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美学的传播媒介发生变化时，这种变化对美学本身会发生什么样的影响？这种影响以什么方式表现出来？而这种表现对于美学本身又具有什么样的意义？这一连串的问题是我们反思网络美学这种新的艺术现象时所面临的基本问题，也是我们从美学的角度关注网络文学时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因为这些问题从本质上决定了网络美学在艺术和美学中的地位和意义，也决定了网络美学作为一种新的艺术形式的特质和价值所在，换言之，决定了网络美学存在的权利问题。

现在到处高唱要培养全社会人的人文素养，的确，这是作为一个人文工作者的责任和义务，但问题是何谓人文素养，什么才叫具有人文素养?人文学科与自然科学的不同就在于它是关于价值的学科，而价值，从最根本的层面讲，是一种信念，在这一点上人文学科和宗教没有区别。而与信念直接伴生的，就是真诚的概念。真诚是一种情感，它来自一个人的生命与生命所依存的东西的亲密关系，一旦我们的生命失去了牢固的依存之所，四处漂泊，人们对真诚的体验也就消失了。因此，人文学科的任务就是为人们寻找我们生命的依存之所，让我们重新寻找回对真诚的体验，体会到张载《论语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一豪言中透出的发自伟岸生命之根的真切情怀。所谓的提高人文素养，我们理解也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天资不高，入学又晚，但也许是天生的宗教情节让我们对这一点一直有一种殷切的向往，并力图身体力行。这种做法让我们吃够了苦头，个中滋味只能留给自己慢慢咀嚼。

总序

前言 反思美学：历史的或先验的

第一章 审美活动结构分析

 第一节 对美学的基本观点

 第二节 多元个体概念的提出

一 问题的提出

二“个体”概念分析

三 个体结构与惟我论问题的出路

四 作为特殊审美主体的自然

五从中国古典思想看多元个体概念

 第三节 从主体间性角度看审美活动的一般性结构

第二章 审美活动中作者与读者关系的历史演变

 第一节 西方审美活动中作者与读者关系的历史演变

一半人半神阶段

二 类的人阶段

三 个体人阶段

 第二节 中国审美活动中作者与读者关系的历史演变

一 神人阶段：鬼神崇拜时期

二 圣人阶段：心性世界

三 近现代阶段：以美育代宗教

 第三节 中西审美活动中作者与读者关系历史演变的比较

第三章 以交流为特征的审美活动

 第一节 作者一他人模式

 第二节 全能全知视角下的对话模式

 第三节 非全能全知视角下的作者一读者一第三者模式

 第四节 审美交流结构的存在论阐释

 第五节 审美交流结构的心理学阐释

一 通过审美实现个体整一化的审美心理阐释

二 审美情感体验的交流如何可能

第四章 新审美结构的现实基础：网络

 第一节 网络的哲学美学阐释

一 问题的提出

二 软件和硬件

三 单机和网络

四 人／机界面及网络人文世界

五 网络虚拟空间

结语网络的存在论

 第二节 网络艺术论

结语“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新美育论

参考文献

后记

自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西方社会由工业社会向后工业社会过渡，相应地，西方思想学术界的解构主义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矛头直指西方自启蒙运动建立起来的、与工业化大生产相适应的主客二分、二元对立的哲学和思维模式。面对当年曾经鼓舞了无数仁人志士的自由、平等、博爱光环，解构主义的显微镜和手术刀一点一点地把隐含其中的西方中心主义、对妇女的歧视、人类中心主义观念下对生态的破坏、卢梭式的积极民主可能导致的社会专制、现代国家权力话语建立过程中的血腥和残暴以及民主外衣下对人的异化等等一一揭露出来。对现代性的批判一时成为一股潮流，检讨过去制度和文化中隐含的不平等和非人道的东西，为建立一种更加民主、自由、人道的社会文化而奋斗成为西方新世纪面临的重大问题。

