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春，杨本明通过于永妍联系到我，说世界图书
出版公司苏靖女士希望找到我。杨本明大学比我低两届，
上学时虽然几乎没有直接接触过，但常常听老师提起这位
笃学上进的师弟。他有文艺天赋，和我同班同学于永妍一
起同为系学生会宣传部的骨干，两位曾主持编辑外文系系
刊，而我则曾为系刊撰稿。苏靖女士、于永妍、杨本明三
位又曾先后在上海外国语大学求学。世界就是这么小。
苏靖女士后来利用来北京参加书展的机会，跟我说起
她的出版计划，希望我能主编一套日汉对照的日本文学读
物。苏靖女士是日本文学专业出身的编辑，当时她提供了
一个书目，很多选择可以说体现了一个有专业素养的编辑
的敏锐眼光。我虽然自己翻译较多，但还从来没有做过主
编（自小到大从未做过组织者），况且所选书目不乏一些
长篇巨著，对于我来说，时间与信心都不足以统筹如此浩
大的工程。犹犹豫豫中过了大半年，直到当年秋天，项目
才重新启动。几经考虑后，我重新起草了一份全新的选题
策划草案（内容包括重新选择的书目、整体篇幅、对译者
和翻译的要求、编辑方针等）发给苏靖女士，并得到了认
可。
为了做到翻译上的字斟句酌，每个分册的中文字数控
制在4万字左右。而在选篇方面，尽量考虑整体呈现日本近
现代文学全貌的同时，以中短篇小说为主。除了本辑的作
品外，当时的选篇还有田山花袋的《棉被》、国木田独步
的《少年的悲哀》、中岛敦的《山月记》、横光利一的《
苍蝇》、太宰治的《樱桃》、坂口安吾的《盛开的樱花林
下》和江户川乱步的短篇作品。后来因出版社的规划调整
，去掉了上述作品后又加上了森鸥外的“留德三部曲”，
与夏目漱石的《伦敦塔》、芥川龙之介的《舞会》呼应。
笔者的初衷是想通过这些作品，展现明治维新后日本接受
西方文明的一斑以及作家们对西方文明和所谓文明开化的
思考。
在选篇方面，除了个别分册外，大部分分册的译者又
同时兼任了分册的编选，都可以视为整套书的编者之一。
苏靖女士亦为此付出了很多精力。
今年是日本明治维新150周年。明治维新之后，日本积
极学习西方的先进文化，成为亚洲第一个走上近代化的国
家。夏目漱石和森鸥外分别前往英国和德国留学，他们对
西方文艺的译介及和洋兼顾的文艺创作对后世的日本文学
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不可逾越的两
座高峰大正时期的芥川龙之介，对文明开化后的社会现状
进行深刻描绘与反思，写作了一系列的“文明开化物”，
其中以《舞会》最为著名，深刻反映了明治维新之后日本
的社会现状：田山花袋开私小说之先河；国木田独步是日
本自然主义文学的代表；谷崎润一郎是耽美派的重要作家
；中岛敦则致力于故事新编，写作了很多中国题材的短篇
小说；宫泽贤治是日本近现代文学史上最具有代表性的儿
童文学作家和诗人：堀辰雄是新心理主义流派的代表作家
；横光利一开创了新感觉派，而新感觉派的文学理念也影
响了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文坛太宰治和坂口安吾则是日本
战后无赖派的两大巨匠江户川乱步是目本推理小说的重要
代表作家。以上是基于最初选篇的简介，虽仍难以体现日
本近现代文学的全貌，但基本涵盖了各个时期的主要流派
。
……
于永妍大学时期就是一位文艺青年，有着非常优秀的
文字功底。从她的导读和译文中，我能感受到一颗难以压
抑的“文艺心”。从导读中我似乎能感觉到她总是忍不住
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到作者身上，而在她的译文中我又感觉
她时不时地想要从作者的背后跳出来，展示她的文采。虽
然文艺青年这个词近年来越来越倾向于贬义，但同样曾有
一段文青岁月的我，一直坚持认为文学翻译不是一门“技
术”而是“艺术”。虽然我在翻译教学中会告诉学生。做
文学翻译应“防文艺腔”“去文艺病”，防止无病呻吟与
华丽辞藻的堆砌，但是我同时认为，作为一个文学译者必
