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界概括著名画家段正渠的艺术之路——“从陕北民歌到滚滚黄河”，同样适用于他的文字，扑面而来的是大西北的泥土气息，厚重的外壳掩盖不了由柔软的内心溢出深沉的情感，粗粝的表层之下，炽烈的情绪迸发而出。这种强烈的个人特色，尤为突出地体现在他的文字中。段正渠写西北乡土、陕北高原、黄河两岸的农民生活，生命的韧性和深切的感情力透纸背，与其绘画作品相得益彰。本书是段正渠写作历程跨越30年的选文首次公开结集出版，呈现了其隐秘而细腻的内心世界，也是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游走在广袤大地，与人和时间的精神对话。

段正渠，1958年生，1983年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油画艺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油画学会理事，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油画院特聘画家、导师，北京市美术家协会理事，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伊 河
乡下的院子
对子
外婆家的池塘
家里的旧箱子
石榴树
下葬
西寨儿
“牡丹树”
怀念五叔
涨河了
记忆
母亲最后的日子
不敢回家
洛阳
母亲的房间
伊河
旧 事
暗山峁
陕北听歌
卤鸡的味道
山西记事
爱情故事
喝酒
看戏
老折
闹
王午
雾
金剪刀发屋
伊川记事
李家河
阴山界
几张照片
夜走统万城
悼诗人石垒
李家下
陕北人物志
陇县血社火
伊河夜走
坏 锁
治 病
黄金海岸大酒店
黑疙瘩之夜
老 黄
老 黄
老 黄
“晒网派”
绿布衫
本来这会儿应该在高铁上的
段 子
学 车
算 术
拍 片
看音乐
打坦克
玩 牌
赵聂盖房
身边的事
“灵异”西北
忘 性
朴素乡村
行 记
黄 河
开 封
陕北记事
镇 靖
魏 塔
右 卫
汉霸二王城
神仙日子
西行列车
河西走廊
无定河
克什克腾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佛光峪
河口村
石峁遗址
出了神木城
吐乌公路历险记
佳 县
石窟寺
蒙古国十日
陕北日记
塔吉克
新疆记事
后 记

序
英雄不曾远去
何向阳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
我在读研究生时有一次西行
经历，跟着一车画家从河南
出发，先到内蒙古，再到山
西、陕西两地，黄河从身边
咆哮而过，记忆中还有如盖
的星空。自那以后，西部仿
佛成了一种“魔咒”，如量子
纠缠，总会我吸引前去，直
到《自巴颜喀拉》，直到《
无尽山河》，直到《澡雪春
秋》。因此，读到《西行列
车》书名，想象着一位画家
也许比我更早就提了行李，
背上画夹，一次次跳离站台
向西而行时，一个个再熟悉
不过的画面浮现于脑海，不
禁让我莞尔。
的确，也许西部于我，
没有穷尽，尽管我已三上黄
河，从源区走到东营。更早
的大学时期，我还发表了一
部小说，名为《根》，写的
是一位追随黄河溯源而上的
画家，为完成他的作品而死
于途中，而他留下的那幅画
的名字也是《根》。自那以
后，我再未发表小说，我想
大概是创作小说的冲动也与
那位画家一样，匍匐在地，
变成了土壤中的根系，扎根
在了西部。
或许，西部之于我们，
它的意义是远方的召唤，也
是一种出走的宿命，更是一
种舍命的奔赴。
而这一切，关于西部的
一切，在我心中沉睡了多年
之后，被段正渠的文字再次
唤醒。这是画家的第一部文
学之书，也是他以文学的方
式盛放自我的记忆之书。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不