主客二分作为西方思想发展过程中认识论这一特定阶段的产物，严格讲和中国的传统文化根本格格不入，但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一思想在中国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我们对二元对立思维的反叛开始于对文革的反思，首先针对的是二元对立哲学思维在中国历史上造成的惊人“人祸”：阶级斗争为纲的国家政策及其实施中对整个民族和社会文化造成的无法弥补的伤害。这一反思的意义与西方完全不一样，但基本精神是一致的，即通过对主客二分导致的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不平等的反思，表达一种对自由平等的强烈追求。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特别是二十世纪最后十年，中国美学界反思过去所走过的弯路，响应世界思想发展潮流，不断提出要在学术的基本思维模式上超越主客二元对立模式，实现美学学科整体范式转型。突破主客二分、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看似容易，可经过近十年的努力之后，现在回首看一看，其实取得的成果并不如意，老一套的东西以不同方式换了一副面孔仍然占着上风。

之所以如此，关键就在于我们没有从根本的哲学层面上对二元对立赖于生存的思想基础进行全面地检讨和反思，这种思维方式有其深厚的哲学和文化根基，单单是拔除其表面的枝叶，生长在地下的根茎依然活跃，更何况口口声声要铲除二元对立的人也还不知不觉地依赖和维护这二元对立赖于生存的土壤和根基，二元对立作为一种根本性的思维方式，在其思维和思想中已经是不言自明、天经地义的东西，甚至成了一种日用而不知的东西了。因此要克服二元对立思维模式和世界观，首先要以笛卡尔“怀疑一切，除了我们在怀疑之外”的精神，彻底地反思和审视我们自觉和不自觉地用作思维前提的东西，以康德先验哲学的彻底的分析精神，对美学的基本范畴及其构架方式进行彻头彻尾的审视。

美学是一门什么样的学科?它研究什么，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从美学诞生的那一刻起就被人不断追问，每一时代、每一思想体系对此都有各自据于自身逻辑给出的不同回答。美学一词的创立者鲍姆嘉通认为，美学是一门关于感性认识这一低级认识方式的理论；美学学科的实际建立者康德赋予美学极其重要的地位，他把美学提高为哲学的核心组成部分，不但是沟通先验与经验，自然与人文的桥梁，更是构成性现实世界的最基本根据和基础；尼采则进一步揭示出人们如何把自由建构为特征的美学当作构建现实的全部根据和方式。在《诗·语言·思》一书中，海德格尔阐述了一种具有客观主义倾向的美学，体现出极其强烈的宗教意味和灵学特点：一方面他通过对艺术作品本源的追问，揭示出一个极其恢宏的……P15-16

反思美学：历史的或先验的

当前中国美学学科的发展，从表面看似乎应该到了收获的季节。上个地纪八十年代的美学热中，一批前辈披荆斩棘，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开垦出一块块崭新的美学园地，创立出至今在美学界仍占主导地位的五种实践美学学派，出版了一批颇有分量的美学专著，这些书今天已经成为美学经典，影响和培养了一大批专业或业余的美学理论爱好者。江山代有才人出，按理说经过近二十年的酝酿，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中国自己的美学学科成熟的季节。的确，一批又一批的国人论著出版了，一本又一本的西方经典翻译过来了。可学界不但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喜悦和自信，而是恰恰相反，一种莫名的焦虑弥漫在美学学界中。翻一翻有关杂志和著作，大多数学者关心的关键话题不是对已有成果的嘉褒和肯定，而是对新世纪里美学学科何去何从的忧虑。

老一辈的成果值得尊重，但学术是发展的，美学从根本上说是关于人的理想生存状态的理性思考，而在这点上，一代人有一代人自己的问题和追求，因此每一代人也应该有自己独到的美学理念和系统的美学阐释，否则不但是辜负了学术传承意义上前辈的希望，也辜负了自己应该承担的人生的和历史的责任。中国目前正面临着历史上少有的大转型，人们的生存状态每天都在发生改变，人们对生存意义的追问也空前迫切，而顺应当今世界发展潮流的美学理论正是对这一追问的最好回答。放眼当今大陆美学界，能够如八十年代般产生重大学术和社会影响的理论成果并不多，实践美学依然是主流，生命美学与实践美学的争论很大程度上带有人为的痕迹，后实践美学对实践美学的超越似乎并没有得到公认，实践美学内部不断提出的改革则更多的是应对其他理论的挑战而做出的对旧有体系的维护和修改，似乎也没有获得更多的响应。大家一致在呼唤、寻找一条新的出路。与此同时，一种疑问悄悄潜进人们的字里行间：为什么经过近二十年的思考和学习，我们没有取得预期的成果?许多人自觉或不自觉地开始对这一问题进行思考。

