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1923-1985),意大利当代最具有世界影响的作家。于1985年获得诺贝尔文学提名,却因于当年猝然去世而与该奖失之交臂。但其人其作早已在意大利文学界乃至世界文学界产生巨大影响。 卡尔维诺从事文学创作40年,一直尝试着用各种手法表现当代人的生活和心灵。他的作品融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于一身,以丰富的手法、奇特的角度构造超乎想像的、富有浓厚童话意味的故事,深为当代作家推崇,并给他们带来深刻影响。《我们的祖先》三部曲、《命运交叉的城堡》、《帕洛马尔》等达到惊人的艺术高度和思想深度。《意大利童话》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意大利民间口头故事的原貌,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兼具,是再现意大利“民族记忆”之深厚积淀的不可多得的作品。《美国讲稿》是卡尔维诺对自己近40年小说创作实践的丰富经验进行的系统回顾和理论上的总结与阐发。他的作品以特有的方式反映了时代,更超越了时代。 后记 我在此卷《我们的祖先》中收集三篇写于1950—1960 年代的故事,它们的共同之处是事件是非真实的,发生在 久远的时代和想象的国度中。由于这些共同的特点(尽管 还有其他不相同的特点),人们认为,它们组成了,像通 常所说的,一部“套曲”,甚至是一部“完整的套曲”( 也就说写完了,因为我不打算写类似的新故事)。这给我 提供了重读它们和回答问题的好机会,迄今为止每当人们 提出之后我避而不答的问题是:我为什么写这些故事?我 想说什么?我实际上说了些什么?这种类型的叙事在当今 文学中有什么意义? 我,起初,写过一些当时所谓“新现实主义”的故事 。也就是说,我讲述了一些不是发生在我身上而是发生在 别人身上的故事(或者说是想象发生过或可能发生的), 如通常所说,这些人是“人民”大众,但总是一些有点非 正常的人,至少是一些奇怪的人,不会过多迷失在思想和 情感中,而能够只通过他们所说的话和所做的行为来加以 描写。我写得很快,使用短句型。那时我想表达的是某种 突破,某种写法。我喜欢故事发生在户外,在公共场所, 如在车站,许多人际关系在那里产生于偶然相遇的人们之 间;心理学说、内心世界、室内场景、家庭、风俗、社会 (尤其是上流社会),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也许从那时起 我不曾有过大的改变。 我毫不经意地用游击队员的故事开始写作:结果很成 功,因为这些故事是历险记,充满搏斗厮杀,枪林弹雨, 有一点儿残酷也有一点吹嘘,符合当时的精神,还运用了 “悬念”,这在小说中像调味的盐。在我于1946年写的中 篇小说《通向蜘蛛巢的小径》中,我也大量地运用了新现 实主义的生硬手法,而批评家们开始说我是“寓言式的” 。我这是在赌博:我深知当讲述无产者和八卦新闻时带有 寓言性是优点,而当讲述城堡和天鹅时寓言性就不足以称 道了。 于是我尝试写别的新现实主义小说,以那些年里的大 众生活为主题,可是我没能写好,将手稿留在了抽屉里。 倘若我采用一种欢快的语调述说,显得假腔假调;现实更 为复杂得多,任何风格的模仿终归是装腔作势。倘若我使 用一种更加深思熟虑和悲天悯人的语调,一切变得灰暗、 忧伤,我就失去了那种属于我的特征,也就是对写作的是 我而不是另一个人这个事实的唯一证明。 是世道变调了:游击战争时期和战后时期的散乱生活 随时间转移而远去,再也遇不见那些向你讲述非凡经历的 非同寻常的人物,即或还能遇见,却再也辨认不出他们的 人和事了。现实步入各种轨道,表面上更正常,变成机构 式的;如果不通过他们所在的机构很难判定人们所属的阶 级;我也步入一种阶层成为其中的一分子:那种大城市的 知识分子,身着灰色套装和白色衬衣。