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枫果手里攥着刚刚收到的、有生以来第一张就职面试通知书,兴奋得直用拳头捶桌子。忽然这拳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猛然想起面试穿的西装和领带还没有买,离面试只剩下五天了。“不会吧!”他嘴里情不自禁地溜出一句时下风流小子们的口头禅,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客厅的沙发上正一边看电视,一边亲热的南羽和菜帆,被突然闯出来的枫果吓得一怔,本能地端正了姿势。
搬进这套两室一厅的高级公寓,还是在枫果进入硕士课程的前一年。原本打算租借一个青春派小户公寓,刚要开始找房子,就接到了老妈打来的电话。说石家的儿子——比枫果小一岁的青梅竹马之交南羽,也决定到日本留学。所以要找一个两个人能一起住的大一点儿的房子。
对于以前曾经是老爸的老同事、现在身为主管文教的副市长,也就是石南羽的爸爸,以经营高考预备学校和高考参考书出版公司为业的父母,怎敢不另眼看待特殊照顾呢。幸好自己跟南羽从光屁股娃娃时代就在一起玩儿,虽然不敢说是莫逆之交,可也称得上“摸屎之交”,搭伙一块儿住也没有什么顾忌。加之,心疼儿子的石副市长,给来日本留学的石南羽印了张“日本教育考察员”的名片,这套两室一厅的高级公寓的租金,也都是从市教育改革资金里拨的。
再说得明了一点儿就是:枫果可以不交一分钱房租——白住。但是有一个条件,必须负担电费、水费、煤气费、电话费之类的生活杂费。每个月末,老妈有二十五万日元寄过来。当然,这钱也是以“商品开发费”为名目,从公司的户头上直接拨到自己名下。要是不用交房租,光交这些生活杂费的话,估计每月最少也能剩下十万八万,一块到嘴的肥肉。把这些钱攒下来,将来在日本就了职,就能买辆汽车了。
枫果已经有五年没见到南羽了。南羽虽然还是那张看上去气虚胆怯的脸,可人又多了些毛病:经常一个人缩在墙角里,皱着眉头,闷闷不乐的;严重的时候还哭天抹泪,着实让人不知如何是好。有一段时间枫果也曾怀疑南羽是不是得了忧郁症,细一打听才知道,由于南羽从小经常跟因长年不育而患了忧郁症的姨妈在一起,受了她的影响。
听老妈说,南羽的那位姨妈忧郁严重的时候,即使手里干着活,只要一看到南羽的脸,就会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啪嗒啪嗒掉眼泪。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南羽,一见姨妈哭,他也坐在旁边陪着一块儿哭。
但是,每天在枫果眼前转来转去的南羽,还暴露出他那极其自私、极其散漫、极其可恶的一面。
一进房门,好几双鞋都东倒西歪地躺在那里,接着就是袜子,像路标一样断断续续一直延续到客厅。进了客厅,书包、牛仔裤、毛衣、衬衣等等等等;干净的、不干净的都混在一起,沙发上、地上哪儿都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这是打算开旧衣店是怎么着?”枫果也曾半开玩笑地说过南羽几次,可这南羽不但没有一点儿收敛的迹象,渐渐地地上的衣服由一层变多层,客厅里越来越乱了。
厨房里用过的盘子、碗、杯子都脏兮兮油腻腻地堆在水池子里。枫果心想:“等没得用了,我看你洗不洗。”于是佯装没看见,坐而视之。没出几天,餐具柜里就杯盘皆无了。南羽可倒好,从便利店里买回来一些一次性餐具,用完了照例不洗也不扔,硬塞进已经满满的水池子里。终于,一次性纸杯、纸盘、饭盒、筷子、易拉罐儿、塑料瓶们再也忍受不了了,纷纷从拥挤不堪的水池子里跳到了地上。吃剩的饭粒儿、菜汁、肉渣儿、胡萝卜块儿,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儿,变成了蚯蚓色的豆芽,竟然发挥奇异的生命力,长出了新芽。
南羽不仅能吃,还能打电话。都二十三岁的人了,每天夜里给他老妈打国际长途,一拿起话筒就没完没了。这打电话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准确地说应该是“恶习”。
“这个离不开妈的废物!”看着电话费付款通知单,枫果不禁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虽说没指望两个人能多么友好地生活在一起,但单凭南羽那边负担全额房租这一点,也想和平相处。所以还不好把愤怒表现在脸上,只能在暗地里大骂南羽发泄发泄。可如果照这样下去,每个月都替他支付这高额的、而且是分外的电话费,自己那存钱买汽车的美梦,也就要化为泡影了。
虽然胸中的怒火已经快烧到头顶了,枫果还是一压再压,没让它爆发出来,就这样忍了三个月。一天,因为跟指导老师谈硕士论文的事多花了些时间,晚上枫果捂着饿得前胸快要贴到后背上的肚子回到家,打开冰箱,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前一天特意留的奶油面包和烧肉盖饭。牛奶瓶里的牛奶只剩下一口了,1.5升的博卡力运动饮料也没了踪影。
关上冰箱门,气不打一处来的枫果眼睛在客厅里扫了一遍。吃空了的饭盒、脏兮兮的空杯子、装面包的塑料袋、小食品的包装纸、袜子、衣服、书包、DVD……这些东西仿佛瞬时间连成了一条导火线,一直通向南羽的房间。那按捺已久的怒火在胸中越燃越烈,枫果踢开南羽屋门的那一瞬间,火苗呼地一下烧到了他的头顶。
“南羽,你这个混蛋,畜生……”究竟喊了些什么,连枫果自己也不甚知道,就像一头发了狂的狮子在咆哮。被姥姥和奶奶两个耳背的老太太带大的枫果,从小说话声儿就大,加之人正在气头上。
房间里,玩游戏机正玩到兴头上的南羽,被这突如其来的霹雷般的吼声震得惊慌失措,又见呼呼喘着粗气的枫果气得头发丝倒竖、大红灯笼似的一张脸,更吓得浑身哆嗦起来。
“小果,你……你这是、怎怎怎么了?”南羽本能地站起身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边往外推枫果,一边拉拉门,夹在门缝儿里的脸,变成了细长的一条,连牙缝儿里依稀可见的舌头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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