，在更早的八十年代初，我
还是一个中学生时，就随父
母不时前往西部，当然那是
河南的西部，从伏牛山、太
行山，到陕西、山西。我对
山河的认识就源于这片被称
为中原的西部的地区，在伊
河、洛河之滨，我曾伫立，
也曾疾行，那是河图洛书的
诞生之地，可以想见，长风
吹起额发，我、我们为某个
念想焦灼奔赴的样子。吉普
车在河滩上跌跌撞撞，它开
上了渡河之舟，什么，什么
也挡不住那种前行和奔赴，
就像什么也挡不住河流一样
，那是少年时热血的奔涌。
在首阳山，终于爬至山顶的
我迎风而立，那种气壮山河
的感觉仍然记得，站在我旁
边的一位青年后来成了我的
爱人。但伊河与洛河交叠而
出的阴阳太极图景，是否亲
眼见证过，我已恍惚。那是
一个梦吗？
那是一个梦吗？
我常问自己。
回答只有一个：
如果是，就让它是吧。
我曾长期思忖，西部，
那里究竟有什么，让我们这
代人不管不顾，好像什么都
可以舍弃似的，将之作为我
们的目的地。其实，它的吸
引力，还不止于我们这代人
，我们的兄长，我们的父辈
，似乎对它的召唤也都无法
抵挡，前者如张承志《北方
的河》，后者如王蒙《这边
风景》，而我们的同时代人
则有叶舟的《凉州十八拍》
。西部，究竟意味着什么？
它只是一个地理方位吗？之
于我们而言，它是一场梦的
开端，还是一场梦的结束？
抑或就是梦本身？它盛下了
我们的什么？足够媲美青春
，足够激荡热血？从而以一
种天平般的存在，平衡着我
们独一无二、不可逆行的生
命？
为什么是它？
反复地来到我们的生命
中。
也许，一切仍要从少年
说起。
当我站在伊河面前，眼
见岁月逝水而过，我无从想
象一个大我不足十岁的画家
少年时的想法，他面水而立
，在一片苍茫之中看到了什
么，他的小小的心田里又盛
下了什么。我无从想象他进
入洛阳城而受到的委屈和感
知的疼痛。在他《伊河》的
片断记述中，我印象最深的
是他对洛阳城的一瞥，所有
的孤傲都藏在那样不羁的眼
神里。那不是他要进入和停
留的地方。他的梦不在那里
。在伊河吗？不，这些，都
是他要离开的地方。在那个
少年还不知自己去向之前，
他有关伊河的全部记忆都在
具体而微的事物里，微物之
神每每降临于母亲与他相处
的片刻，然而这片刻也被时
光裁切得更加微小，星闪如
昨。于是在守着母亲的片断
岁月里，已经长大的男孩试
图拼贴，他在母亲三言两语
的缄默中，体会着一座村落
的记忆。它曾经是巨大无穷
、不可方物的，然而有一天
，它缩小了，直缩到一张纸
上，或者叠起来，放进衣袋
里。
是的，我们每个人的衣
袋里都装着这样一个相似的
故乡。我们怀揣着它，它，
却也是我们要离开的地方。
这是人类情感的一个悖
论。作为一名艺术家，段正
渠不会不知。因此他的笔触
从未触及它。正如他在文中
所写，当母亲离世之后，作
为儿子的他每要归乡，都会
迟疑。从心底，他无法说服
自己，失去了母亲的家乡还
是家乡吗？他以回避回家的
方式，回避着回答。这种心
情引起了我的共鸣，我在失
去了母亲、父亲之后，已很
少回到父母过去生活的地方
，我无法想象自己还能如往
常那样拿出钥匙开门，我无
从想象开了门后，面对一间
了无生机的房子，自己会是
什么感受。因此，这还不是
近乡情怯所能解释的。这也
是一个成人还原为孩子的某
种恐惧。
恐惧，构成了远离。我
们之前对家的远离，还是一
只脚踏向远方，但知道另一
只脚还有家乡支撑。现在不
是了，这只原先留在家乡的
脚，由于亲人的离开，而有
了一脚踏空的感觉。也许，
这才是画家从不画故乡，

一个人的童年、故乡、故人、故事，也是一个时代的童年、故乡、故人、故事。
父亲、母亲、外婆、五叔……洛阳、伊河、西寨……童年故乡的人和事始终鲜活地存在于作者的脑海中，继而呈现于作者的笔下，越是镌刻着作者个人独有的记忆，越是反映出一代人真实的成长经历。

当作家，是我很小的时
候就有的梦想。
记得还没上学的时候，
村里曾有两位说书艺人，在
方圆几十里之内有名。农闲
时分，桌子一摆就拉开了场
子。他们能把原本平庸的一
件事讲得一波三折荡气回肠