刘士林先生在《先验批判》中对此做出了我们认为是到、目前为止最为深刻的反思，他大声疾呼：当前美学理论研究的首要任务，是对美学赖以存在的基础进行一番彻底的审查，清洗这千年未曾清扫的牛圈，对许多我们习以为常地当作经典论据的说法的真正含义，对我们以为是不证自明的许多前提假设和思维方式的合法性和合理l生，对我们一代代耳提面命接受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一些理论的合理性，进行细致周到的分析，看看其中是否隐含内在的矛盾，看看它们之间是否能够自洽，看看它们背后隐含的社会历史意义是否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是否符合我们对新世纪的期望，并且能够作为新世纪美学建设的基础。美学学科这二十来年发展中的波折，正是因为把这项应该在一开始就进行的工作拖延了，让一些本应该早就被清除和改造的东西堂而皇之地成为我们进行美学思考的原始基础，让我们对新时代的思考奠基在老朽和错位的基础上。美学的大厦能够因此而高耸入云吗?

对此我们表示赞同。显然，在美学学科这朵灿烂的生命之花背后，隐藏着极其广阔的社会历史文化田野，没有这广阔的沃土，就没有这灿烂的花朵；不了解这一方沃土，就不可能了解美学如此生机勃勃的根本原因。

但问题是我们应该以什么视角和方法来进行这种反思呢?刘士林先生的态度十分明确：以康德式的先验批判方式进行。不可否认，康德的先验批判具有无与伦比的威力，中世纪上帝的头颅最终就是在他先验批判的大刀下落地的，而且他的哲学体系严密、周全，经过几百年的流传和研究，在世界思想史和人们的思维中，具有崇高的地位和充分的了解。但是，在经历了西方解构主义和后现代浪潮后，这一方法的合理性和合法性都受到了严峻的挑战，成为西方思想话语中逻各斯中心的典型代表，以历史性观念为基础的新方法论在各个学术领域都在逐步取代先验论的方法论。在这种背景下，我们有必要先考察先验方法论的合理性与合法性问题。

康德先验论的核心就是认为，人的头脑中存在一套先验的认知范畴，现实世界就是由这些范畴和物自体所提供的“第一击”相结合而构造出来的现象世界。对进行认知的人而言，先验的认知范畴可以由反思进行认知，为知识提供先验的基础；而物自体为人类的认知范围画出了一道界限，提醒人们：人的知性能力是有限的，任何对这一界限的超越都会引起一系列的二律背反。由此康德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有关我们生存于其间的世界的构造理论：即在最根本的意义上，世界是由人参与的“构成性”存在，而非独立于人之外的“实在”性存在。这一思想源远流长，影响巨大，成为西方近现代思想的主要力量。

当代德国哲学家沃尔夫冈·韦尔施在其大作《重构美学》中，对康德以来西方哲学的基础进行了深刻剖析，认为如果把自由创造的人为活动看成是审美关系，西方200年以来，特别是自康德以来的哲学，是以审美为其根基的：

“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在‘超验的审美’的标题下表明，审美的因素对于我们的知识来说是至为根本的。根据康德的‘思想方法革命’我们知道事物的先验性完全是因为我们自己将它输入进了事物之中’，而我们首先输入其中的是‘审美的框架’，即作为直觉形式的时间和空间。惟有在时间和空间之中，客体才能首先为我们把握。我们的认知和现实所能达到的限度，一如这些直觉形式的延伸程度。就此而言，美学作为这些直觉形式的理论，换言之，作为超验的审美理论而非艺术理论，对于康德来说，就成为认识论的基础所在。自康德以来，我们已经接触到了全部知识的形形色色的审美基础，接触到了认知的一种基本原型美学的审美基础。”美学成了一门基本的认识论学科。

美学成为康德整个哲学的基础，相应地，实现康德哲学的最终目的——为知识寻找先验基础以说明知识的普遍有效性的工作最终落到了《判断力批判》中对鉴赏判断四个契机及其先验演绎的论述上。康德对这一问题的论述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抽象人的概念优先于具体个体。人之所以为人的条件，是由抽象人的概念给出，抽象人即类的人，是康德所定义的人的概念的真正内核，他所讨论的人，是排除了时间、空间因素之后所谓人之所以为人的类的人的概念。他的整个哲学就是建立在这一假设之上。这一点和他提出的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整个思路是一致的，其间不存在矛盾，但问题是：这一假设成立吗?

