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宋词元曲,风流无过花间词,最纯情又最放荡,最直白又最含蓄,中国诗歌史上绝对让人心醉的一章,情到浓时,令你不能自拔!
晚唐五代,以“情”为主旨的花间词,翻开了中国诗歌史上全新的一页。花间词的风格、题材和创作手法直接影响了宋词,可谓两宋词的“正源”和先声。
一首首花间词,仿佛流动的生命,记录了历史的沧桑、文士的闲情、闺阁的风月……有着古典时期特有的华丽优雅和浪漫气息,犹如繁花一样绚烂,芳香迷人。虽然短暂风靡一时,却留下了水恒记忆。
孟斜阳编著的《最是缠绵花间词》旨在现代社会生活背景下,结合现代人的审美情趣,重点解读鉴赏《花间集》中具有代表性的词作近八十首。
杏园春梦:晚唐仕女们的时尚妆容
记得去年,烟暖杏园花正发。雪飘香,江草绿,柳丝长。
钿车纤手卷帘望,眉学春山样。凤钗低袅翠鬟上,落梅妆。
——牛峤《酒泉子》
牛峤的这首《酒泉子》,是一首追忆过往旖旎时光的词作。
还记得去年的春天,长安城曲江池边的杏园里,春日暖照,烟岚雾凝,杏花竞放,如雪飘香。那个时候,曲江池边春草碧绿,柳丝纤长,随风飘拂。
你来了,车轮如轻雷滚过,珠帘不时被风吹拂。你就坐在那辆镂金镶玉的香车里,一双纤手卷起了车帘朝外望。你的一双秀眉如春山一样美好,凤钗斜斜地袅绕在鬓发上,而你的额上正好有一朵梅花形的花钿。从那时起,你就深深地留在我的心上!
应当说,这首词记录的是真实感受。起句“记得去年”使全章轻笼在一种怀人念远的氛围中,然后就出现了杏园里春天的景象:烟凝花发,草绿柳长。
“杏园”是唐时长安城的一处胜景,在今陕西西安市郊大雁塔南。秦时为宜春下苑地。唐时与慈恩寺南北相直,在曲江池西南,新近中取进士的士子们常常到那里游宴。
唐时刘沧有《及第后宴曲江》诗中云:“及第新春选胜游,杏园初宴曲江头。”
想必这首词也是牛峤在求取功名后,游春时所见:在一派和暖春色里,香车帘开,一位妙龄女子卷帘而望。只见她一双远山春眉,凤钗绕鬓,额间点画着梅蕊之形。
词中的“眉学春山样”指的就是唐五代时女子的眉妆样式,即“远山眉”。远山眉,取远山之横直与苍翠,其形如远山微曲缥缈之形,细长而舒扬,其色为青黛之色,疏淡清秀。
传说远山眉为汉时卓文君所创。卓文君貌美,双眉如远山隐隐。后遂用“远山眉”,“眉拂远山”等,形容女子秀丽的眉毛,也借指美女。
《西京杂记》卷二云:“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
花间词中有不少描写远山眉的词句。如“眉学春山样”(牛峤《菩萨蛮》其一)、“宿妆眉浅粉山横”(温庭筠《遐方怨》其二)、“愁眉翠敛山横”(毛熙震《河满子》其二)、“眉黛远山绿”(温庭筠《菩萨蛮》其十三)、“远山眉黛绿”(韦庄《谒金门》其一)、“眉剪春山翠”(牛峤《酒泉子》)等。
“落梅妆”指的是一种在额上粘贴梅花瓣样薄金片的面部妆饰。据《太平御览》所载:“南朝宋武帝之女寿阳公主,人日卧含章殿檐下,梅花飘落著其额,成五出之花,拂之不去,因仿之为‘梅花妆’。”
《太平御览·时序部》引《杂五行书》说:“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竞效之,今梅花妆是也。”
相传有一年正月初七“人日”那天,南北朝时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女儿寿阳公主在园中赏梅,走累了闲躺在含章殿小憩,忽有梅花悄然飘落,正好落在她的前额上,留下如五瓣梅花状的花痕。用手拂之不去,到三日后才洗掉。
寿阳公主本就生得美丽,额上五瓣梅花更显娇美,她便照此形状来打扮自己,故称为“梅花妆”。宫女们竞相仿效。
但腊梅不是四季都有,她们就用很薄的金箔剪成花瓣形,贴在额上或者面颊上,叫做“落梅妆”、“梅花妆”或“寿阳妆”。
这种装扮传到民间,世间女子都学起来,风行一时。也有人传说公主是梅花的精灵变成的,所以梅花不落,因此寿阳公主就成了梅花的花神。
