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霸都亚纳以后
我之翻译《霸都亚纳》，并没有这样的成见：
以为它是一部黑人做的书，一部为非洲中部被压迫
的黑人鸣不平的书。
也没有这样的成见：以为它是受过法国龚枯尔
学会文学奖金——一千九百二一年的奖金——曾经
轰动过一时的书。
简单言之，我之翻译它，实在因了感兴那描写
的真实，深切，自然。
用法文描写非洲事情的书，在《霸都亚纳》出
世之前，据我看过的，少也有十来种，白种人的描
写，到底是隔了一层膜，不怕他们蓄意遣笔是怎样
的真诚。黑种人做的也不少，但都不及《霸都亚纳
》的明快，其原因，就以《霸都亚纳》的作者不仅
仅是个有能力的小说家，并且是一个爱美的诗人。
《霸都亚纳》因何而作？作者的自序上已说得
明白，无须我再说；并且，只要读者把这册翻译的
东西看完，所知道的，一定还比单从它自序上得来
的为多。
我在这里要告诉读者的，只是《霸都亚纳》的
作者的一点儿略历。
不过马郎在法国文学界中尚未博得赫赫的大名
，说及他身世与出处的东西并不多，我虽同他在有
意无意之中会过一面，也未便开口就问人的身世；
这里所说的，只凭他法国朋友波格Leon Bocquet给
他第二部小说Lepetit roi de Chimdrie作的一篇
序言上节译下来的：
马郎于一千八百八七年十月五日生于中美洲法
属的一个岛上，他的故乡本是非洲，他的父亲彼时
正在这岛政府的总秘书处当书记，生他时，他父亲
才十二岁。他的母亲比他的父亲小两岁，是一个黑
白两种的混血儿。
一千八百九十年，他的父亲调为中非洲法属迦
硼Gabon的行政员，马郎受不住那地方的水土与气候
，于一八九四年，便被送到法兰西，读书于波尔多
国立中学校的分校打郎士学校。他初到法国，自然
是极孤独的；后来在数学上连得了几次首奖，而法
文的写作又甚为教授们称誉，然后才免去了许多无
谓的轻蔑，表示出一个非洲人的聪明才智起码也与
欧洲人是一样的。
一千九百零五年，与他同到欧洲的一个兄弟，
也是一个极能做学问的少年，不幸短命死了，这是
使他悲病几死的一个关头。
这时，他读书已很多，尤其使他感兴的就是诗
与小说。不幸到他刚要到大学文科去进修时，他父
亲忽然害起病来，与他在一处的两个少弟的教育责
任，因就落在他的肩头上。
然而，因为物质上的需要，使他不能不离去波
尔多而往非洲，在乌邦纪（Oubangui）殖民地官署
中去充当一名下级的职员，这是一千九百一十年的
事。次年升任邦纪（Bangui）城的警察署员，又次
年才请了一个短假重到法兰西，恰又遇见他父亲的
死，因为财政地位的危险，遂又一直跑回非洲，往
格利马利（Gfimari）去了。
马郎虽在任事之中，虽在苦恼之中，但他文学
上的兴趣依然很浓，每日除了正经事外，便是读书
作诗。
以后的几年，马郎在法属非洲流转了好些地方
，得了许多新的知识，他母亲也死了；于一千九百
一十二年，他便学起他故乡的语言来；他故乡的语
言很复杂，他现在学的是邦达族语（Langue banda
），据他自己说，这种语言比普通的桑果族语
（Langue Sango）难得多，然而要深切懂得他乡人
的心性与习俗，终不能不学好。同时，他已在准备
后来这部《霸都亚纳》的材料。
据说，霸都亚纳这个人并不是他创出的，实在
真有其人，不过名字叫作瓜拉（goara），也确乎是
邦达族中一个有力的首长；他与马郎来往甚久，凡
霸都亚纳与其他邦达族人的心情与思想，都是瓜拉
告诉他的。
他自一千九百一十年返到非洲，一住就是十年
，方回到他最思念的波尔多；其后，在巴黎住了一
年，复又回到非洲，作了一次辛苦的大旅行。他的
得名的作品《霸都亚纳》于一千九百二十一年出版