。一夜一夜地说，每说到紧
要处却又卖关子打住，这让
人欲罢不能，心痒难忍，弄
得每天只盼着天黑。有些故
事后来接上了，但更多的直
到现在还悬着没有结果……
幼年时的无数个夜晚，就是
在对这些故事下文的期待中
度过的。
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
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由于生活在乡下，此后学便
上得有一搭没一搭。好在父
辈读书人多，家里也一直把
读书作为正事儿来褒扬，加
上知道书里有不少故事，所
以自小就养成了爱看书的习
惯。
爷爷奶奶住的“大屋”（
上房）和“棚上”（阁楼），
满满当当放的全是书。这些
书大都是父亲、叔叔、大哥
用过的。学校老停课，于是
一不上学我便整天钻到楼上
瞎扒拉。书籍杂乱，除了实
用的教科书一类，真正文学
类的书籍并不多。但饥不择
食，只要有字就拿来看，记
忆中有《中华活页文选》《
古文观止》等。书中好多字
认不得，只管硬着头皮往下
看，于是除了误读，一篇好
端端的故事通常会被我看得
支离破碎。当时好多书不能
看，新出的又枯燥得没法读
，为借一本书，我曾经低三
下四给人说好话，甚至帮人
挑水、挖猪圈粪。书一旦借
来，就抱着不撒手，晚上煤
油灯往往要加好几次油，总
想一口气读完。小学三、四
年级时，从棚上翻出一套《
水浒传》，在学校“天天读”
时间偷看时，被老师抓住告
诉了父亲。一直鼓励我多读
书的父亲，第一次因读书严
厉地训斥了我——父亲是中
学校长，当时正受冲击。
初中的时候，父亲从他
任教的中学给我借回一套浩
然的《艳阳天》，那时浩然
很火，之后又买了他写的《
金光大道》。大概因为书上
写的是我熟悉的乡间生活，
我看得如痴如醉，并开始有
了“写”的野心。到了高中，
每遇“周记”“作文”课，同学
写一页、两页，而我每次都
会写完整整一本。我跟同学
说，我将来要当作家，当时
甚至没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
乡下孩子大白天说的梦话。
后来学习了绘画。书虽
然时断时续地读，但动手写
文字却极少，一直到1996
年才稍有改变。那年10月，
父亲中风，自此便在床上躺
了三年多。这期间，我时常
会回家陪父亲住上一段时间
，没事儿了，就在本子上或
电脑上写几句，写的多是童
年记忆。再后来，下乡遇到
有趣的事儿也会随手记下，
但也仅仅是为了发微博和微
信而已。可能是由于年龄的
关系，2000年之后，心态
明显比以前变得平和了不少
，画画之余，开始较为正式
地试着写点散文和随笔。写
的原因，有些是为了消磨时
间，有些是因为好玩，有些
则觉得这是件事儿，这些东
西或许和自己的绘画有关系
。至于出书，却是从来没有
想过的。
2018年一次无意间翻了
翻电脑里写下的文字，没想
到七零八碎凑起来竟然也有
了三四十万字。“我也是花
甲之年的人了，能不能给自
己出本书？”这时，我便开
始奢想了。于是一个人躲到
陕北，开始整理文字。没想
到新作几天理不出一篇，过
去的也大多不经看，一下子
就泄气了。作家动不动行云
流水、洋洋洒洒几百万字是
怎么做到的？我一方面对他
们钦佩有加，另一方面也真
正意识到当“作家”的艰难…
…于是一撂又是几年。
但那点事儿总是心心念
念忘不掉。这几年除了教学
和绘画，时不时还在写，我
还常会把之前的文字拿出来
改上几个字，想先整理出来
再说。为了方便自己查找，
我试着把文章分成“散文”“
年轻故事”“段子…‘行记”“与
艺术有关”几部分，后来由
于内心挥之不去的“文学”情
结，先删去了“与艺术相关”
，接着去掉了出版过的“年
轻故事”，然后又把可能不
大合适的“段子”之类去掉了
一部分。散漫、任性、无计
划地书写，使得内容凌乱而
无序。如何将这些繁杂的文
字条理清晰地编辑在一本书
内，对我而言就成了一道难
题。几经调整，也只能弄出
眼下的样子。
