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漫画比丰子恺多一点新锐,少一点沉着,图文相配,但又故意配得有点移位,留出了琢磨的空间……笔触朴素干净,立意聪慧洒脱,会心一笑,颇有禅意,令人醒豁于稚拙之间。
她的画风与人品有种奇怪的和谐与反差——和谐的是画中清新的女性气息,幽默、风雅而俏皮;另一方面,她的文深沉老辣,机智刻薄,像一位开悟之后痛定思痛的过来人……
钱海燕的作品具有典雅的女性色彩和深沉的人文主义精神,评论家称之为“简笔浮世绘”,“拈花微笑,飞叶伤人;既有禅趣,亦含杀机”。
她出版的“小女贼”绘本系列是目前国内绘本中不可多得的佳作。她曾出版过《小女贼的细软》《小女贼之偷香》《小女贼在惦记》《小女贼之私房画》《裙子与裤子》等多本绘本,创造了很好的销量和市场影响力。本书是钱海燕四年之后最新的一部作品,于2006年1月由中国青年出版社重磅推出。本书延续她以前的风格,图文相配,语言机智过人,漫画耐人寻味,其中的感悟和历练令很多读者都着迷,让人大呼过瘾。本书偏重于人生,悟道,讽刺,禅味。
世界各土著民族的原始宗教仪式中常常会出现不同的女巫。有的花冠彩服,亦歌亦舞,引领民众,是整个仪式的焦点;有的则隐坐高处,无姿无态,静观万物,是整个仪式的视角。
钱海燕显然是后一种女巫。我不知道这个称呼是不是会让她生气,但她作品中的冷漠、奇艳、俏皮和彻悟,实在是巫韵楚楚,巫气洋洋。
动物学家说,当你抚摸一只狗的时候,狗会心率变慢,血压降低,情绪变得平缓愉悦,而且,奇妙的是:你也一样。
但我觉得这不是最奇妙的事——你有没有试过在暴躁或沮丧时轻轻抚摸一朵花?当然,我指的是一朵玫瑰或金英花(她们的花瓣如丝绸般柔软),或一支冬日的春羽蔓绿绒(她的白色佛焰花絮仿佛一个四十五摄氏度的精致小手炉),我并没有建议你去拍一棵虎斑仙人掌。另外,你有没有在下午五点半失魂落魄地从办公楼出来,却突然闻到微风中刚割过的草坪的清香?如果此刻你身上有一根连接显示仪的导线,你会发现你的肾上腺素在明显下降,而安非它命在可喜地升高——但如果你闻到的是你新买的宝马汽车的真皮座垫气味,则不一定有这种效果。
我和许多人一样厌恶商场酒吧里的塑胶盆栽:如果粗制滥造,那是公然嘲笑人的智力;如果以假乱真,则又涉嫌欺诈。但多年前的一天,当我在老板办公室发现屋角那棵蔫蔫的、被叫做发财树的巴西木是真的,我又很痛苦:就像在动物园看到一只奄奄一息的老虎。据说尼采曾在街头抱住一匹遭人鞭打的老马失声痛哭,我犹豫,如果我在上司办公室抱着一棵树这样做的话,他是否会连遣散费也不给就解雇我?
