的不幸:父亲突然病逝,使他失去了到日本留学的机会;生活的重压,又失去了他刚到北京时想到北大求学的机会;做新闻苦力,又使他减少了精心打磨小说艺术的时间;他以小说自立于世,却又不幸地被蒙上。鸳鸯蝴蝶派”和“黄色小说家”的阴影;当他刚刚结束长达48年的报人生涯时,却在自己奋斗了一辈子的报纸上,读到了捏造罪名,几乎把他说成是国民党特务的文章;家乡土改,又使他抗战时期保存在老家白崖寨的12箱书的手稿付之一炬;更重要的是,他的许多著作曾被当作“禁书”,打入了冷宫……生活的艰辛,情感的失魄,世态的炎凉,他都饱尝到了。
但是,他又是幸运的。他从家乡天柱山下那个小山村一走出,即在中国的新闻界找到了立足之地,在文学界创造出了奇迹,成了一代报坛巨匠、小说大师。凭借自己的稿费,他做到了在父亲死前保证的。养活一个大家”的誓言,让兄妹们都读上了大学,尽到了孝道。而最关键的是,他终于在人生的黄金季节,找到了停泊自己感情的港湾。甚而,由于一代伟人的关心,他还免遭了那场“文化浩劫”的皮肉之灾……
他一生最挚爱的妻子周南于1959年10月先他而去。他的第一位夫人徐文淑是在头年的10月因中风去世的。第二位夫人胡秋霞照顾了他晚年的生活。他以73岁的高龄,平静地度完自己的一生。
1967年的正月初七——那个山雨已来风满楼的日子。据说,就在正月初六的早晨,他从孩子们拿给他包着油条的传单上,看到了他的朋友老舍投湖自杀的消息。老舍曾称他是”国内唯一妇孺皆知的作家”,是一位”最爱惜羽毛的人”,对于这样一位知己朋友的含冤离世,他心中蕴藏着什么样的痛苦,我们现在已无法知道。只是在第二天的早晨,他起床穿衣,正要低头穿鞋时,倒在了床上……
一代文学奇才就这样遽然长逝。我发觉,他那飘忽的青布衫倏然定格在中国文人的黄昏里,永远,永远。
看张(代跋)
张爱玲写了部《张看》。后来有人写了篇《看张》,看的是张爱玲。这里看”张”,却是看张恨水——关于恨水,张爱玲也看过,说:。我喜欢看张恨水的书,因为不高不低。”据说她的创作受恨水先生的影响就不少。恨水先生是我的同乡前辈。书读同乡,又枉自担着研究先生的一项工作,到了这个份上,觉得总该有点表示。
我们老家相距也就二三里路。小时候灌进耳朵里有关先生的故事,总不外乎是。大书箱”、“书呆子”之类,因而脑海里幻出的总是先生蓄着长胡子、身着青布衣衫的老学究形象。及至后来见到民国年间一张报纸上先生西装革履的照片,竟是十分的诧异。岁月流逝,不觉恍惚中年,自己的额头上也添了些许的皱纹。但不知怎的,先生那身着长长青布衫、踽踽独行的身影,却固执地盘踞在脑海里,并愈发凸现出来。细想,评论家们说在中国20世纪漫长的文学清寂道上,他是一位承前启后的作家并不过分。承前,他的确不似鲁迅、朱自清,郁达夫等一批作家,毅然决然地走上新文学的创作道路,而在新文化运动中仍对传统“章回体”小说形式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启后,是因为他由于改良,使传统的小说形式真的得以流传和发扬光大。
他是传统中国文人黄昏里的一位独行客。
抖落张恨水先生那长长飘忽的青布衫,我越发看清和认识到了先生的那种平民意识,看出了他那为平民做文学代言人的一份真情和执著。
“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正是这种朴素的平民生存哲学,使恨水先生像”一个推磨的驴子”,孜孜不倦,日积月累,用毕生的心力洋洋洒洒写出了《啼笑因缘》、《金粉世家》、《春明外史》等3000万言的作品。他的100多部中,长篇小说和大量的诗词、散文、杂文作品就像是他自己播种、收获了的庄稼,他丰收了自己,还于不经意间为中国现代文学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
