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浙江著名女作家王旭烽的散文集。通过本书,作者传递了这样一个文学观点:她认为,好散文不是把心里话讲出来就可以的,语言的记录和我们界定的散文,是不一样的,散文有着它修辞学上的独特意义。
王旭烽因其长篇巨著“茶人三部曲”荣获茅盾文学奖而成名,自上世纪90年代起就享誉文坛。她近年所撰的散文,忆旧、评茶、说史,至性至情,触摸人心。跟踪其激情的流露、生命的自白,在展开的历史文化画卷中,于汇聚着众多人物的题材里,随着那温婉、优雅的笔调,我们可以倾听历史的走向、心灵的震颤,寻找到被精心勾勒、含蓄表达的事实。
桂花时节,不单单是闻那花朵儿香的,也是听那花子儿声的。
我家离植物园近,那里有秋桂无数压枝,引得蜂狂蝶舞。日间,人面桂花相映黄(或者相映金、相映丹——视花色为定);夜间没有光了,声音便升了上来。
已经有好几年了,秋日,只在夜间与花魂相会,听听她走近我的声音,那是天籁。
花再闹,夜里访者终究少。比如睡美人,能见到的毕竟只有那特别亲密的几个,带有幽会性质,所以是要单独出发的。P3
我写散文的历史一点也不比写小说短,但真正要编一部散文集,却觉得难乎其难。
1995年,一家出版社要给我出散文集。稿子都编好要发排了,我又抽了回来。编辑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自觉不满意。
我读散文,是想读那种文体上很讲究的文字,也就是说,那写散文的,是要懂散文的。
我在报纸上也常常发表一些文字,但真要结集,发现几乎没有几篇能够入选。因为要准确地把真话说出来,对我而言是不够的。
我热爱语言。在诸多文体中,散文的语言,最值得品味。上大学时,每年暑假,我在西湖的白堤或苏堤上,背诵《古文观止》,对文言文的散文,顶礼膜拜至极。后来读蒙田、卢梭,一度迷恋兰姆的散文。再后来读董桥的,再后来是王小波,最近几年,我读原野的散文。有一次我躺着,偶然读到林斤澜的一篇文章,突然被某一句话击中,觉得好得不能再好了,急得从床上跳下来,来回乱走,不知如何是好。
好散文并非只有一种,它可以是各种各样的风格,但无一不应该到位。某一天我在报纸上读到一篇这样的散文,是一个女犯人在犯罪前后的一些心理挣扎,她把它记录下来了。她用了好几个“天哪天”,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状态,通过文字强烈地冲击了我。我立刻把这篇文章保留了下来,认为是一篇好散文。
几年前我通读了毛选1—4卷,是把它当散文来读的,比如《红旗到底能够打多久》。毛泽东的散文势如破竹、一泻千里、横冲直撞、大刀阔斧,王霸之气兼而有之。我读过毛文,再去读王蒙的,妙语连珠、天马行空、顺手拈来、点石成金;我再去读沈三白的《浮生六记》,读得缠绵悱恻,红绡湿透;再去读龚自珍的,不禁又感瑰丽奇崛、聱牙佶屈。好散文统统都应该是美文。鲁迅先生的《野草》,你可以说是散文,也可以说是散文诗。读过这样的文字后,敬仰使我目瞪口呆。在读过这样的文字之后,你还有什么好写的呢。
好散文不是把心里话讲出来就可以的。有时候,人们以为是散文的那种文章,并不是散文,只是一种语言的记录而已。
我认为,语言的记录和我们界定的散文,是不一样的。散文有它修辞学上的独特意义,作为一种文体,我对它致以崇高的敬意。
王旭烽
2004年8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