“落梅妆”之所以流行起来,是因为六朝的社会审美就是喜欢绮靡之风,衣裙多繁复装饰,甚至织进金线。金、翠、红是主色调,头饰和衣饰是配搭的,在这样的艳妆之下,面部素颜就显得不协调,所以社会审美迅速认可了在面部贴金描翠。
隋唐两代延续了这种审美,特别是唐代,贴花钿的风气很强劲。牛峤本人有《红蔷薇》诗云:“若缀寿阳公主额,六宫争肯学梅妆。”
可见,这香车中的女子是位颇为时尚的“潮人”,眉、钗、额妆都极具唐时少女的时尚美感,因而给同样追随时尚潮流的牛峤公子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致记了整整一年还无法忘怀。
读这首词,唤起的是一种对春天、对青春、对那些美好时尚的记忆。
晚唐五代是一个分崩离析的时代,却也是一个歌舞风流、诗酒醉梦的时代。曾经饱读圣贤书的文人们似乎不再以天下为己任,而是关注那些和人的主观情感与审美、和艺术与诗歌有关的事物。
李商隐的诗就指向的人的内心情感,指向了人的主观审美,而不再有盛唐时代李白、杜甫那种动辄笔卷风云、心怀天下的雄浑气势。
品读花间词的时候,今天的人们也会不经意问发现,那个时代的文人们几乎都有一颗敏感的心,那些唯美的意象常常在词中闪动着一种华丽而浪漫的光芒。
牛峤的词就是这样一种流连于花间月下、关注个人内心情感波动的唯美抒情风格。无论是“一枝红牡丹”、“白马嘶春色”,还是“眉剪春山翠”、“眉学春山样”、“凤钗低袅翠鬟上,落梅妆”,都将一个时代的风华、浪漫与美丽展露在我们眼前。
“杏园”,有实指长安城杏园的意义,后世则泛指新取进士们游宴之处。二月春闱,杏园探花,“杏是唐人及第花”,唐人认为杏花是春风及第之花,杏园因而成为新科进士举行“探花宴”的地方。
“杏园探花”是唐代新科进士重要的游宴活动之一。进士发榜后,新科进士在杏园初次聚会,称为“探花宴”。杏园宴中最富情趣的节目是探花游戏,由大家推选两名年轻英俊的进士充当探花使,由他们骑马遍游曲江附近乃至长安各大名园,去寻觅新鲜的名花,并采摘回来供大家欣赏。
《天中记》记下了这一风俗:“唐进士杏园初会,使少俊二人探花游园,若他人先折名花,则二人被罚。”
孟郊《登科后》诗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写的就是探花宴上新科进士春风得意、志高气扬的心情。
事实上,杏园探花,探的不只是那美丽的花卉,还有美丽的姑娘。
“记得去年,烟暖杏园花正发。”显然,应当是牛峤作为新科进士身份冶游杏园时的记忆。
牛峤应试科举中进士是在唐乾符五年,即公元878年,这一年他进士及第。历官拾遗,补尚书郎。那么这首词可初定为中进士后第二年所作,即公元879年。
在牛峤新晋进士的那一年春天,阳光暖照,烟岚若凝,杏花如雪飘香。曲江池边,则一片春草碧绿,柳丝纤长。
这种环境下,他的心情是舒畅愉快的,也有种隐隐的激动和振奋。这时,在一辆镂金镶玉的香车里,他看见了一位美丽的女孩子。
那个时代的女孩子乘坐名贵香车外出游春,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家庭背景非富即贵。而女孩子乘坐香车出游,必定会一路上引起人们的关注,尤其是那些自命风流的五陵年少、文人雅士。
久居闺阁的女孩子终于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她的纤手卷起车帘,朝外顾盼。于是人们也有机会看清了这位身份容妆不俗的女孩子:眉如春山,凤钗绕鬓,额上梅花妆。这些都是当时很时尚很新潮的装扮。 眉如春山,即远山眉,能让人想起美貌风流的卓文君:“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而卓文君抛家追随司马相如,会让天下文人油然而生亲近爱慕之感。额上“落梅妆”,则令人想起貌美如梅的寿阳公主,既美且贵,而且因梅花落额生出一段美谈佳话。所以,这两个典故都无形中使那位香车女子的品位显得风雅、高贵和不俗。
新科进士牛峤的记忆深处从此有了一位美丽红颜的倩影。