虽然康德自述经验主义者休谟把他从独断论的泥潭中惊醒，他也确实在其哲学中为知性划定了界限。但他深受莱布尼茨理性主义哲学的影响，整个哲学的基本假设和方法思路，仍遵守柏拉图式的理性主义传统，把抽象凌驾在具体之上，抽象成为本源，具体成为派生。这一思想倾向与其生活的时代有着密切的关系，体现出强烈的18世纪欧洲特有的历史氛围和文化色彩。18世纪，欧洲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基本确立了它相对于封建生产方式的优势地位，资本主义作为人类社会的一种存在样式，开始在各个方面向封建制度发起挑战，一种以商品经济为基础的社会文化、政治制度作为一个有内在统一性的整体开始确立，商品经济体现出的一系列基本原则成为社会文化的基础性结构原理。马克思对此有过精辟的论述：“在商品生产的社会内，社会的生产关系一般是这样形成的：他们把他们的产品，当作商品，也就是当作价值，并且在这个物资形式上，把他们的私人劳动，当作等一的人类劳动来相互发生关系。对这种社会来说，崇奉抽象人的，特别是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中的基督教、布洛推斯坦教、自然神教等等，是最适合的宗教形式。”潘知常对这一段话作了合理的阐释：“在商品经济中，隐含着一个重要的思想前提，这就是抽象。”“一切个性，一切特性都已被否定和消灭。”“人与人之间犹如物与物之间，只有转化成抽象劳动才能够彼此认同。发生关系，……正是因此，对于抽象的人、抽象的对象的追求，就成为必然的选择。”，而“这正是西方文化(当然也是西方美学)之所以能够产生的理论前提。”康德哲学、美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产生，难怪他把抽象的地位放得如此之高。一旦抽象成为获得作为价值中心的真理的特权方法，抽象的产品也同时获得了这一特权，这就意味着形式对具体感性事物的否定，类的人对经验个体的否定。从文艺复兴开始的资本主义近代文化的确立过程，到康德所参与的启蒙运动时期已经从社会的边缘话语逐渐走向社会的中心舞台，成为不再需要依附美迪奇家族之类强者来求得生存，而是强大到足以把向整个社会广为宣传自己的理念，以求全面掌握社会话语权力作为自己的主要任务，从康德类的人强健的形象及他对崇高的推崇不难看出这一点。

康德抽象方法所包含的时代局限性从哲学上看，是颠倒了具体与抽象的关系；从福柯的话语理论看，其对普遍性的强调从一开始就包含了建构自身话语霸权的意图和谋略。具体与抽象的矛盾在西方思想史上源远流长，古希腊时代柏拉图的理性主义与亚里斯多德的经验主义的对立、中世纪惟名论与惟实论的论战都是它在不同时代的不同体现。康德力图调和两者，以人参与其中的构造性的世界图景，替代了之前理性主义奉为世界本源的柏拉图式永恒理念构架。但他在哲学的根本观念和基本方法上更多地是站在理性主义传统一边。对这一思想方法的最深刻批判，来自伟大的德国哲学家尼采。如果说康德动摇了理性主义传统中作为现实世界的模板和根源的彼岸理念世界，代之以人参与其中的构造性世界概念，指出“审美不仅仅是一种人类学的理想，它一并构成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和我们在世界中的行为”。那么尼采则进一步动摇了康德认为为知识的普遍有效性提供基础的先验论，他从三个方面指出现实是人为的历史性虚构：