须有一颗“文艺的心”，唯有如此，才能让“技术”最终
升华为“艺术”。文艺的《柠檬》是适合她的。
除了译文之外，每个分册要求译者进行详细注释。这
也是我一直的想法。我觉得文学翻译不应止于文字的翻译
，同时作为文学研究者的译者，其实可以踏出更远的一步
，以注释的方式体现译者的主体思考。这次可以说是第一
次付诸于实施。但由于日汉对照且面向中高级日语学习者
的缘故，因此，本次进行的多是一些解释性或文本解读性
的注释。对每位译者注释的“度”则没有统一要求，全凭
译者本人，可以说每一册的注释都是译者本人文本细读成
果的体现。而这些体悟，仅为读者的阅读提供一个视角。
没有杨本明的积极联络，没有陈燕的热心鼓励，没有
各位译者的积极响应，没有苏靖女士的诚心挽留，或许我
都早已放弃，也没有这套书的问世。感谢大家的帮助，让
没有任何组织能力的我也成功做了一次组织者。感谢为此
付出大量精力的各分册编辑。
做翻译的时间越长，越是感觉这个工作常常让人如履
薄冰，有时因力有不逮，欲百分之百还原原作的

倫敦塔
伦敦塔
文鳥
文鸟
夢十夜
梦十夜
编后记

在两年的留学生活中，我只参观过一次伦敦塔。之后，也曾想再去看一看，但终究还是放弃了。曾经有人约我同行，我回绝了。我觉得初次印象被第二次参观破坏十分可惜，被第三次参观抹去则最为遗憾。“塔”的参观，以一次为佳。
我前去伦敦塔是在抵达伦敦后不久的事情。那时，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更不用说地理位置等，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只御殿场的兔子被扔到了日本桥的中心地带。外出时，担心会被如潮的人群卷走，回到家里，害怕会有火车冲进自己的房间，朝夕处于不安之中。有时，我甚至会将马克斯·诺道的退化论视为一大真理：“在这样的喧嚣、人群中生活两年，我的神经纤维大概会变得像锅里的鹿角菜那般黏糊糊的吧。”
而且，我既没有其他日本人那样可以带着介绍信前去叨扰的地方，也没有居于此地的旧识，只好忐忑不安地以一张地图为向导，每天出门游览或者办事。当然，我既不坐火车，也不坐马车。我觉得搭乘这些不熟悉的交通工具，不知道会被带到哪儿去。在这个大伦敦之中，火车、马车、电车、缆车等线路轨道如同蛛网一般四通八达，都未能给我带来任何方便。不得已，每当我来到十字路口时，便打开地图，在来往行人的推搡中，确定自己下一步的方向。看地图弄不明白时，便跟人请教。问人也弄不明白时，便跟巡警求助。巡警那边也行不通时，便再跟人请教。在遇到能问明白的行人之前，我一再地拦住人问询、请教。这样，好不容易才终于到达我的目的地。
我前去参观“塔”，正是处于外出必须依靠这种方法的时期。如果说是“来不知来处，去不知去向”，可能有些许禅语的味道，但我至今仍然不清楚当时自己是经过哪条路到达＂塔＂那边，又是穿过几条街道回到了自己家里的。不论我怎么想，都记不起来。唯有参观过“塔”一事是确切的。“塔”本身的景致，我至今依然历历在目。可是，不论是问我之前如何，还是问我之后如何，我都回答不了。忘前失后，只有中间部分格外清晰。那感觉像是看见撕裂黑暗的闪电落在眼前又转瞬即逝一般。伦敦塔仿佛是我前世梦中的焦点。
伦敦塔的历史是英国历史的缩影。让遮蔽着“过往”这一怪物的帷幕自行撕裂，使得神龛上的幽光反射至二十世纪的，便是伦敦塔。那埋葬了一切的时间之河逆流而来，随之漂流至现代的远古一枚碎片，便是伦敦塔。残留于马匹、汽车、火车之中的人的鲜血、人的肉体、人的罪恶之结晶，便是伦敦塔。
