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的前三篇文章最早是提交给一群经济学家、历史学家、社会科学家参加的讨论如何抵制极权主义威胁、维护自由社会的集会的论文,这几年来,他们一直举办这样的活动。1951年9月在法国博瓦隆举行的朝圣山学社会议讨论的一个主题是历史学业家是如何论述资本主义的。
世界各地的历史教科书告诉一代又一代学生说,工业革命在英国造成了难以言表的惨状。奇怪的是,在工业革命时期,英国的人口数量却在迅速增长,民众的预期寿命也大大延长。历史学家告诉我们的是真相吗?
本书由西方新自由主义的主将F·A·哈耶克编选,以其自身的观念对西方历史学家与工业文明的对峙状态进行再审视,进而探究反市场、反发展主义的流风对西方史学的影响。
前言
导论
第一部分
1 历史学家对资本主义的态度
2 美国历史学家的反资本主义成见
3 欧陆知识分子对资本主义的态度
第二部分
4 1790年至1930年间英国工人的生活水平
5 19世纪初期的工厂制度
6 反资本主义的精神:对一种意识形态的事后剖析
7 贫困化的模型
8 对流行的有关“工业革命”的种种说法的评论
9 1800-1850年间日益提高的英格兰生活水平
10 工业革命;工人阶级的贫困还是富裕?
11 工业革命对妇女和儿童的影响
译者后记
里德里希·冯·哈耶克不仅是杰出的经济学家、政治哲学家和法哲学家,也是一位杰出的观念史学家。他的一生始终对观念及其对于历史进程的作用保持着浓厚兴趣。哈耶克曾在《自由宪章》中说,“长远而言,是观念,因而也正是传播新观念的人主宰着变化过程,这种信念一直是自由主义信条的基本内容。”在晚年的《货币的非国家化》一书中他更写道,“经济理论家或政治哲学家的主要任务应当是操纵公共舆论,使今天看来在政治上不可行的事情具有政治上的可行性。”事实上,尽管他不同意凯恩斯在经济学理论上的几乎所有结论,但却对凯恩斯的下面一句话倍加欣赏:
“经济学家和政治哲学家们的观念,不管是在正确的时候还是在错误的时候,其影响力都要比人们通常人为的要大。这个世界确实是由少数人操纵的。从事实践活动的人常常相信自己决没有受任何思想观念的影响,然而,实际上,他们经常是某些的经济学家的奴隶。那些迷恋权力而将观念当作耳旁风的人,其实正在践行着若干年前某个蹩脚文人的胡思乱想。我相信,既得利益者的权力被大大夸大了,而观念逐渐渗透的力量则被低估了……不管是对于为善还是作恶,最危险的迟早是观念,而不是既得利益。”
因此,哈耶克本人一直致力于观念史的研究,早年他从事的第一项严肃的学术研究课题就是关于货币史及货币理论史,在写作《自由宪章》之前就曾研究过密尔的生平和思想,晚年则发掘苏格兰启蒙运动思想家——曼德维尔、休谟、斯密等人--的原创性社会洞见。
哈耶克编辑的《资本主义与历史学家》(1954),就是一部观念史著作。
如本书前言已经指出的,这本著作是朝圣山学社会员讨论工业革命的论文集。事实上,它或许并不是一部关于工业革命的历史研究论文集,而是一本探讨历史学家如何曲解工业革命的历史的论文集。当然,用"曲解"一词,只是哈耶克及本书作者的判断,译者也附和这一判断。在那些刻意描述工业革命的苦难的艺术家和学者们看来,他们所反映的工人阶级的苦难,才是历史的真实面目。
这一点,正凸现了历史学的困境。
对于公众来说,他们自己不大可能知道历史事实是什么,他们只能知道历史学家告诉他们的历史事实,因此,哈耶克说,历史编篡学具有重要意义。他写道,“公众舆论与公众对于历史事件的看法之间一直是、并且永远将紧密关联。归根到底,有些人即使那些从来没有读过一本书,可能也从来没有听过那些影响过他们的历史学家的大名,他们也要通过这些历史学家的眼镜来看历史。”
而两百多年来,社会学家、历史学家一直在歪曲工业革命的历史。结果,工业革命的悲惨历史已经深入人心,不光是中国人、苏联人相信,连美国人、欧洲人也相信,工业革命就是皮包骨的童工,就是暗无天日的矿区,就是每天工厂18个小时的纺织女工,就是伦敦接头的孤儿、残疾人、妓女;当然,更有残酷的工厂主,贪得无厌的地主,以及为工厂制度辩护的丑恶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这样的描述真实吗?本书作者给出的回答是:不。这些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在歪曲历史。他们之所以这样描述工业革命,或者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有意地扭曲历史,或者像米塞斯所指出的,他们仅仅是由于对经济学的无知而成了流行偏见的奴隶,甚至最伟大的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基于错误或幼稚的理论而在自己的体系中为他未来的沦敌埋下了一件具有很强杀伤力的武器。