文中的故事，除了听来
的，多数是真实的，大都是
身边的人和事，只是略有加
工或者更换了姓名。乡间生
活经验影响了我的表达习惯
，因此文字没有太多隐喻和
虚构。我记录的是我的感受
，没有文学专业知识，缺少
写作经验，我甚至不知道这
些算不算“文学”，它和我梦
寐以求的东西究竟有多远。
这是我第一本纯文字的
书，也可能是最后一本。越
临近出版越不自信，我真希
望我有写作天赋，像作家或
说书艺人一样，能把平庸的
事儿讲得津津有味、引人人
胜，使司空见惯的日常变得
扑朔迷离、跌宕起伏……可
我没有。因此我只能胆怯地
将这些杂乱、难以归类的文
字说成原本是“写给自己看
的”，虽然这个说法既牵强
又言不由衷。
但愿这本书没浪费大家
太多时间，如果还能看下去
，我就十分满足；如果还有
人能喜欢，我则满心感激了
。
2021年1月24日

画家段正渠的文字笔记
，具有特殊的感情力。可以
用“生命的呼吸”（本雅明语
）来概括—它是画家的生命
体验与培植出这种体验的自
然与人文环境互动的投影与
光斑，是生命意象和生活意
境的综合。这些文字不是对
某种哲学观念与意识形态的
阐释。它们体现着特定历史
阶段的生活方式，包括创作
者自身的独特生活经验以及
特定历史阶段中原大地高天
原士所积淀的笑靥与泪痕。
——水天中 中国艺术研
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
早听说过画家段正渠了
，庆丰拿来他的一本画册，
一看果然画得好，一条大河
无数山，里面的情景就活灵
活现，在金黄的色调里显示
着神奇。拿来的还有段正渠
另一本写好了就要出版的书
《西行列车》。画家能写书
的必然有些特别的视角。不
想他写起文字来也是贴合着
一寸寸光阴和渐行渐远的西
部大地，文字朴朴实实娓娓
道来，气息纯正文采斐然。
世界里的事情原本都是
些缘，你往哪里行也是注定
了的，段正渠热爱西部，西
部也爱他，因此就画了又写
，写了又画。那大地上的荒
凉、记忆里的混沌、幽怨的
花儿、悲伤的信天游就往画
和文字里钻，时日一长作品
里就有了土地的灵气，人也
就越发打开了些山水气。脚
步在大地上往返行走就是一
支凌空的笔，每个人都会通
过一生的行走完成一幅生命
的符图，且看他写写画画完
成那些好看的枝叶。
——贾平凹 著名作家、
陕西省作协主席
这是当代杰出画家段正
渠唯一的随笔集，我没有想
到自己竟然读得如痴似醉，
不时伴随着联翩浮想。他的
童年正是我们记忆的源头，
弥足珍贵的风俗伦理如今只
能怅望。他一次次从中原和
京城出发，穿过河西走廊抵
达敦煌，则是以身试法，告
诉我们一代人如何追逐艺术
灵光，他记下了四季轮转、
教学相长，他描述了苍茫大
地、人事沧桑。他的朴索与
精美相互生成，他的高古与
现代相互凝望。随笔集中有
多篇文章，不仅可供成人欣
赏，而且可供学生课读，给
年轻一代以精神滋养。
——李洱，北京大学文学
讲习所教授

乡下的院子
我在乡下有个画室，距城区50公里。由于路远，去得不是很多。画室占地约有半亩，后面盖了三层房子，前面还有一半空着，就是所谓的院子。院子东南角有一棵几十年树龄的柿子树，中间及东面树下的地面用水泥做了硬化，可以停车，也可以在树下小坐；院子西面搭了一个葡萄架，墙边种了几棵树，余下的，就开垦成可以种植的菜园子。
种植的区域有十几平方米。由于疏于管理，头几年基本上一直荒芜着。后来也就是胡乱地撒些种子，由它自生自灭。闲了过去时，不管是草是苗，见到院子里绿乎乎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心里就高兴得很。前几年大哥退休了，忙碌了半辈子，难得清闲，嫂子就陪着大哥常到村里去住。嫂子爱清洁，每次一来就忙活着收拾房间，大哥则换上布鞋、戴了草帽躬身务治那片地。农村长大的人，对土地那种天然的感情始终都在。这期间我也去得勤些，人走动多了，原本空荡荡的三层楼房就显得有了一些人气。