当我从塔桥上隔着泰晤士河望着眼前这座伦敦塔时，浑然忘我，心无杂念，不知自己究竟是今人还是古人。虽说是初冬时节。周遭却十分寂静。天空低低地垂挂在塔的上方。那颜色像是碱水桶搅混之后一般。看似融进了墙土一般的泰晤士河，不见波澜，无声无息，似乎是勉勉强强地在流动着。一艘帆船从塔下驶过。船儿在无风的河面上扬帆，那不规则的三角形白色羽翼仿佛一直停留在同一处似的。两艘大舢板驶了过来，只有一个船夫站在船尾摇橹，也是近乎一动不动。塔桥栏杆附近有白色的影子时隐时现，也许是海鸥吧。放眼四周，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无精打采，昏然沉睡，一切都是过往的感觉。伦敦塔矗立于其中，冷然蔑视着二十世纪，一副“火车，疾驶吧！电车，飞驰吧！只要历史存在，我便是如此”的神情。我第一次惊叹于它的伟大。人们通常把这建筑称为“塔”，但这只是称呼，它实际上是由许多塔楼构成的大城堡。这些并排耸立着的塔楼形状多样，既有圆形的，也有方形的。不过，它们都是阴郁的灰色，看上去仿佛誓将上一世纪的纪念永远流传给后世一般。我想，如果用石头搭出二三十个九段游就馆，摆好之后用放大镜一看，也许就是一个与此“塔”相似的存在了。我依然远远地望着伦敦塔。空气中充盈着深褐色的水分，我茫然立身于其中，远远地眺望着。二十世纪的伦敦塔逐渐从我心中消失，与此同时，眼前的塔影在我脑海里勾勒出了幻境般的昔日历史，像是早晨起床后啜饮的浓茶冒着烟气，拖曳着意犹未尽的梦的余韵一般。过了一会儿，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有一只长长的手从对岸伸了过来拉拽我似的。于是，一直伫立不动的我，突然很想渡河到塔那边去。那只长手越来越用力地拉拽着我，我于是赶忙移步塔桥，开始过桥。长手的劲儿更大了，过了塔桥之后，我便飞快地直奔塔门。眼见着，我这颗浮游于现世的小铁屑，被这占地三万余坪的旧目的巨大磁石彻底吸附了过去。进门后，我回头一看，觉得似乎某处刻有这样的诗句：
想前往忧愁之乡的，从此门穿过吧。
想遭遇永世苛责的，从此门穿过吧。
想与迷失之人为伍的，从此门穿过吧。
正义感动了高贵的造物主，
神圣的权威、至高的智慧、原初的爱造就了我。
在我前方，别无他物，唯有无穷，我隐于无穷之中。
想穿过此门的，放弃一切希望吧。
此时，我已然不在常态。
P36-41

夏目漱石被视为日本的鲁迅，他的洞察及思索之深，一直为世人所推崇。作为近代日本较早接触西洋文明的知识分子之一，他关注、书写的不仅是个体的自省，近代日本的社会现实乃至东西方文明的碰撞，无疑也一直都包含在他的视域之中。
《伦敦塔》《文鸟》《梦十夜》是夏目漱石的三部短篇名作，各自讲述了与异乡、日常、梦境相关的故事。《夏目漱石短篇小说选集（日汉对照有声版精装插图版）》收录的就是上述3篇短篇小说。

于异乡、日常与梦境的时空中叩问自我——读夏目漱
石的《伦敦塔》《文鸟》《梦十夜》
异乡与梦，古往今来，人们时常透过这两个非日常的
异界，审视自己寄身的日常时空，叩问自我。《伦敦塔》
《文鸟》《梦十夜》是夏目漱石的三部短篇名作，各自讲
述了与异乡、日常、梦境相关的故事。
三部作品中，《伦敦塔》最早问世。彼时，夏目漱石
结束了在伦敦的留学生活，回到日本已经两年。在此前的
1900年10月至1902年12月，作为日本文部省派遣的第一批
国费留学生，夏目漱石在伦敦度过了两年多的时间。在《
伦敦塔》一作中，一个于异乡“来不知来处，去不知去向
”，心怀惶惑与不安、茕茕孑立的孤独灵魂，跃然于纸上
。
《伦敦塔》中，主人公“我”独自一人游览名胜伦敦
塔，与心灵对话的是早已深埋于历史中的形形色色的逝者
们。作品中，一个个舞台不断切换，令人心惊胆战的逆贼
门、曾经人如草芥尸堆如山的血塔、阴森昏暗鬼影幢幢的
博尚塔土牢……一个个逝者粉墨登场，失去自由命不保夕
的囚犯们、惨遭暗杀的柔弱王子、哀哀乞求的绝望母亲、
内心冷漠行事圆滑的看守、一边唱歌一边霍霍磨刀的刽子
手、决然赴死的九日女王简·格雷……景与人，想象与现
实，历史与当下，逝者与生者，不断穿梭，无缝结合，自
如往来于其间的夏目漱石的沉稳笔力着实让人叹服。字里
行间，也留下了夏目漱石在伦敦所接受的艺术熏陶与审美
滋养的痕迹－－建筑、历史、绘画、戏剧……种种素材，
他一一信手拈来，皆成文章。
三年后，夏目漱石发表了《文鸟》。不同于《伦敦塔
》略显灰暗的沉重色调，《文鸟》让人感受到一种日常的
轻浅呼吸。夏目漱石用十分细腻的笔触，将一只文鸟的到
来与离去徐徐道来，生动地勾勒出了鸟儿给“我”沉寂枯
燥的书斋写作生活带来的点点微澜。工笔画一般的文字，