然而植物也是应该受到尊重的吧。你知道,当你对野桑莓温柔细语,它会长得更快果子更甜;要是你用火烧一棵紫杉树,那它和它旁边的那棵都会发出求救的气味。哥伦比亚的卡里市有位妇女,曾因虐待花草罪被监禁六个月。主控官在法庭上这样说:我们需要向人们显示,任何人皆不可虐待一切生存着的、对人类有益的东西,即使是一株植物。因为它也是有生命的,有生命者,皆有感情。
而且这种感情是相互的。植物不仅给我们提供食品、衣物、香味和药效,还有美丽、哲学甚至幸福。环保主义者里奥帕德写道:“……谁都知道北方树林在深秋的景像:大地,红枫,加上只干瘪的松鸡。从传统物理学的角度看,在每平方米土地上一只松鸡只有千分之四的质量或能量,然而少了这只松鸡,大地一片死寂。”同样,在一套四室两厅的高档公寓里,如果没有窗前一树碧绿的棕榈或南天竹,家不过是房子;在一个高楼林立霓虹闪烁的都市里,如果没有生长着接骨木和蔷薇的街心花园,生活不啻地狱。
然而这是一个嘈杂忙碌自以为是的时代,我们住在安装着防盗网或红外监视器的楼房里,仿佛良民与罪犯交换防地。时间是金钱,利润是上帝,所以,你可以在商业庆典时租几盆正在花期的锦葵或郁金香装饰走廊,活动结束再退回去:没有人敬畏百合,没有人感激栎树,没有人关心牛蒡草为什么又叫乞丐的纽扣,菠萝蜜是怎样染黄了僧侣的袈裟,没有人知道荠菜能够代替奎宁治疗痢疾,而向日葵可以被种在核发射场以吸收毒素,更没有人会在半夜点了蜡烛去看昙花是如何在三个小时里奇迹般绽放和凋谢的——除了我,也许因为我的理想不是做一个成功人士吧,我既不会上网,也不会打游戏,我甚至偷偷认为股票交易应该在每个国家都取缔。P32-33
七年前,我的学生刘真说有一位同乡小姐妹是个漫画家,想请我为她即将出版的个人漫画集写一篇序言。我说先把作品拿来看看,于是见到了钱海燕和她带来的作品,匆匆忙忙写了一篇序言。七年来,没再见到毕业后不知去了哪里的刘真,也没再见到钱海燕。前不久应邀去济南讲学,吃饭时遇到一位先生,说起钱海燕,还当场接通了电话,这就是这第二篇序言的由来。
我为别人写序言虽多,却从来没有为同一个人写过两篇序言,更何况这个人只在七年前见过一面。原因只在于,那次通话后她给我的办公室邮寄了自己近年来的漫画作品,我先只是随手翻翻,很快却被感动了。
在今天这样热闹而又浮躁的年月,一切都在飞速地发生变化,一个年轻人能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固守七年,而且还固守着那番笔墨和笑意,实在太不容易了。由此产生了一种联想:
世界各土著民族的原始宗教仪式中常常会出现不同的女巫。有的花冠彩月艮,亦歌亦舞,引领民众,是整个仪式的焦点;有的则隐坐高处,无姿无态,静观万物,是整个仪式的视角。
钱海燕显然是后一种女巫。我不知道这个称呼是不是会让她生气,但她作品中的冷漠、奇艳、俏皮和彻悟,实在是巫韵楚楚,巫气洋洋。中国的巫,盛于长江三峡和神农架风景奇绝处,对此屈原有过最美丽的描述。但遗憾的是,由于长江之外另一条大河的明达理性,巫风渐消,人们早已习惯了思维和行动上的目的性和实在性,再也不容易捕捉那种缥缈的机智、闪烁的灵光了。钱海燕生长在那另一条大河边,却巫韵天生,令人惊讶。
钱海燕的漫画,既没有批判意义,也没有教育意义。这样说,对传统的漫画标准来说简直是一种贬责,因此也许会有好心人出来辩护,并从中找一些“批判意义”和“教育意义”出来。但是如果这样,就把这些漫画往回拉了。我们的很多思维都是昔日模式的延伸,对漫画也是这样。为了寻找模式之外的说服力,我只能以人来作比喻。一个人,如果成天喜欢批判别人或教育别人,这在过去看起来很有责任心和道义感,但在今天看起来就不是这样了。
首先这个人一定很不可爱;其次这种高位态势会让彼此都累;第三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批判别人和教育别人的资格来自何方。
因此有人就反其道而行之,入门就坦示自己没有批判别人和教育别人的资格,而只表现生活中有趣的困惑,或者说,困惑中的有趣。这种情况在钱海燕笔下大致有三类:
一、所表现的事情,是非、善恶、曲直都斑驳交融,你刚刚看到它的正面意义,负面意义就伸出头来微笑了。
二、所表现的事情未必有意义,但呈现的形态非常有趣,构成了形态和意义的不对称悖论。
三、所表现的事情,从意义到形态都没有什么价值,却不知怎么激发了作者的幽默和想像,构成了创作价值和对象价值之间有魅力的脱节。
这三类情况,其实是幽默的三度存身空间。说得大一点,也是人类观照自我生存的三种超脱性方位。显然,比以前认为至高无上的批判意义和教育意义高得多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漫画是人类的一种自我调侃,而不是一种互伤的武器。我认为,这是漫画找回了自我本位。
漫画既然是人类的一种自我调侃,它就不仅仅是一种绘画门类。由日本漫画发展成现在全世界风靡的“动漫”,证明人类确实进入到一个大规模的自我调侃阶段,一切手段都可以结合起来。钱海燕结合的是文学,每幅都有几行短句,充满机智幽默,是整个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现在民间在茶余饭后、手机短信间也广泛流行起幽默段子来,同样是属于人类自我调侃的“民间文学”和“口头文学”,但时间一长大家都明白了,真要调侃得高、幽默得好,难而又难。那幺,再回过头来看看钱海燕的漫画,才不得不承认,这位女巫真不简单。
现代生活太容易让人迷失。那些批判者、教育者本身很可能是最大的迷失者,幸好人们已经懂得了调侃。但是,乏味的调侃又极容易被迷失的大潮所吞没,因此山角树丛里那双狡黠的眼睛,倍觉珍贵。
乙酉冬日
如果说,我第一次觉得词穷,请相信我是认真的。
我该如何说这小女贼呢?说她绝顶聪明、说她兰心慧质、说她在这世间跌跌撞撞,却什么都看得无比澄澈、说她有性灵之美却也能懂得世俗的幸福……还有什么,是人家没说过单等我发现的呢?小女贼已经偷尽了人的心。
曾经,我像所有人一样,在书店偶然遇见她的书,翻一翻,手上便涂了蜜与糖,搁不下且芳香扑鼻。作者叫钱海燕,这名字不动声色得就是一个良家好女子,不容我不郑重其事,敛裳以向。现在想想,那一刻的心情,就像阿城初读张爱玲:“记得是八四年底,忽然有一天翻上海的《收获》杂志,见到《倾城之恋》,读后纳闷了好几天,心想上海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这‘张爱玲’不知是躲在哪个里弄工厂的高手,偶然投的一篇就如此惊人。”我与钱海燕的初遇,也有此蒙昧无知,有此惊动。
当然了,杀手也有小学同学,小女贼也会需要一个铺子销赃。在下因缘际会,成为一家小当铺的看店伙计——在一份报纸做编辑——整天价:“客官,您看点什么?”诸般不满意?不要紧,咱这里有小女贼才贩来的新货,正红花白藕青荷叶着。我与小女贼,就是这样,结下了现世缘。
但,不是所有的编辑与作者,都会像我们一样,打长长的无主题的电话。她说她家的狗,我说最近发掘的一家馆子,她说她深爱的一条苏绣披肩,我抱怨减肥一直失败……好像各说各的,然而我说的她全懂,我说的她也都明白。我忽然遇到心动,兴高采烈表示要万里寻情,她鼓励我去,支持我去,可是其实,她和我,都知道我不会去的——这爱意,坚持不到上飞机。大概因为,她也是这样的。
我们不大谈她的画,也不大谈我的文章。我很不好意思承认,其实我常常在网上寻找她,她的画她的小小隽语,不是每篇都好,却是开在三月原野上的闲花野草,想不动人都难。我最爱的,还是她笔下的仕女们,或跪或坐或斜欹望月或倚窗凝眉……不是清丽的背影,就是寂寥的侧脸,世界是世界,她们是自己小小的孔雀城堡,既骄傲又羞怯,像小女贼自己,或者,我理想中的自己。
她每天都在画,正如我每天都在写,这是工作也是我们终生的挚爱。我时常觉得疲惫,我没问过钱海燕是不是也如此,但当我捧着她的书,如饮醇酒,我不能不残忍地想:不要嫁人收山,不要突然发财,让她永远画下去吧!因为,她生来就是小女贼,就应该在这世间,自言自语,偷香窃玉。
2006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