今年一开春，大哥就惦记着那片地。清明前后，先是过来把地深翻了一次，又不知从哪弄来好多种子，一垅一垅地种下，说是有辣椒、西红柿，墙角还种了几棵嫂子从河南老家带回的红薯苗。过了一阵儿，种子开始发芽，又过几天，土地变得绿乎乎的了……后来忙于上课，我有一阵子没到乡下去，有天晚上回去取画，一打开院子的大门，感觉脚踩在什么东西上，软软的，嫩嫩脆脆的，借手机屏幕的光一看，原来是大哥种的南瓜秧子，从地里爬到门口来了。 接下来就是暑假了。天太热，懒得动弹，就一直窝在学校画室里。接着开学，带学生下乡……稀里糊涂几个月就过去了。到了10月底，姐姐和妹妹从河南来北京，就约了哥嫂一起到乡下去看看。一进院子，啊哈！院子全变了！红薯叶子长得像南瓜叶子一样大，南瓜叶子则大得像锅盖，绿油油的南瓜差不多有半米长。葡萄架上，丝瓜、南瓜、葫芦、葡萄纠缠绞合在一起，茎繁叶茂，争相往外伸展和扩张。葡萄熟透了，一嘟噜一嘟噜地从叶子中间垂下来，粉粉的，透着光亮。石榴树种下有五六年了，一直蔫了吧唧，去年突然缓过劲来，疯狂地生长，今年竟然结了几十个石榴，细细的枝条似乎承受不了重压，歪斜着弓下腰来。由于熟透的缘故，几个个儿大的石榴竞长炸了，紫红的果实暴露在外面，晶莹宛若宝石。山楂树是去年种下的，没想到今年就密密麻麻结满了果实，红彤彤的，在阳光下耀人眼目。院子里，粗大的柿子树上挂满了柿子，没熟的是橘黄色，熟了的红得透明。柿子个儿大，又无核，摘下几个软乎乎的柿子，挖个口，就像喝汤一样，“吸溜”一下就瘪了，清冽甘美，余味悠长。
几个人就此忙活开了。有的摘山楂，有的摘石榴，有的摘葡萄……我则顺墙爬到门楼顶上，用长杆子摘柿子。柿子不好摘，前几年和学生来，学生爬到树上，就近的伸手摘了，远处的就不好办，弄不好掉落地上，“啪”的一声，硬的摔破了，熟透了的则摔成一摊水。今年我想了个办法，在长杆子顶端固定了一个钩子和拧好的铁圈，然后把塑料袋张口缠绕在铁圈上。摘柿子时，硬柿子直接用钩子拧了，下面两个人扯着床单接着；软的柿子则往上一推，柿子枝梗细脆，“噗嗒”一下，正好掉在捆好的塑料袋里，然后放下杆子，接下柿子。这办法果然有效，尤其那些熟透了的柿子，竟完完整整、毫无损伤地被摘了下来。拿一个放在手上，对着太阳逆光看着，柿子蜜糖一样的透着光亮。没多大工夫，几盆山楂、葡萄，一筐石榴，三四箱柿子……五颜六色的果实就把院子地面填满了。
初冬的时候，因为朋友来帮我拍画，在乡下住了几天。这时的院子，植物枯萎，树木凋零，柿子树光秃秃的，只剩下乌黑的枝干，树梢处还零星挂着几个柿子，但大都已经瘪成干了。拍照前后进行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每天下午两三点朋友从城里过来，忙到深夜才收工。有天凌晨两三点了，朋友饿了，问能否再煮一锅红薯来吃。红薯前几天刚吃过——那天也是半夜饿了，拿着手电，看地里隆起的地方往下一挖，就挖出一颗几斤重的红薯，红色的皮儿，光溜溜的，切成块儿竟放满了一锅。清水煮了，又面又甜，还真是好吃，一下子想到小时候的日子。这会儿朋友一提，我马上又拎了筐子去刨红薯，没想到连刨几颗，下面竟然几乎是空的，除了一条条须根，所谓的红薯也就指头大几个蛋蛋儿。我这才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的：红薯成长过程中是要多次翻秧、倒腾、摘叶子的，不然养分分散在叶子上，根部的红薯就不长了……小时候我也是干过农活的，怎么竟把这点给疏忽了！只能怪自己夏天没常过来摘些红薯叶回去吃。最后，索性把地里所有的红薯全给刨出来了，总算凑了一碗指头大的红薯度个心慌。
再来已是冬季。前不久刚下过雪，寒气逼人。街上路面虽然经过清扫，但路边的积雪依然发着青光。院墙里面的柿子树，生铁铸的一样，硬硬地矗在那里。树梢的干柿子不见了，树枝朝上的一面盖着一层白。开门进到院里，满院茫茫一片，早已分不清哪是硬化了的水泥、哪是种过植物的泥土了。葡萄架枯萎了，枯萎得如同败絮；山楂树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