细致地描写了鸟儿饮水、进食、嬉戏等情节，惟妙惟肖地
再现了鸟儿的轻盈身姿与美妙声音。与此同时，在“我”
与鸟儿之外，“我”与弟子、“我”与家人、“我”与旧
识的美丽女子等“自”与“他”的问题，如宁静水面下缓
缓摇曳的水草一般，似隐若现，布于全文。在《文鸟》看
似平淡的日常叙事背后，依然隐藏着一个夏目漱石式的凝
重追问：于如水一般平静流淌的日常中，死亡意味着什么
？哪怕是一只鸟儿的死亡——《文鸟》于细微中见深刻，
或可谓举重若轻。
同年夏天，别具一格的《梦十夜》问世。此时，夏目
漱石的写作技巧更臻圆熟，他用非凡的想象力构建出了一
个个奇幻的无意识世界。十个梦，或思索情爱，或质疑命
运，或追问极限，或探究艺术，或观照信仰，或审视虚实
，主题不一，寓意深远，充满了别样的浪漫主义色彩。梦
的色调或浓或淡，笔触时轻时重，十个故事中镶满了唤醒
读者想象的各种符号，隐喻可谓无处不在：袅袅婷婷的百
合花、悟不了“无”的武士、瞎了眼的孩子、活在明治的
运庆大师、一路追逐落日向西而去的船只、理发店中映照
外界的镜子、悬崖上袭击庄太郎的猪……
其中，时间名词“一百年”数次出现于梦境中，引人
深思。第一夜，女人于临终之前与男人定下了“一百年”
后的再会之约。第三夜，父亲背负着瞎了眼的孩子行走至
杉树底下时，瞬间承受了一桩自己于“一百年”前犯下的
杀戮之罪。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符号也频频出现于夏目漱
石的其他作品中。例如，《伦敦塔》中钟塔上已然沉默了
百年的大钟。《永日小品》中等候了“一百年”的女人…
…如此点点散在的“一百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进一
步窥望夏目漱石的时空观，一探究竟。
此外，《梦十夜》中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诸多各具
特色的女性角色。“夏目漱石善于将女性神秘的魅力深藏
于内涵深沉的表情之内，拜访夏目漱石笔下的这种‘美人
’们是阅读他的作品的快乐之一”。第一夜中，百年后化
身百合前来赴约的柔美女人。第五夜中，于夜幕中策马飞
奔向情人却因天探女的恶作剧而堕入深渊的女人。第九夜
中，一心祈愿离家的丈夫能平安归来的女人。第十夜中，
拐走了兼具所谓美男子与老实人特质的庄太郎的神秘女人
……一个个充满魅力的女性形象，展示了夏目漱石兼具东
西方视角的独特的女性审美，同时也是作品世界所不可或
缺的重要部分。
如此，日常与非日常，短暂与永恒，爱情与毁灭，期
许与绝望。以及，男人与女人，有限与无限，父与子，罪
与赎，生与死。最后，一切似乎只能回到起点——世界与
“我”。不论是异乡、日常还是梦境，置身于其中的“我
”，必然直面生的种种欲望，并承受随之而来的无尽孤独
、困惑与不安。这或许是每个跨入“现代”的“我”所终
须面对的一个命题。
众所周知，夏目漱石被视为日本的鲁迅，他的洞察及
思索之深，一直为世人所推崇。作为近代日本较早接触西
洋文明的知识分子之一，他关注、书写的不仅是个体的自
省，近代日本的社会现实乃至东西方文明的碰撞，无疑也
一直都包含在他的视域之中。可以想见，“我”并非单纯
只是作为个体的人，同时也是在西洋的映照下，不断寻求
自我认同、为何去伺从而踯躅徘徊的近代日本的缩影。
一百多年前，明治的文豪夏目漱石用极具“现代性”
的笔触轻轻地将问题揭开了一道缝隙。时间流转，我们不
知答案，只见线索。
陈燕

《夏目漱石短篇小说选集（日汉对照有声版精装插图版）》收录了夏目漱石的3篇著名短篇作品：《伦敦塔》《文鸟》《梦十夜》。《伦敦塔》是作者结合留英经历所写的小说；《文鸟》以细腻的笔触讲述了作者养鸟的一段经历，实则隐含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梦十夜》记述了十个光怪陆离的梦，反映了作者对爱情、艺术等问题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