“第一，他表明现实整个地(而不仅仅是它的先验结构)是被‘造就’的：事实总是‘与事实有关的’。第二，他指出，现实的产生是通过虚构的方式进行的：凭借直觉、基本意向、主导隐喻、幻想等等形式发生。第三，他冲破单一和普通世界的界限：如果说现实是生产的结果，那么变化着的现实的出现，也必须得到认真地考虑。”

在第三点中，尼采真正摒弃了理性主义传统中对时间的仇视，提出历史性的概念，而康德哲学所描绘的，从根本上看仍是理性主义传统的静态世界图景。对时间的仇视由来深远，它与人生而有限这一事实紧密相连，体现出强烈的虚构和宗教幻想性质。正如海德格尔指出的，时间是存在的不可超越的维度和领域，存在整个地在时间中展开和呈现，这是一个最基本的、无法改变的事实，可这一事实很早就为人们所遗忘，人们把超越自身在时间中生存这一根本的有限性的幻想，虚构为现实的真实本源，从原始的巫术到系统的宗教哲学，从宗教哲学到以普遍性为目的的近代哲学，无一不把这一幻想作为自己的终极目的和最根本前提。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正是看到了西方思想史中的这一弊病，断然宣称自苏格拉底后西方两千多年的哲学全然走错了方向，只关注了存在者而忘却了存在本身，存在是在时间中展开和呈现的，对存在的忘却必然导致对时间的仇视。自尼采开始，历史性的概念真正出现在哲学的最核心处，成为哲学思考最核心的部分，世界的图景也由静态向以时间为坐标的流动图像转变。当代西方哲学思想中，历史性的概念举足轻重，几乎所有流派都无法回避尼采的这一思想。历史性概念的提出，其基础就是经验主义的哲学态度，只有面对现实人生和真实世界，并以此为基础进行思考，才能摒弃一些尽管美好，但纯属虚无的幻想的诱惑，真正做到尊重事实，直面人生。

这里不对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作进一步的论述，但我国学界前几年对顾准先生遗作中的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论述所作反思。以及中外学界在法国大革命200周年之际对法国大革命所作的反思表明，理性主义的这种思维方式是几百年来人类众多“人祸”的最终根源，思想不能直接杀人，但可以调动人们进行大规模的自相残杀。前车不忘，后事之师，我们对类似理性主义(或美其名日理想主义)的东西抱有深深的警惕，正如赵仲牧先生所言：“这类思想中隐藏着浓浓的血腥味。”人文学科不是自然科学式的学术，不以探究事实为中心，人文学科是以探究人的存在及其可能的更好存在方式为目标，在这个意义上，“政治视角是一切其他视角的地平线”。基于我们的政治理念和人生追求，我们所采取的立场只能是完完全全的经验主义：即完全从具体的人、具体的事、具体的时空出发来探讨问题，相应地，历史主义的方法和视角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因此我们认可的反思美学的方式可用潘知常先生的一段话表达如下：“任何一种对于美的定义都与历史有关。从来就没有一种天生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但为什么总有一种理论会被绝对化?这与一定时代，一定历史有关(使理论历史化)。在这个意义上，传统美学不是一个结论而是一个前提，但人们却把这个前提当作一个已知的固定的事实或结论肯定下来，直接从中推论出一些其他结论。结果我们关于审美活动的任何讨论、任何结论都被组织在一种以传统美学为出发点的话语之中。实际上，很难说传统美学是一种广义上的所谓美学，只能说是人类在近代历史上非常成功地创造了一个很有力量的霸权话语。而要发现这些话语的不完整性及其理论限度，一个重要的工作方法就是找出它的矛盾性，把一些为了话语的组织的需要而被边缘化了的东西重新突出出来，这样就有可能对固有的认识形成一种新的了解。在我们看来，这是一种真正的世纪之交的理论清扫工作。”