历史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关于工业革命历史的种种充满偏见的叙述,对于现实的政治、社会、经济制度安排,产生了非常重大的影响。当然,我们或许也可以反过来说,历史学家之所以那样叙述工业革命的历史,可能就是为了替他们所幻想的美好的社会经济制度安排提供一种有力的合法性论证。
这一点,在根本没有完成工业化的中国看得最明显:已经一百多年了,中国还没有完成工业化,大部分中国人尚不知工业化为何物;然而,早就上个世纪中叶起,中国的学者就可以批判起工业化来了。在中国的历史书上,不管是世界历史书,还是中国历史书,不管是专家教授们的高头讲章,还是教育青少年年的教科书中,却都在愤怒地控诉工业化、工厂制度及与之相应的市场的罪恶,资本家、企业家更是被完全漫画化了。我们知道,这种叙述策略是有某种意识形态方面的考虑。
在这种意识形态已经开始淡化之后,同样的叙述策略仍在当代史的叙述中被那些据认为代表着社会的良心的人士们不假思索地重复着。当代中国或许可能正在部分地重复这些作者们所探讨的那段工业革命的历史。自然具有工业革命时代的一切容易让充满良知的人士愤怒的一切景观。于是,正在书写当代史的新闻记者、报告文学作者及社会学者,向我们描绘的三资、私营企业工人的生活状况,恍然让我们以为我们正在阅读标准的英国工业革命史。大部分学院教授、城市知识分子及民众相信了这种描述,并且据此愤怒地指责私营企业家只关心利润而置工人死活于不顾的丑恶嘴脸。人们要求政府进行干预,取缔这些黑心工厂。
跟19世纪前半叶的英国一样,这样的描述也发挥了现实的政治作用:众多私营企业(煤矿、造纸厂等行业)被关闭。至于那些因此而失去工作的人们的情况,他们是否能够在工业部门找到工作岗位,或者他们被迫回到农村后的生活更幸福还是更悲惨,那些当初愤怒的记者们却是无暇顾及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判断历史学家对于几百年前的历史的叙述之真伪,可能是相对容易的一件事,因为证据越是难以找到,人们越容易找到平息争论的证据;相反,当代历史的叙述者们所描绘的图景,到底有多大可信性,反倒不容易判断。除了因为各方对可以找到证据之外,更重要的是,人们受到激情和前见的影响更大。对于当代事实的解释,人们中间所存在的分歧,更难用一个客观的标准来解决。事实上,这样的分歧所引起的激情,渗透在关于最重大、最深刻的政治、哲学、社会问题的理论探讨中。
我相信,在这种背景下,哈耶克这本书对于争论双方应该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事实上,本书自出版以来,影响相当深远。我所见到的几乎所有关于工业革命的参考文献目录中,都把这本列为必读书目,不管其作者是否同意本书的立场和结论。
工业革命在中国仍将继续下去,并且可能要持续数十年,因为中国还有数亿人置身于工业体系之外。工业革命对于穷人到底是祸是富,这个问题,永远是一个重大的问题。如果眼光更放远一些,全球化的市场体系对于全球的穷人,到底带来了福利,还是带来了伤害,恐怕也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事实上,有关近20年来全球化、市场化进程家境使穷人数量减少了,还是增加了,也是说法歧出,莫衷一是。对于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人们竟然连基本的事实都不能达成一致,那么,可以想象,过上一百年,这又是学术史上无法得到没有定论的公案。
因此,历史永远需要重新诠释。
需要说明一下,我在书后编入了几篇相关的文章作为附录,当然,其立场前面的作者完全一致。其中,米塞斯是朝圣山学社的创始会员。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罗纳德·马克斯·哈特威尔,他是经济史学家,工业革命史研究方面公认的权威。由于那套历史巨著,英国的霍布斯鲍姆罕见地以历史学家的身份而成为中国知识界一度关注的焦点人物。在上个世纪五、六十时代,就英国工业革命到底使工人绝对地贫困了还是更为富裕了的问题,哈特威尔与这位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展开了一番论战,当然,最后并没有得出定论。如今在霍布斯鲍姆的著作畅行国内之后,似乎也有必要介绍一下他的论敌的看法。而且,哈特威尔也是朝圣山学社会员,并曾担任朝圣山学社会长(1992年到1994年),曾撰写过一本《朝圣山学社史》,因此,选择他的文章作为这本朝圣山学社会员文集的附录,是非常恰当的。
秋风
2002年10月26日于京城三里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