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生更加惊愣地看着雪,像看一只变成了蓝色的羊。
雪大臊,脸绯红,背着麦捆就朝山脚下跑去,飞快得倒像受惊的羊了。
周武生惊愣之后不由笑了起来,嘀咕道:“这女娃,人大了,想要男人了。”他背着麦子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想着有空的时候要给秀女子说一下,也该给雪找个婆家了。
周武生一直没有机会跟杨秀女说雪的事儿,他很快就陷入了自己巨大的悲伤中而根本顾不上其他。抢黄几天后就结束了,刘家只剩下不多的几块地,自家人就能割了,刘长庆就跟周武生算了工钱,又买了酒,晚上全家人在一起喝了,算是送行,说定明日一早就借麻子家的马车来送他走。周武生真的要走了,在饭桌上,他喝着酒,眼泪汪汪地直看杨秀女。杨秀女心里慌慌地跳,不敢看周武生,她匆忙间喝了一杯,说累了一天,她晚上还要起夜来喂牲口,就先回屋里去躺下了。躺在炕上,她眼泪一直汹涌地无声地流着。
杨秀女直到起夜去牲口棚里去喂牲口,眼窝还是潮润的。她拿根棍给驴和骡子搅着草料,心潮又给搅动了起来,眼泪又扑簌簌地掉进食槽里。陡然有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环抱住了她,她惊了一下却没有失声喊叫,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周武生,他要是安然地去睡了他就不是周武生了。杨秀女没有喊叫,也不挣扎,只是低声地说:“周武生,你放手。”
周武生不放手,他死死地抱住她,说:“我不放!明天我也不走!”
杨秀女让他抱,她最后再让他抱抱,但她低声地提醒他:“我跟你说了,等割罢了麦子,我跟你的这一辈子就算过完了。你放手,走吧。”
周武生坚决地说:“我不会走!我也不放手!”
“周武生,”杨秀女于是警告他,“你不放手我可喊我男人了!”
周武生根本不相信她会喊,他甚至还有趣地笑了,笑着说:“那你喊呀。”
杨秀女果真就放声地喊起来:“长庆!长庆!长庆——”她的喊声在静静的夜里又像个雷似的尖利地炸开,引得食槽里的驴、牛和骡子又都高高低低地嘶叫起来。
周武生顿时傻了,松开了环抱着杨秀女的手。
刘长庆睡眼惺忪地从屋里探头出来,问:“咋了?人喊驴叫的?”
杨秀女远远地还朝他招手:“你过来!”
长庆果然就披了衣服朝这边走过来。
周武生更傻了,慌乱地赶紧贴着墙根溜出牲口棚,摸黑溜回他的厢房去。
长庆走进牲口棚,问整着衣衫的杨秀女:“衣服咋皱皱的?啥事啊?”
杨秀女支支吾吾,说衣衫下午就皱了,背麦子背的,而后没话找话地说:“我才想起来,你明天不是要套车送麦客去乡上吗,咱家那几根木头打结婚就放在院里了,老说要找个木匠来打房家具,你明天顺便在乡上就找个木匠来家把家具打了吧,我就想跟你说一声。”
长庆不满且狐疑地嘟囔道:“就这事也失急慌忙地半夜里喊?明天一早说也行嘛。走,回屋里去睡吧,别把牲口再惊出病来。”他扯了杨秀女就走。
杨秀女就跟长庆走回屋去睡。她走着,回头看周武生住的厢房,那屋里的灯刚刚亮起来,周武生的头投在窗棂纸上,一个圆圆的剪影,她想着这个偌大的汉子,这个像嘬一样亲她嘴的孔武有力的汉子,刚才让她吓得像个老鼠般地窜溜跑了,她想笑的,却没有能笑得出来,她的心正一点一点冰冷地沉下去。
回到屋里,长庆想跟杨秀女做性事,他怯怯地去扯动杨秀女的衣袖,说:“来。”他从来不喊杨秀女的名字,他也不知道该怎样亲昵地喊她,想做事了,他就说“来”,他扯动了一下杨秀女的衣袖,又扯了一下,再次怯怯地说:“来,来,咱来。”
“你今天晚上要再跟我说咱来,”杨秀女看着长庆说,“我就死!!”
而后,她凄厉地哭。
天亮时分,周武生走了。
杨秀女这一整天没有下地去割麦,就在炕上躺着。等到雪下地回来,已是傍晚了,夜蝙蝠都出来了,悬挂在刘家的屋檐下蠢蠢欲动开始准备夜间的飞翔,杨秀女还在炕上躺着。雪进屋来问杨秀女是不是打葵了?这一片山里的土语把中暑叫做打葵。杨秀女不想让雪看出来什么,就顺势说是的,是打葵了。雪就去灶房烧了一大铁锅热水,又硬把杨秀女拽进灶房去,脱了衣服让她洗身子。山里把这叫做刮葵,把身上的暑气刮了去。雪自己脱了衣服也一道来洗,天热,她在地里蒸烤了一天,她也要刮刮葵。
灶房里水气弥漫着,屋外残存的夕阳余晖从窗棂透进来,在弥漫的水气中刺出道道金线。杨秀女给雪搓着后背,雪的白身子在金光的映照下让杨秀女看的连连感慨,“雪,你像个棉花!”她禁不住在雪的光胳膊上咬了一口,爱死了那水灵的白,“你小心让男人看见,把你当白馍吃了!” 雪却情绪黯然,忧伤地说:“我倒是想有个男人来吃了我。”
杨秀女闻听雪话里有话,停下给她刮葵,问她:“雪,你是不是看上谁了?”
雪黯然不语,眼眶开始慢慢地泛红。
杨秀女陡然想到了,恍然大悟,说:“雪,你是不是——你是看上那个麦客了?!”
雪还是黯然不语,神情更加地忧伤了,眼泪也滚落了出来,滴在她白馍一样的身子上。
杨秀女傻愣住,不禁脱口而出:“冤家,真是冤家!”
“嫂子,”雪不禁狐疑地望着杨秀女,那泪珠还在她的眼睑处悬垂着,她就这样睁大着泪眼去审视杨秀女的神色,“嫂子你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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