，出版几个月便博得龚枯尔文学奖金，其时，马郎
方在撒哈拉大沙漠的南端一个有名的城中。
以上这些话都是自波格的序中节出来的，但一
千九百二十四年我会见马郎却在巴黎，他究是什么
时候由非洲重回法国？我却不知道，可是也无关紧
要，我并不想给马郎作传。
原书只是分十二章，至于每章之下所列的一些
小题目，是我添上去的，意思只是想把一章的内容
标得更清醒一点而已。
李劼人
一千九百二十七年二月记于成都

原序
第一章 迦西内外的晨景 黑人的哲学思想狗与家畜
第二章 耶西敢稼伺候他早餐 白种人真可诧异 林卡的传语 爱的少年——比西宾纪走来了
第三章 耶西敢稼与印度乌拉的舌战 董窝罗的声势暴雨后
第四章 大家都来赴喀亨扎佳节 黑人的白人观 霸都亚纳的反抗精神与他父亲的消极论
第五章 喀亨扎之来与舞 此之谓割礼 此之谓爱情舞 耶西敢稼利用机会失败了！一哄而散——司令官回来了呀！
第六章 爸爸死了 爸爸的葬仪 霸都亚纳复仇的计画
第七章 两个情人的幽会 耶西敢稼用危言来怂恿 比西宾纪与之偕逃
第八章 比西宾纪在黑夜的路上 还是他杀霸都亚纳 或是霸都亚纳杀他
第九章 比西宾纪，你好险啦！ 黑人的神话——日，月，星辰，善神，恶神，瞌睡神
第十章 猎场上 霸都亚纳说狮子生活，比西宾纪说白种人猎象遭殃
第十一章 猎前娱的乐 豹子霸都亚纳倒下了
第十二章 临命时的报复
翻译霸都亚纳以后

每夜都要烧来取暖，而必剩下一大堆温灰的火，在夜里已慢慢的熄了。
迦西的围墙是不曾封严的。因而一派朦胧的光便从他用来做门的那个窟窿中射了进来。在屋顶之下，听得见白蚁们在那里时断时续而又隐隐约约的爬搔声。原来它们藉着黄泥的隧道，正向那矮屋顶的木椽上在进攻，这因为木椽之在它们恰是顶好的一个用来避湿气避太阳的地方。
外面哩，雄鸡鸣了。在它们的“克克勒克”声中还夹杂了些与牝山羊亲热的牡山羊的啼声，还夹杂了些大嘴鸟的哗笑声，还夹杂了些狗脸似的长面猿的“霸枯伊呀的”呼声，这些声音都在弸波河与邦巴河沿岸极高的茅草那畔。
天明了。
虽然首领霸都亚纳的瞌睡还很浓，但这些喧声已被他感受得清清楚楚，霸都亚纳者，许多村落之摩昆基也。
他打了一个呵欠，起了一身寒颤，并伸了一个懒腰，不晓得还是再睡的好，还是起来的好。
起来罢，冷喀苦拉！何以要起来呢？他并不想知道，凡那专门讨论一些过于简单或过于复杂的问题，他是颇不以为然的。
只好起来，这岂不应该努一个大力吗？下决心这件事在他的心里似乎是再简单不过了。其实，是很难的，睡醒与劳动只是一件事，至少对于白种人是如此。
使他惊惶失措的绝不是劳动。因为他又强壮，又多力，又善走——投标掷枪，赛跑角觝等事，从没有遇见过对手。
在这一片广漠的邦达族的地方中，无人不恭维他那无匹的强力。所以他那在爱情或在战争中的成绩，他那游猎的技巧，实永留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每当“依拍”临照中天之际，——各处辽远村落中的门比，达克巴，达苦亚，郎格霸西等都在高唱伟大的摩昆基霸都亚纳的功勋，而且在林卡的鞺鞺声中还参杂了些霸纳风与昆德的不谐和的音韵。
劳动是骇不着他的。
只是在白种人的语言中，劳动这个名词却罩上了一种惊人的意思。或训之为无急切成功的疲劳，或训之为隐忧，为愁苦，为烦恼，为健康的过用，为妄想的追随等等。
唉！白种人。他们能一齐回到他们的家乡倒是顶好的。有其尽情任性的来找那呆笨的银钱，倒是把心思专用在家政上与他们土地的耕耘上还好得多。
生命是短促的。劳动是为那般不懂生命之人而设的。怠惰不会损失人的身份。谁都看得清楚，它与懒字本不相同。
至于霸都亚纳哩，就处在这种相反的情形中在，他颇以为什么事都不必做，简单言之，只把我们身旁所有的东西拿来应用一下就可以了。因为一天一天的生活下去，也不必回忆昨日，也不必焦虑来朝，无须预料——这样才是顶好的。
