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在年轻的某个时期里，我有一个朋友叫阳阳。他诚实，可靠，身强体壮但不暴力，热爱他人但不博爱，努力赚钱但不搞歪门邪道。当然“三但”之后，关键是阳阳家离我家很近，这是很难得的，分分合合终敌不过朝朝暮暮。要知道，人类本来就是群居动物，更何况，我又崇拜太阳。
我和阳阳在同一个村子里生活，我们的村名叫青春。出生在这样的地方，我实在不知道是恩赐还是惩罚，我在青春出生，又在青春死亡；岁月匆匆催人老，青春常驻我去了。后来我在回忆起家乡时，对家乡人在地名上的创造力无比羡慕。除我们所在的青春村外，我们临近的还有火星村、金星村、土星村、灯塔村，等等，再次向地球人强烈证明了外星人的存在。为此，我曾经在小学作文里无比自豪地写道：我家住在银河系包围下，灯塔照射着青春。我为我能想出如此高深的句子兴奋了很久，甚至想象因为这个句子的精彩，我的作文被当做范文，由全班朗诵最好的女同学大声朗诵三遍。在朗诵完后，全班女同学都发出“哇，想不到他这么有才华啊！”“哇，他好厉害哦！”之类的赞叹，有个别感情丰富的女同学甚至当场热泪盈眶。而男同学们都是面目可憎，内心羡慕，咽着口水，暗怪自己太蠢，想不出这么厉害的句子。朗读完后，我们苦瓜脸的更年期班主任终于苦中作乐，洋洋得意，当堂表示因为我的这句话太厉害，要把这篇文章在全校周一大会上朗读，推荐为国旗下讲话的内容，并号召全校学生集体背诵。
然而现实通常是残酷的，当我满怀期待地拿到发下来的作文本时，发现全文只有一个评语：阅。这句话倒是引起了老师的警觉，在底下有一根细细的红线，红线后再加一个大大的问号，发人深思。于是多年来我一直认为：这个老师太蠢，无法理解这句话的高深。
不过阳阳对于这样的事情是不屑一顾的，他的兴趣全然不在读书上。他热衷于捉知了，钓龙虾，上天人地，挖各种动物的蛋，拆各种动物的房。多年的深人池塘、潜伏河沟、攀爬树木造就了他黝黑的皮肤和粗壮的四肢，阳刚异常。有一年暑假，我跟阳阳去捉知了，阳阳自制了捉虫利器，一根长竹竿，顶头用铁丝圈好塑料袋，雄赳赳气昂昂，握在手里，普天之虫莫非我物。他动作娴熟，不一会儿便捉到一只，交给我保管。我一愣神，知了飞走了。阳阳马上又捉到一只，再交给我保管，我一松手，知了又飞走了。我感到很抱歉，于是我对阳阳说：“我们做兄弟吧。”阳阳说：“好。，，
做兄弟是件大事，我们都非常重视。阳阳建议我们搞个结拜的仪式，就按《古惑仔》里的办，电影里做兄弟的都要杀鸡头、烧黄纸的。我表示同意。但是，我们被鸡头和黄纸难住了。去买的话，没钱。周围邻居家倒是养着几只，但估计不会给我们杀。偷也是偷不了的，这么大个活物。几天之后，我想到了一个歃血为盟的主意。因为这个情节在电视里经常出现，而且这么干的一般都是好汉。阳阳立刻同意。只是如何歃血，歃什么血又成了难题。思来想去，还是歃自己的血显得比较有诚意，更显得比较男人。不过家里只有菜刀和水果刀，砍自己下不去手，万一失误就悔恨终生了。最后还是阳阳想到了主意，他捡起厨房里一只已经有缺口的瓷碗，毫不留情地摔碎，再用瓷片戳破大拇指，把血滴到另一只碗里，并对我点头示意。我目光坚定，急忙如法炮制，和阳阳的血搅拌在一起，成就圣水。然后我们点上香，跪倒在灶神面前郑重宣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菩萨在上，保佑我们兄弟永远……在一起。”
仰头一饮而尽。
于是仪式完成，那天开始，我和阳阳就成了兄弟。由于我比他大一岁，我光荣地成了大哥。喝了这碗血水后，我们都觉得身上被重新赋予了一种使命。那段时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急剧增多，做兄弟带来的各种意义被我们不断深化和创新，我们认为兄弟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女同泡的，狠起来，还不惜互换生命。任何在大人眼里看似不可饶恕的事情，只要是兄弟做的，都是可以理解的，都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谁叫我们是兄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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