然而,与默默填词、暗暗恋慕的温庭筠不同,与深心痴爱、真情绝恋的韦庄也不同,牛峤表现出来的似乎更有一种世家公子的那种心态:他爱美,爱时尚,也颇能动情,是性情中人。但他似乎还从来没有韦庄那种爱到失魂落魄、寝食难安的地步。
当然也与温庭筠动情暗恋却从不言爱不同,牛峤好像有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洒脱个性和风度。这也许和他的身世和经历有关。
牛峤出身唐朝名相之家,自幼锦衣玉食,受到良好教育。而温庭筠和韦庄则都有过在底层蹉跌打滚的经历。尤其是韦庄,少年时代还经常为衣食发愁、为生计奔波劳苦,懂得生活中的幸福来之不易。这些都无形中影响了他们对待爱情的态度。
我们可以读一读韦庄的《女冠子》,这首词和牛峤的这首《酒泉子》词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对一年前的事情的回忆:“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时间精确记忆到“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而且对相别时隋景历历如见,韦庄对待感情是何等认真、执著和珍惜!一句“除却天边月,没人知”又何等寂寞凄凉!
再读一首温庭筠的《菩萨蛮》,也是回忆往事的:“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当年还自惜,征事那堪忆。花露月明残。锦衾知晓寒。”温庭筠写得细致深切,却从来都不见直白的抒情,只看到一幅幽婉动人的画面。
相比之下,牛峤这首《酒泉子》风格迥异,明朗、温暖、清新、时尚。而且,我们在他所有的词中,从来看不到那种哀恸欲绝的失态和痛楚,当然在词中他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
从这首《酒泉子》词来看,在如此美貌时尚且可能出自名门之家的香车少女面前,牛峤也并没有显出一种失魂落魄的惊艳痴态,也没有那种一见倾心、非她不娶的狂热激情,而是显得十分淡定,并显出欣赏的姿态和兴趣。这确实是只有像曹雪芹那样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世家公子才具有的性情。
这一点,从他具有调侃意味的另一首词中也可以看出来:“门前行乐客,白马嘶春色。故故坠金鞭,回头应眼穿。”可以肯定的是,那位故意坠落马鞭的白马少年绝不会是牛峤自己。“回头应眼穿”的“应”字既有调侃、玩笑意味,也有些不以为然。
但是在这首《酒泉子》词中,我们却也可以肯定,牛峤内心其实爱上了那位香车中的美女,一年前杏园所见到的那一幕始终还留在他的心头,甚至连她的眉妆、发式和落梅妆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见,那位美女给牛峤留下了深刻印象。
只是这位出身名门、性情洒脱、自视颇高的牛峤公子,还是淡淡地调侃了一下这位品位不俗的美少女,“眉学春山样”。
“学”字是指模仿相袭之意,是对流行时尚的追逐和简单模仿。在他眼里,那位香车美少女的“远山眉”也好、“落梅妆”也好,不过都是“学”来的。
是的,美女,我承认你确实很美丽很可爱。但我们既然无缘,那你就自己去臭美吧。呵呵,这位牛峤公子还是蛮可爱的。
事实上,从这首词中可以看出,牛峤公子内心还是有点暗暗的怀念,有点淡淡的惆怅:“记得去年,烟暖杏园花正发。”语句中透出了些许留恋和惆怅,只是出于某种矜持和自重感,他没有直白地表明而已。
所以,那位眉学春山样、额点落梅妆的少女不必烦恼,那些表面对你的青春美丽表示淡定、无视和不屑的男孩子,一年之后肯定会暗暗写词怀念你的。因为美丽和青春的风情从来是无敌的。
就让他们追怀、惆怅去吧。青春美丽的女孩子就应该骄傲自信地笑对人生。在花问词里,你们的容颜、红妆、风姿和笑声永远美丽如花,早已被那多情的词人们用文字珍藏在历史深处!