到底，为什么要起来？坐着总比站着好些，睡着总比坐着好些。
他所躺着的那张席子正散出一派干草的香气。就是鲜剥的野牛皮也不及它的软和。
总之，与其闭着眼睛这样的胡思乱想，不若再睡的好？这样，他或者倒有闲暇把他那十分柔软的“波格波”的价值估定一下罢。
首先就得把火堆烧起来。
只要几根枯枝和一点儿草就够了。他鼓起腮巴子向那蓄有几点火星的灰上尽吹。不多久，一阵哔哔剥剥的响声爆炸以后，那烟子便冒了出来，温度还未开展，火焰或就要腾起了。
于是乎，在这个温暖的迦西中——他的背向着火，似乎除了再睡一觉之外，就是长躺着如同一头野猪似的睡法之外，没有别的了。似乎除了向炭火取暖之外，就是如同在太阳地里的大蜥蜴似的取暖方法之外，没有别的了。似乎除了模仿“耶西”之外，就是同他生活很久的那个耶西，似乎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
耶西睡觉的样子太好了。静悄悄的赤条条的，脑袋枕在一块木头上，两手抚着肚皮，两腿分开，做着“唃咯唃咯”的声音，原来是她的鼾声啦！虽傍着火堆，但火堆里的火也熄了。
她睡得真熟啊！只有时拿手把她那又皱又长好像干烟叶的乳头擦一擦，或叹息着抓搔一下。上下唇略为摇动。胡乱动一动。登时又安静了——于是她那亭匀的鼾声……
那个褐色而带愁容的小狗，名字叫作地汝马的，也在柴堆之后，监守着鸡鸭山羊，蜷做一团，头尾相连的伏在树胶筐子的顶上，恍恍惚惚的睡着。
从它那劳瘁不堪的身上，只看得见一对又直又尖，又不甚动弹的耳朵。但有时，因为虼蚤的骚扰和扁虱的激刺，方把耳朵一摇。不过又有些时候，也和它主人摩昆基霸都亚纳所最宠爱的耶西，名字叫做耶西敢稼的一样，只是哼几声而并不动作。间或，却因为犬梦所扰，才展开尾巴在空中画几画，而它那抑而不扬的吠声也像在嘲骂这寂寞似的……
霸都亚纳撑着两肘。他实在没有方法再睡了！所有的现象似都联合了在反对他的休息。您看，浓雾也从他迦西的入口处迷漫了进来。天气又冷。他肚皮也饿了。而且天色也大亮了。
况且，这地方怎么能睡？您听，打铁蛙，牛蟇，青蛙等都在湿草丛中越闹越凶，这是外面的事。在他四周，虽然很冷，却因已熄的火没有烟子止住那些“拂绿”与蚊子的原故，遂都嗡嗡嗡哄哄哄的。而且，是不是山羊等因雄鸡唱时便走了，是不是母鸡等还留着在，才吵得这样的利害。 就是鸭群，平静的鸭子们也如此

赫勒·马郎著的长篇小说《霸都亚纳》是李劼人翻译作品，保留民国时期文风文笔。“文明”从非洲经过，部落便十中损了一个。这一部控诉非洲殖民者残暴行径的小说。非洲的一个小部落——格利马利，原是一个美丽富饶的方。殖民者到来后，没有七年的工夫，已是遭到极点，人们不得不奋起反抗。“豹子”霸都亚纳在父亲死后毅然走上反抗与复仇的道路。本书保留初版本文法、标点，旨在提供一个有学术价值的文本。

读李劼人译法国小说
在我长大的法国，李劼人很早就被看做中国五
四时代的代表作家之一。大约因为他在法国留过学
，他的《死水微澜》的法文译本1981年由法国驰名
的伽利玛出版社出版了。当时，除了被“革命化”
的鲁迅之外，五四文学的法文译本并不多，李劼人
之外基本上只有茅盾的《子夜》，巴金的《家》，
郭沫若自传和老舍的《骆驼祥子》等，这些作品就
成了第一批法国读者有机会欣赏的中国现代小说。
遗憾的是，那一本由温晋仪（Wan Chunyee）翻译的
《死水微澜》之后，就没有更多李劼人作品的法文
版问世。无论如何，读书时，我很快就碰到了那本
《死水微澜》，在我的印象中，它理所当然地属于
五四以来的重要作品。所以，不少年后开始研究四
川的新文化运动时，在成都认识了几位专门从事李
劼人研究和编辑工作的学者，李劼人对我来说已经