但是我想,归咎于 外部环境是太方便的做法;也许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作家, 我是一个写作过的人,像许多人一样,被推进变革时期的 浪潮;过后我的灵感就枯竭了。 于是,我怀着对自己和对一切都感到厌烦的情绪,作 为个人消遣,于1951年开始写《分成两半的子爵》。我无 意特别支持某一种文学观念,也不想进行道德讽喻,或者 狭义的政治讽喻,从来都不。当然我感觉到了,尽管不是 很理解,那些年里的气氛。我们处于冷战中心,空气中弥 漫着一种紧张,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安,它们不具有看得见 的形象,可是主宰着我们的心灵。于是,当我写一个完全 是出自幻想的故事时,我不仅在不自觉地宣泄那个特殊时 期的压抑感,而且还找到了走出困境的推动力;也就是说 ,我不是被动地接受消极的现实,而且能够对其注入活力 ,颂扬,野性,简约风格,强烈的乐观主义,它们曾经属 于抵抗文学。 起步时我心里只有这股动力,和一个故事,或者更恰 当地说是一个形象。在我写每个故事的起始之时,都有一 个形象在我脑子里转动,不知是何时诞生的,而且跟随我 多年。这个形象逐渐在我头脑里发展成一个有头有尾的故 事,而且同时——两个过程经常是平行而又独立的—我相 信这个故事蕴含某种意义。但是,当我动手写作时,这一 切在我心中初具轮廓,还处于空白状态,只能在写的过程 中,一切事物最终各就各位。 那么,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个从纵向劈为两半 的人,那两半中的每一个都自行其是。一个士兵的故事, 发生于一场现代战争?但是常见的表现主义讽刺作品被反 复炒腻了:一场远去时代的战争更好一些,土耳其人,一 刀劈开—不,一次炮击更好一些,因此一半被认为已经毁 坏,后来却又跳将出来。那么是土耳其人开的炮?对,奥 地利—土耳其战争,十七世纪末期,埃乌杰尼奥亲王,但 是让这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那时我对历史小说不感兴趣 (现在依旧)。那好:一半活下来,另一半以后再出现。 如何区别他们行之有效的可靠方式就是让一半善良而另一 半邪恶,一种斯蒂文森式的对立,就像《化身博士》,以 及《杜里世家》中的两兄弟。故事就这样完全按照合乎几 何逻辑的推理编织起来。而批评家们可能开始步入歧途: 他们说我心里想的是 目录 《分成两半的子爵(精)》(无目录) 精彩页 01 从前发生过一次同土耳其人的战争。我的舅舅,就是梅达尔多·迪·泰拉尔巴子爵,骑马穿越波希米亚平原,直奔基督教军队的宿营地。一个名叫库尔齐奥的马夫跟随着他。大群大群的白鹳在混沌沉滞的空气中低低地飞行。 “为什么有这么多白鹳?”梅达尔多问库尔齐奥,“它们飞往何处?” 我的舅舅是初来乍到,那时他刚刚参军入伍,我们邻近的一些公爵都参战了,他不得不来凑热闹。他在基督徒控制的离战场最近的一座城堡里,得到了一匹战马和一名马夫的配备,赶到帝国的军营去报到。 “它们飞往战场,”马夫回答,神情黯然,“它们将一路陪伴我们。” 梅达尔多子爵早就知道白鹳飞过在当地是吉祥之兆,他看到它们理应表示高兴,可是他感觉到的却是相反的东西,心里忐忑不安。 “库尔齐奥,是什么东西把这些长脚鸟吸引到战场上去呢?”他问。 “它们也吃起人肉来了,唉!”马夫回答,“自从干旱使土地枯荒、河流干涸以来,哪里有死尸,鹳鸟、火鹤和仙鹤就代替乌鸦和秃鹫往哪里飞去。” 我舅舅那时刚刚成年。这种年岁的人还不懂得区别善恶是非,一切感情全都处于模糊的冲动状态;这种年岁的人热爱生活,对于每一次新的经验,哪怕是残酷的死亡经验,也急不可耐。 “乌鸦呢?秃鹫呢?”他问道,“其他的猛禽呢?它们都到哪里去了?”他的脸色发白,而眼睛却熠熠生辉。 马夫是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子的士兵,从不抬头看人。“由于猛吃害瘟疫死的人,它们也得瘟疫死了。”他举起矛枪指了一下一些黑糊糊的灌木丛,细看之下就发现这些不是植物的枝叶,而是一堆一堆猛禽的羽毛和干硬的腿爪。 “看,不知道谁先死的,是鸟还是人呢?是谁扑到对方的身上把他撕碎了。”库尔齐奥说。 为了免遭灭绝之灾,住在城里的人携家带口地逃避到野外来,可是瘟疫还是将他们击毙在野地里。荒凉的原野上散布着一堆堆人的躯壳,只见男女尸体都赤身裸体,被瘟疫害得变了形,还长出了羽毛。这种怪事乍看之下无法解释,仿佛从他们瘦骨嶙峋的胳膊和胸脯上生出了翅膀,原来是秃鹫的残骸同他们混合在一起了。 他们已经踏上了打过仗的土地,地面上有着战争的遗迹。他们走得慢了,因为两匹马时时扬起前蹄,不肯前行。 “什么东西惊吓了我们的马?”梅达尔多问马夫。 “先生,”他回答,“没有什么东西能像马肠子的气味一样让马难受了。” 确实,他们一路经过的狭长的平原上马尸横陈:有些仰倒,四蹄冲天;有些趴卧,头颈栽地。 “为什么许多战马倒在这里,库尔齐奥?”梅达尔多问。 “当马感觉到肚子被划破时,”库尔齐奥解释说,“就不让内脏流出。有的将肚皮紧贴地面,有的翻身仰躺。但是死神照样很快把它们带走了。” “那么在这场战争中是战马先死啦?” “土耳其弯刀好像是专为一下子剖开马腹用的。再往前走您将看到人的尸首了。先是战马,接着,就该是骑士了。可是我们到了,营地就在前面。” 在地平线边缘上出现了帐篷的尖顶、帝国军旗和炊烟。 他们向前急驰,看到前一场战斗的死者几乎全都被运走和埋葬了。只看到有些断肢,特别是指头被扔在庄稼茬子上。 “每隔不远就有一根手指头为我们指路,”我舅舅梅达尔多说,“这是为什么?” “愿上帝饶恕他们:活人将死者的手指割下,为的是拿走戒指。” “那边来的是什么人?”一个哨兵问。他穿的大衣上长满绿霉和青苔,活像树皮,他就像是立在寒冷北风中的一棵树。 “神圣的帝国皇上万岁!”库尔齐奥大声说道。 “苏丹该死!”哨兵回答,“不过,我请求你们,到了司令部时告诉他们派人来替换我,我已经在这里生根啦!” 马在这时扬蹄飞奔起来,为的是躲避那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战场上的苍蝇,它们在粪便堆上嗡嗡叫。 “许多勇士,”库尔齐奥注视着,“他们昨天的粪便还在地上,人已经升天啦!”他在胸前画十字。 在营盘进口处的一侧排列着一行帐篷,从帐篷里走出一些满头鬈发、身着锦缎长裙的妇人,她们袒胸露怀,浪声浪气地叫着笑着迎接他们。 “这里是宫廷贵妇们的住处,”库尔齐奥说,“任何其他军队里都没有这么漂亮的娘儿们。” 我舅舅早就在马上扭过脸去盯着她们看了。 “当心,先生,”马夫又说,“她们又肮脏又有传染病,连土耳其人都不敢把她们当作战利品抢走。她们身上不仅长了阴虱、臭虫和跳蚤,而且蝎子和壁虎都筑窝了。” 他们从野战炮队前走过,已是傍晚时分,炮兵们在大炮和臼炮的炮筒上烧他们的清水煮萝卜的晚饭。由于白天炮击次数太多,炮筒变得像炭火一样通红发热了。 有人拉来满满几车土,炮兵们用筛子筛那些土。 “火药不够用了,”库尔齐奥解释道,“不过打过仗的地方土里含有很多火药,只要肯干,就能收回一些。” 他们走到骑兵的马厩前。兽医们在苍蝇的包围之下,在那里替骡马医治外伤,忙着用针缝合,用热药膏敷好,用绷带 导语 读了《分成两半的子爵》,感觉到真是“脑洞大开”。写小说可以写得那么自由,把我们过去认为不可能写的东西都写进去了。卡尔维诺的想象像宇宙微妙的均衡,摆放在伏尔泰和莱布尼兹之间。与自己和世界和解,必须先读懂这本书。只有经历分裂,才能体验真正完整的自我。 内容推荐 中世纪战场上,梅达尔多子爵跃马横刀,却被土耳其大炮轰成两半。一个完整的人就这样被分成了一半恶人和一半圣徒。子爵说:“不仅我一个人是被撕裂的和残缺不全的,你也是,大家都是。”世界上两个造物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场相互撕咬,人在与自己的恶斗中体验到了“完整”的世界。虽然分成两半的梅达尔多子爵最终复归为一个完整的人,但很明显,如果没有那场分裂,仅仅一个完整的子爵并不足以让全世界变得完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