“我觉得章回小说,不尽是可遗弃的东西……我非大言不惭,能负这个责任,可是不妨抛砖引玉,让我试试,而旧章回小说,可以改良的办法,也不妨试一试。”他的改良章回小说的主张,一方面固然是他深受中国古典文学以及儒释道文化全方位浸润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当时的时代背景使然,他要为“习惯读中国书,说中国话的普通民众”创作,他根植于民族传统文学的沃土之上,在。五四”新文学生长的缤纷摇曳的鲜花中,悄然开放,犹如家乡土地里生长的荞麦花,在民间眼光的滋养下,焕发出生命的另一种姿态,而成为人们不得不面对的花朵……
他倾其一生坚守正义、不断追求进步和光明。他就像他的乡亲一样,眼睛里容不得半星沙子。他厌恶腐败、黑暗、残暴和丑陋。他写《金粉世家》抨击黑暗的北洋军阀,他写《八十一梦》唾骂反动的国民党政府;他写《春明外史》矛头直指腐朽的封建社会;他写《大江东去》反抗日本侵略者……
抗日无惭君且死?
同情有泪我何言!
那一声欲哭无泪、热爱民族和正义的呐喊至今还使人感到荡气回肠!
还如他有过身穿西装时的惬意一样,对于日渐东进的西方文明、西方文学的表现手法,他也有着跃跃一试的想法和实践。他说:“关于改良方面,我自始就增加一部分风景的描写和心理的描写。有时,也特地写些小动作,实不相瞒,这是得自西洋小说。”因此他小说《啼笑因缘》里就有这样的句式:”白雪中那两扇小红门,格外触目,只是墙里两棵槐树,只剩枝枝丫丫的白干,不似以前绿叶阴森了,那门半掩着,家树只一推,就像身子触了电一样,深深麻木起来”……就全然不见了章回笔法。他的散文作品,文字更是非常优美、清灵、老到,透泄满纸才情。
然而,他也有遗憾。在中国现代文学的星空,他似是一颗彗星倏然流逝,留下的是一个长长的问号。他既没有过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时的闲适,也没有吴敬梓写《儒林外史》时的落魄,更没有曹雪芹。披阅十载”写红楼般的雕琢。如果不是父亲早逝,使他不得不做一个孝子,过早挑起一家老小经济生活的重担;如果不是生于忧患,生活在那个颠沛流离的年代;如果他更讲究艺术……他的文字或可更为精致,他的才华或可得到更大程度的喷薄和发挥!当然,这些”如果”是虚妄的,一个作家的局限就是一个时代的局限。
“有理不要说,无理说不真。”这是年迈时的恨水,对儿女们说的家常话。从这番话中,我仿佛体会到我的这位大老乡,在受到委屈时的那份平和,稳实和与世无争的心态,仿佛看出一个超然,勤奋的才子那孤独着的灵魂。在读他著作的一些时候,在故乡他曾驻足的那飘满桂花的池塘,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他那有着硕大的头颅,呵呵一笑的形象……
最后,我想说的是,这本书的写作自始至终得到了中国华侨出版社郭岭松先生的支持——多年前,为了使人们了解张恨水先生,我曾把多年搜集的材料交给了著名的传记文学作家石楠先生,她写出了一部很好的文学传记。有了她的文学传记,我觉得我只能叨唠些故事了。这故事除了我在家乡听到和多年从事张恨水研究访问所得,还参考了张恨水先生的子女们张明明、张伍、张正等写的一些回忆录,参考了张恨水的研究者们如袁进、徐传礼、张涛甫等等撰写的有关张恨水的著作。在学术研究异常冷清的日子,是他们一直坚守着张恨水研究的领域,为张恨水的研究事业默默地做出了贡献。本书选用的绝大多数珍贵历史照片,都仰仗于朱康宁先生的无私支持。
这里,我向他们一并表示感谢,并致以深深的敬意。
徐迅
2008年6月5日于北京和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