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因此，我很荣幸答应了负
责校对李劼人全集的法文词句工作。从2010年末到
2011年的夏天，我陆续校对了十多篇译成中文的法
国长篇小说和几篇介绍性或议论性散文的法文词句
。
李劼人在法国期间，对法国当时的文学、新闻
、艺术和政治的讨论都很感兴趣。他认真地将法国
文学概要性的著作翻译或概括成中文的介绍给中国
读者。譬如《法兰西自然主义以后的小说及其作家
》（1922年）和《鲁渥的画》（1920年）既完整又
详细地讨论文化界的新趋向，也显示李劼人为了深
刻认识法国文化所作出的努力。在1920年代的法国
，文化和政治议论又多又复杂，李劼人很兴奋地投
入在里，专门写了几篇评论，无论是跟法国第三共
和国密切相连的国立教育制度、“性教育”的必要
（也是五四时代的大议题），还是俄国十月革命的
成败。他选择翻译的法国文学作品也值得留意：不
仅反映对政治或思想内涵的关注，作为蒙彼利埃大
学文学系旁听生的李劼人也很关心作品的文学价值
。李劼人虽然在法国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巴黎，他
还是很用心地读到了最新的作品，注意到了文学奖
项并追踪了新的发展和取向。
李劼人在法国的兴趣很广泛，可以概括为四个
主要方向。第一个跟他的勤工俭学身份有关：很自
然地对左翼政治，法国的工会传统，俄国的十月革
命都感兴趣，即便他没有翻译过最有代表性的自然
主义或无产阶级小说。与左翼政治有关的另一个方
向是对殖民主义的批判。第三个方向是关注四川本
土的李劼人对一系列与本土关联的话题感兴趣，即
本土文学与神话、方言、正在经过工业革命的法国
农业和农村的未来。最后也许可算最重要的方向是
脱离传统社会的伦理规则，解放妇女，解放社会思
想的意图，同样也是五四文学的大话题。
从《李宁在巴黎时》（1924年）一文可以得知
，李劼人对国际革命的关注，他文中也引用法国经
济学家季特（Charles Gide）从莫斯科发给法国《
每日报》关于十月革命六周年的纪念仪式的报道。
季特就像当时法国左派知识分子一样对苏联的评价
一般都比较高，但季特本人的政治理论虽然也源于
左翼，跟共产主义却保持一定的距离：季特属于法
国的自由主义左派（也属于少数的新教资产阶级）
，批评第三共和国政府对宗教限制太严，自己主张
“相互扶持”（solidarité）和“协作主
义”（coopératisme），尤其是农业合作社（coop
ératives agricoles）。
这一点也可以说明当年无政府主义式或乌托邦
式社会主义的重要。这种复杂的意识形态与第二点
也有相连之处：在《法人最近的归田运动》一文
（1924年），李劼人讨论1920年代发展的主张安排
工人回到农田，怀疑工业化的乌托邦社会主义或基
督教社会主义运动（代表人物有神父兼政治家abbé
Lemire）。李劼人对归田运动的兴趣也反映出他与
现代化话语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选择翻译若干都
德（Alphonse Daudet）的小说，大概跟他对本土
的兴趣同样有关。李劼人住了几年的蒙彼利埃离都
德的尼姆并不远，语言也相似，尤其在《达哈士孔
的狒狒》（Tartarin de Tarascon）中李劼人也找
到了一个可以处理白话与文言，国语与方言之间的
张力的文学方法。
我个人最感兴趣的翻译是赫勒·马郎（René
Maran）的《霸都亚纳》（Batouala）。这部小说
虽然当时很有名，获得了1921年的龚古尔文学奖，
但后来渐渐被遗忘，马朗也被更有名的反殖民主义