本书中，我们想探讨的问题是：能不能在一种新的语境中从一个新的角度对美学问题进行探讨。所谓“新语境”，是指从以往大陆美学界普遍采取的辩证唯物主义框架转向一种可能的关系理论框架；所谓“新角度”是指从辩证唯物主义主客二分的看待问题方式转变为从关系哲学中多元个体之间的交流关系角度来看待和分析美学问题。美学界多年来反反复复一直在呼吁超越主客二分的近代思维方式，摆脱建国以来所受苏联僵化思想的影响，清除文革余孽，从学理上完成中国美学由近代向现代美学的过渡，使中国美学与时俱进，在世界美学中占据与中国这一文明古国地位相符的位置。有许多人就此进行了不懈的探索，取得了很大成就②。但问题是许多探索都是在既定的基础上完成，学科和知识结构的限制，使很多人一接触到一些基本问题就就此打住，满足于在一些似是而非，似乎是不证自明的前提下进行探索。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用一个既定的模版做东西，大的形状早就确定了，能变化的只是一些细节上的修修补补。想突破模版本身的限制，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的。

高尔泰在《美是自由的象征》一书中，以马克思《1844年哲学经济学手稿》为依据，提出美是人们在社会实践中，从偶然的必然王国向必然的自由王国的飞跃中达到和获得的自由的象征，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完美体现。排除由于时代本身所造成的局限，公平而言，这一观点有其深刻之处，表现为以下两点：

一、把美安放在社会实践领域而不是超验的领域，这本身就隐含着一种以历史的观点来看待美学问题的态度。这是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最基本原则，是一切以马克思理论为指导的美学研究的最基本要求。但我们对打着马克思主义美学名义的各种美学理论体系进行分析后不难发现，真正能体现出这一历史唯物论精神的很少，绝大部分都是以列宁、斯大林化的辩证唯物主义为哲学圭臬，把符合论真理观作为辩证唯物主义哲学的核心概念，完全违背了马克思历史唯物论中体现了彻底的辩证法和唯物论思想的历史真理论，真理成为超验的东西、独自的话语建立其合法性并获取霸权的一种根据。在这样的体系中，美相应地也成为一种带有超验性质的、在本质上没有内涵、因而在具体层面沦为为实现某些具体利益而被利用的教化工具。

蒋孔阳先生在其大作《美学新解》中，同样以《手稿》为依据，提出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是一种随社会历史发展而呈现为开放的创造性结构的观点，这同样是力图以马克思历史唯物论的观点代替辩证唯物主义的符合论真理观来进行美学研究的尝试；李泽厚先生的积淀说也体现了类似的观点。但他们的努力并没有使他们彻底摆脱符合论真理观的影响，他们各自提出的美学理论体系的基本结构仍然是深深体现了符合论真理观的辩证唯物主义哲学所

反对符合论真理观从根本上看就是反对独白的话语霸权，就是对社会中公平、自由、平等观念的向往和追求。当代解构主义思潮通过对历史性的强调来解构西方思想观念中的逻各斯中心，从根本上看，也就是力图以历史的、阐释性的真理观替代以往的符合论真理观，是人类历史发展中对自由平等理想更加深入的理解和更加彻底的追求。在民主化浪潮席卷全球的今天，中国社会更面临实行全面民主化和法制化建设的迫切要求，中国漫长的文化历史传统使得清理以往思想中或明或暗、或有意或无意的与自由、平等、公平这些当今人类共同的基本价值目标相背离的东西成为当务之急，美学也不例外。

二、以自由为美的核心。以自由为美的核心意味着把美看成人的一种理想化的生存境界，把美的实现看成人在现实中进行的一种实践活动，由此，审美活动放弃了此前一直引以为荣的精神贵族身份，步人社会实践领域。这一转变意味深远，它意味着美不再与至高的超验存在相关联，不再是静态、超越时空的，而是充满社会历史意义的人的理想化生存境界；审美不再是对形而上绝对存在的充满宗教意味的纯粹体验，而是一种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可以选择并加以实现的饱含社会历史意义的生存方式。正如我们前面所言，哲学上非时间性的最高存在的确立，往往意味着以这一存在为至高价值和中心惟一的排他性观念价值等级体系的确立，而这样的等级体系又往往与现实社会的不平等现实相关联。否定美和审美活动与这一社会不平等基础之间深刻联系的现实状况，也就是不但不把美和审美活动当做社会不平等现实的一种再现和维护这一不平等状态的教化工具，而是相反，把美和审美看成是对现实的批判和反抗，对自由平等社会生存状态的一种向往和在现实中实现这一理想的实践活动，美学的社会批判性和理想性品格应该是它的灵魂和生命力之所在。

