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山是个怎样的作家?今天居然还有人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来?孙少山的语言很笨拙,有时简直可以称为幼稚。可是,他笔下那些人,却几乎可以用超乎寻常的高度俯视很多人!
本书收录了作者已经发表的中短篇小说《八百米深处》、《陡坡》、《皮子》、《出关》等,他所写的人物、故事给人印象深刻。
老忙子倏地掉过头来,速度快得惊人,叫你难以相信以这么庞大的躯体,旋转一百八十度竞能如猫儿般敏捷。本能地觉察到了一种危险,回过头来却发现是一场虚惊;辕里的花头睡意未消地半闭着眼皮,根本就没有袭击它的意思。它沉重地长出了一口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喷着两团白雾。
“老忙子!疯啦!”
外号叫“老黑”的车老板子,气得把搅得一塌糊涂的牛套一扔,抄起一根棒子。
老黑可不老,还不到三十岁,当他还光屁股当小牛倌时便被人叫做老黑,天生黑得出奇,一年三百六十日的风吹日晒又给镀上了一层黑色的光泽。于是这个沉默寡言,倔得像石头的小牛倌,便让人觉得不可能还有比“老黑”更恰当的称呼了。
柞木棒子击在山峰般的脊骨上,发出嘭嘭的响声,老忙子毫无怨言地承受主人的惩罚。
花头抬起眼皮看了看挨打的伙伴,又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继续动着下巴,咀嚼着反刍上来的草料。那有节奏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叫老忙子觉得难以忍受,仿佛一声一声的嘲笑,在刺激着它的神经。一股怒火在胸膛里燃烧起来,它开始向后一步一步地倒退、倒退……
它要猝不及防地给花头一个凶猛的冲击,撞它个四脚朝天!
然而它在距花头五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这绝不是因为老黑拉紧了缰绳,那是微不足道的,而是它那周身的疼痛使它冷静了下来。它的身体已是“新伤痕加旧伤痕”了,每次都是自己主动进攻,可每次都以自己的失败告终。当年,它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一头公牛如此大模大样地站在对面的,那时它觉得自己具有排山倒海的力量,在它的面前没有摧毁不了的障碍。然而今天……它长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条巨型的公牛,体重达一千五百斤以上,在方圆几百里都是罕见的。一对又粗又短的犄角朝天长着,使它的脑袋显得又威武又凶恶。这可不像别的公牛的犄角只是一对引诱母牛的漂亮的装饰品,这是一对可怕的武器,它低头冲击时,它们就好似战车的冲角,即使撞在山岩上也不必担心它们会折断。别看像两棵丑陋的竹笋似的又粗又钝,当刺穿敌手的肋骨、挑破对方的肚皮时,可比刺刀还要锋利。这对犄角曾使多少强壮的公牛见了惊心丧胆,今天花头竟敢面对它们洋洋不睬地打瞌睡,这不能不叫老忙子悲愤满腔。
当年老黑把这头脑门上有白毛的小公牛花头,拉到了这套车上,自己只是低下头示威性地吼了一声,那小家伙就赶紧伸出尖嫩的舌头给自己舔脸颊窝儿,那卑躬屈膝的献媚样子和眼前这副傲慢无礼的神情是多么鲜明的对照啊!
多少年来,它一直是这套车上的主宰,它担负着绝大部分的重载,可以任意惩罚不出力的长套,那时的花头挨了顶不辩解也不反抗,只是委屈地摆一下尾巴。拉外套的是一头漂亮的小母牛,倘若花头敢偷偷地和她表示亲近,只要自己一声怒吼,它就得赶紧躲开。
也许,不发生夏天那次事故,花头会一直处在它的控制之下的。在那次事故中,老忙子伤了腿。
当时若不是为了护住跌倒在肚皮下的老黑,它是满可以躲开的。为了酬谢它的活命之恩,老黑把它放到牛群里去休养了三个月。哪知它复原归来时,花头竞不承认自己的老上级了,因为它升任了驾车的辕牛。当老忙子习惯地往辕里靠时,花头生气地吼了一声,老忙子对这家伙的健忘感到可笑,回头就撩了它一角,正是这一角使多年的关系颠倒了。
四只牛角相撞时,花头没动,自己却觉得像撞在了山岩上一样,头骨都震得一阵发麻;它大吃一惊,抖起精神,怒吼一声又冲了上去。花头也不像往日那样逃跑了,它低头迎战。车老板老黑没想到两个多年的老伙伴仅分开三个月就成了仇敌,一时慌了手脚,不知怎么办才好。大院里成了战场!车翻了,草栏子倒了,水桶踩扁在地下,鞍具飞到了屋顶上。只杀得鸡飞狗跳、人人失色。老黑去叫了一台拖拉机开进来,才把两头疯狂的公牛给冲开,这场格斗胜负未分。
夜里,老忙子怒气难平,用角挑开了缰绳又冲向花头那边,这次它把花头的脖子从侧面给顶到了墙角上,狠狠地压下去,压下去……它想要花头亲口屈服。花头这时因为缰绳缚住了脑袋回不过身来,正当它快要支持不住哀声求饶时,突然缰绳绷断了,它一骨碌从地下滚了起来冲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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