、主张黑人文化认同（négritude）的作家（像
Césaire或Senghor）替代而被人们忘掉。翻了几页
李劼人的译本之后，我就去找了法文原文，读了这
本从来没有读过的最早反殖民主义小说之一。马朗
原来是马提尼克人，在法国寄宿学校长大，成为法
国殖民地部门的行政官员，以殖民执政者阶级身份
发现了法国在非洲的殖民地（今天的中非）的现实
而写了《霸都亚纳》。尤其在自序里，马朗深刻又
尖锐地解剖了殖民主义的盲目暴力与对原住民的传
统生活方式、与大自然的和谐关系的破坏。李劼人
1930年代初在成都翻译的克老特·发赫尔（Claude
Farrère）1905年同样获得龚古尔奖的《文明人》（
Les Civilisés）却是一个对殖民主义颇有暧昧立
场的小说。以法国殖民化的越南西贡为背景，它对
一群年轻法国海军的可疑行为没有显明的判断，也
大量地重复东方主义的陈词滥调——李劼人对这种
风格的兴趣或欣赏之缘由也可以跟他选择翻译福楼
拜（Gustave Flaubert）的《萨朗波》（Salammbo
）联系。但有趣的是李劼人在译者序中将《文明人
》理解为对殖民主义的讽刺，表示对小说的叙事角
度的肯定：“本书以西贡为背景，而讽刺所谓文明
人者不过如是；议论或不免有过火处，然而文人‘
艺增’固是小疵。吾人亦大可借以稍减信念，不必
视在殖民地上之欧人个个伟大，即其居留国内之公
民，几何不以此等人为‘社会之酵母’哉！”发赫
尔的背景和个人历史也很复杂，他于1930年代站在
左派知识分子的一边呼吁辩护犹太人，他同时给法
国极右报纸写过评论而支持日本的军国政治，甚至
赞同“满洲国”的成立。
最后，李劼人翻译了不少反对传统伦理，呼吁
解放妇女、解放个人的小说。他的名为《马丹波娃
利》的翻译对1925年的中国读者一定作了很大的贡
献，同时从李劼人自己的小说《死水微澜》对同样
题材的处理也可以看到他并没有简单地将福楼拜的
小说视为一本易卜生式的攻击传统的工具。他翻译
19世纪末的卜勒浮斯特（Marcel Prévost）的小说
《妇人书简》（Lettres de femmes）也可以显示
出他对私人写作的兴趣。同样有趣的，当时引起很
大议论但现在几乎完全被遗忘的一部小说是马格利
特（Victor Margueritte）的《单身姑娘》（La
Garconne），原文书名更接近于“假小子”。它涉
及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在欧洲性别角色的大变迁
，跟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一样被起诉上法庭，
李劼人在译者序也强调他“仅仅打算把法国政府在
文学史上最蠢笨最无聊的举动，介绍给我国”。
李劼人在法国的四年对他的思想发展无疑有重
大贡献，但好像也没有很直接影响到他的政治上或
哲学上的立场。他读到的法国小说、新闻、理论著
作主要给他提供了一个多元的文化环境和更多的思
想的可能性，但他常常也保持了一个批判距离。一
战刚结束的法国也不是启蒙者的理想国，而是一个
复杂的、政治议论活跃又尖锐的正在变迁中的社会
——对我而言，读李劼人当时写的与翻译的作品后
最深刻的印象，也许是他在那种环境里找到的好奇
精神与开放的思维方式。

法国非裔反殖民主义文学可以说是从1921年小说《霸都亚纳》的出版开始。它对非洲生活的敏感描写，对自然环境的唤醒，对殖民者暴行的控诉，为一部用法语写的非洲小说提供了一个生动的例子。作者赫勒·马郎既是先驱者，也是首位获得法国龚古尔文学奖的黑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