自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美感产生于智性诸能力自由和谐的运动以来，自由与美的关系在美学探讨中就始终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考察我国美学界对此的论述，我们发现不同的美学体系在对与审美相关的自由概念的阐释上有着大体相同的认识。高尔泰在《手稿》中提出的作为类的人的层面来探讨自由的概念，认为作为美的核心的自由是作为类的人的共有本质规定性而出现的，美学不以个体人为对象，探讨的是类的人的本质的理想化实现，自由是通过审美实践的辩证运动在更高层次上对主客二分、心我二分、先验与经验二分的内在统一，其他人的观点也大体如此。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这些论述在最根本的哲学、美学观念上，都没能真正摆脱德国古典哲学中浓厚的先验论影响，没能彻底地贯彻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实质，这首先表现在这些美学体系不以个体人的历史性存在，而以类的人的本质的理想性实现为研究对象这一点上。

从哲学的角度看，本质的概念与历史性的概念水火不容，本质概念的直接根源是超验的绝对存在，历史性概念则直接针对本质概念的核心——超验的非时间性概念而提出，它要瓦解的就是本质这一概念。由于没能把历史性观念贯彻到底，这些美学体系呈现出与辩证唯物主义哲学体系极为相似的结构特征：以先验本质论作为基本框架，运用辩证法观念对基本框架的内涵进行具有部分历史性意味的阐释，本质论与历史性两者在此通过对特定的实践概念的阐释奇妙地获得某种程度的结合，但两者本身具有的内在逻辑也因此受到破坏：本质论要求的对对象本质清晰无误的描述被放弃，取而代之以辩证法特有的充满变化和运动的概念阐述方式，一些应时的政策性的东西借此堂而皇之地把本质论言说特有的超验神圣性色彩涂抹到自己身上，公开要求自身拥有本质论隐含的神学特权；历史性要求的彻底的历史观念没有得到尊重，辩证法变成一种纯粹的方法论而不是辩证唯物主义所言的事物运动和存在的方式，变成一种以有限个体和有限认知能力的总和来追求一种不变本质的理论根据和方法，它本身所包含的对权威、对一切中心的解构倾向被丢弃，取而代之以对一种超验神圣性的维护。由此可见，本质论与历史性概念的结合无疑是对两者的阉割，本质论引以为精神和道德支柱的对绝对观念神圣性不可动摇的信念被充满市侩精神的权谋所替代，历史性中强烈的批判精神被虚伪的本质论神圣性所替代，虚伪和市侩充斥其间，两者原本应该为人称道的精神之髓就这样被糟蹋蹂躏。

从美学的角度看，用类取代个体，用类本质的理想性实现取代个体性生存境界的理想追求和实现，其间透露出的精神追求上的差异根本上与上面在哲学层面进行的分析别无二致。我们不否认这些美学体系的提出者在当时完全是抱着与此截然相反的意愿来思考和工作的，他们中很多人甚至直接就是为了否定这样一种东西才呕心沥血，提出自己的理论的。这是事实，不容否定，而且从这些理论出现和被阐释的背景看，它们确实起到了这样的作用，它们与它们所要反对的东西的差别显而易见。但问题是这种差别果真如此彻底v女口此深刻吗?它们与它们所要反对的东西之间有没有什么内在的关联?同根所生，干戈相向，这并不只是直接利益领域特有的现象，思想文化领域中也屡见不鲜。今天从更深的哲学和美学基础上看，两者之间的差异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大，甚至可以说它们的差异还不如相似明显。时过境迁，今天的世界远不是二三十年前可以想象的，审视传统，建构未来已成世界性的潮流，因此我们有必要对隐含在我们思想观念深处，我们或许已经当作是不证自明、理所当然的东西进行一番清理，看一看它确切的含义如何，对我们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希望得到的是什么，它与我们希望得到的是否一致，我们对未来的建构就起步于此。