P33-38
雨境·花间
雨总是女性化的,感性的,多情善感的,与梦想相关的。
每到下雨的时候,成天忙碌的心不知不觉就会松弛下来。下雨天,平时不曾有过的那些思绪和诗意会悄然潜入心底。
记得林徽因讲过,十六岁的她在伦敦读书时,常常在下雨天一个人看着天井里滴落的雨水,寂寞地无聊地遐想,遐想生活会出现奇迹,希望有个人来陪陪她。不料,真的有一位浪漫诗人叩响了林家寓所的大门,出现在白衣黑裙、学生短发的少女林徽因的生活里。
每年到六七月间,长江流域中下游的江南地区陆续进入梅雨时节,雨水总是格外地多,江南小城轻笼在一片迷茫的雨雾里。街头昏黄的路灯光影里,总能看见无数纷然飘洒的斜细的雨线,被湿凉的风吹得不停地改变着方向。
五颜六色的伞影晃动,匆匆行走的行人似乎没有表情,雨雾里耀眼的车灯骤然把斑马线照得雪白,那街边被雨水打湿的垂柳、玉兰、桂树和郁金香色彩变得深冷清艳。都市街头在雨中的纷乱与匆忙,也总让你感觉出某种与往日不同的情境。
入夜,一个人静静地听雨,挡雨棚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周围安静得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这是现代生活实景中的雨季。倚窗听雨,忽然间就希望能眼前有几株芭蕉、一片竹林,或是一潭池水、几叶残荷,残荷中偶尔露出一抹嫣红。雨打芭蕉,风竹摇曳,残荷滴雨,都是动人的雨中意境。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
读到这样的诗词句子,总会在心头氤氲起梦幻般的雨雾来,还有那江南的枝头青梅、乌篷船和若有若无的缥缈笛声。那是一种宁静而蕴藉的古典雨境。
在我们心底,还有一个想象中的江南雨季,一个古典的雨季之梦。雨,实在是有一种神奇的点化力量,它能弥漫成一种情调,浸润成一种氛围,点染成一种意境,镌刻成一种记忆。
在悠长的江南雨季里,你会闻到无数爱情故事的芬芳,会看到桃花与柳絮纷扬的影子,会与无数光阴的碎片擦肩而过,会走进很多小桥流水的人家和飘着青梅气息的庭院。
在江南,依稀会有美丽的少女在溪边浣洗着葛麻,纤长的手指在水中浸泡,雪白如削葱之根。长长的葛纱在水中宛转飘荡,少女们的黑色长发在风中如旗一样飞扬。在她们的背后,落英缤纷,花飞如雨。
她们的身姿和笑容在春天的那个古老瞬间栩栩如生,翩然如梦。
或者,也许你会爱上她们中的一位少女。她临波照影,巧笑倩兮;她长发飘飘,花香满衣,留给你的只是惊鸿一瞥——人面娇颜与粉红桃蕊焕然相映,黑眸秋波如星光流转。然后她就和众多少女们悄然离去,只留下水面点点落花逐流四散。
后来,在悠长寂寥的雨巷里,一瞬间,你又看见了她长发里的清丽眉眼与窈窕腰身,她在一个午后斜阳里清晰的婀娜侧影,江南的桃花和柳絮那一刻在翻飞,于是那许多前尘旧事被记起。
她的前世与今生与你也许真的有缘。然而,你纵使极力挽留也一无所得。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在时光暮色中不会再多为你停留一分一秒,只有结着丁香般愁怨的背影在身后映得长长,也许你在梦里依然还可以见到。
这个时候,你最好是一位花间词人。
只有那些平平仄仄的美丽花问词,才能挽留住这美好曼妙的时光记忆。花间词是青春与爱情人住的假日旅店,尽管留不住他们最真实的影像,但至少可以留住曾经美丽的背影和飞扬的笑声,还有那些最经典的片断影像,留住那永久埋藏在人性深处的梦。 梦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花间词里不乏这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