倾注半生所学，磨砺数年流光，终于撰成了这本书稿。

尽管有种种遗憾，但有一点我们却引以为豪：那就是在书稿的整个构思和写作过程中，我们始终明确地把个人认同的价值观和理想作为思考和构建理论的基础和目的，并在这一过程中对这些价值和理想进行论证和充实，而没有简单地对故有的东西进行梳理加工，让自己的头脑成为别人思想的跑马场。这里涉及到学问与思想两者关系的旧话题，很多大家都谈了他们对这一问题的高见，认为学问与思想不可分开，没有厚实学问基础的思想是肤浅的，任何学问都要以特定的思想为基础，体现特定的价值观和社会理想。对此我们非常赞同，但问题是：现今很多人研究的所谓纯粹学问中体现的价值观和社会理想，真的能够反映他们作为一个生活在当今世界、当今中国的人的真切体验吗?这是他们自觉自愿的选择吗?作为一个混迹高校多年的人，我们尽管根本没有真正进入学术圈，可是还是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和了解他们，他们中的一些人完全把学问作为谋生成名的工具，他们出众的天赋使他们能够以行家里手的姿态自如地操作学问，但他们对这一套操作中内涵的价值和理想完全嗤之以鼻，在生活中自有一套处世哲学和价值标准，这就在现实中人为地造成学问与思想的分离，“在像哲学这样一种学科里，不和人性的原野联系起来，而且只是按行规的传统来思考，确实是致命的”，“一种哲学表示一个人发自内心的性格”，我们想这才是提出学问与思想关系问题的真正着眼点。

现在到处高唱要培养全社会人的人文素养，的确，这是作为一个人文工作者的责任和义务，但问题是何谓人文素养，什么才叫具有人文素养?人文学科与自然科学的不同就在于它是关于价值的学科，而价值，从最根本的层面讲，是一种信念，在这一点上人文学科和宗教没有区别。而与信念直接伴生的，就是真诚的概念。真诚是一种情感，它来自一个人的生命与生命所依存的东西的亲密关系，一旦我们的生命失去了牢固的依存之所，四处漂泊，人们对真诚的体验也就消失了。因此，人文学科的任务就是为人们寻找我们生命的依存之所，让我们重新寻找回对真诚的体验，体会到张载《论语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一豪言中透出的发自伟岸生命之根的真切情怀。所谓的提高人文素养，我们理解也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天资不高，入学又晚，但也许是天生的宗教情节让我们对这一点一直有一种殷切的向往，并力图身体力行。这种做法让我们吃够了苦头，个中滋味只能留给自己慢慢咀嚼。

未来只是一种可能性，不是必然的，更不是现实的，现实是我们自觉或不自觉对未定的未来进行选择和奋斗的结果。人们的社会实践活动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就是这种选择和奋斗的过程，这一活动有多种方式和多个环节，理论的建构和阐释是其中一种重要的方式，是一系列环节中前瞻性的部分。我们相信，本书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获得了它的存在价值。

当多元主体条件下的平等自由交流成为时代潮流的时候，以往以作者一作品一读者审美活动结构中某一要素为中心，排斥或贬低其他要素的各种美学理论就显现出其局限性，无法适应这一时代的要求，对新的艺术和审美实践活动无法做出积极而有效的阐释和前瞻性的指导。本书提出的多元审美主体间自由而平等的审美交流理论，以作者一作品一读者这一审美活动整体结构为依据，通过对多元审美主体(作者和读者)在作品这一审美作用场中的主体间性关系的分析和阐释，创造性地建构了以审美交流为特征的新的审美活动结构要素关系框架，并对它进行了理论诠释。放眼国内外，从不同方向，但目标相同的理论探索工作正方兴未艾，成为新的热点，本书所作的工作虽然还是初步的，但并不妨碍它所具有的响应时代要求的前瞻性，因此对新时代条件下的美学学科建设应该具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

由于问题本身的复杂特性，本书涉及面较为广泛，文理、科学主义和理性主义、大陆存在哲学和欧美分析哲学都有不同程度上的涉及。网络是以自然科学为基础人为建构起来的东西，对它的人文意义进行探讨，不可能不涉及到相应的自然科学及科学主义的理论，我们要作的是把这些从不同视角和目的出发的理论以一个统一的框架拢括到一起，为自己的目的服务。至于做的如何，有待各位专家评判。

2005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