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月底的一个晴朗的黄昏。天空还是淡淡的蓝色,只有西边的几朵云彩镶上了金边儿,风轻柔地掠过水面,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水面上低低飞着棕黄与黑色相间的大尾巴胡蜂和墨绿色的细身豆娘,他们一边扇动着翅膀,一边发出愉快的嗡嗡声。
“昨天晚上,我为什么会答应她呢?”
一丛高大的毛芋叶子下面的阴影中,有一只灰褐色的小蝌蚪,正在苦恼地自言自语。
“可是,当一个女孩子,一个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话的女孩子,突然叫着你的名字,当着很多蝌蚪的面,问你能不能在明天晚上陪她一起出去夜游的时候,你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呢?”他为自己辩解着。
他叫水荠米,是一只刚长出后腿的泽蛙蝌蚪,来这个世上不过是两周多一点儿的时间。在他很有限的处世经验中,还没有学会如何得体地拒绝一个女孩子,而不伤害她的感情。
“当然,也许是她一时头脑发昏,并不是真的想出去夜游……也许她今天就把昨天说过的话忘记了,如果是那样,可最好不过了……”水荠米安慰着自己,“她虽然有点儿古怪,但至少也是一只蝌蚪,身为一只随时都可能被鱼虾和水虫吞掉的蝌蚪,她应该有这种自觉——离开蝌蚪群宿营地的夜游,几乎跟送死差不了多少!”
他身边一片宽阔的毛芋叶子忽然大幅度地上下晃荡起来,一只棕褐色的老泽蛙不知从什么地方跳过来,蹲坐在上面。
“如花大婶!”
“你好,小荠米。”老泽蛙和气地跟他打招呼。她一只眼睛盯着左前方一只飞舞的蝴蝶,一只眼睛看着水里的荠米。
其他的小蝌蚪听到如花大婶的声音,很快地聚集过来。
蝴蝶觉察出了危险,舞动翅膀飞走了,如花大婶遗憾地咂了下嘴巴。
太阳落在了地平线上,彩霞漫天,倒映在水面上,水面也变成了美丽的绯红色。
如花大婶看着这群绯红色“云朵”中的小蝌蚪,咳嗽一声,开始替他们点一下数目——每次来看望他们,她都会这么做。
“一、二、三……五十三!今天是个幸运日,孩子们,我记得昨天你们有五十六个,按照减法运算,你们中只有三个交了厄运,那三个可怜的小家伙,希望他们回到云彩上之后,下一次会有好运气。”
她把两只前爪合在一起,扬起脸,对着天空喃喃自语,为今天的三只不幸蝌蚪的灵魂祈祷。
蛙族相信,每朵云彩中,都蕴含着很多青蛙和小蝌蚪的灵魂,时间到了,这些云会化为饱满莹润的雨滴,包裹着小蝌蚪们的灵魂,落回大泽——生命就是这样一个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过程。
如花大婶放下了前爪,有小蝌蚪马上好奇地问:“天空对你说什么了,大婶?”
如花大婶对着他眨眨眼睛:“她说,今天一定要当心蜻蜓幼虫。”
“这是一个预言吗?”小蝌蚪们马上议论纷纷起来。
今天他们损失的三个伙伴,就有两个是被蜻蜓幼虫吃掉的。蜻蜓幼虫拥有大泽水族生物中最贪婪的胃口,他们连同类都不放过。
天色迅速地暗了下去,夕阳最后一缕光线把大泽的水面染成了一片紫红与金黄交映的颜色,毛芋叶轻轻摇荡在傍晚的微风中。如花大婶用脚趾抹了一下后背,把黏液腺分泌的黏液在皮肤上涂抹均匀。她看看天色:
“说起来,我今天已经完成大部分的捕食计划了,还有七十五只昆虫,我想,不用到半夜,我就可以去我的洞穴睡觉了——再见,孩子们!希望明天还能看到你们,哦,每一个小家伙!”
她对着他们挥了挥前腿,从芋叶上跳到了岸边的草丛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夜色降临,月亮渐渐升起来了,在水面上洒下了一片银辉。
有一只青蛙对着月光唱起了歌谣,他的歌喉清澈透亮,在静谧的夜色里,充满了穿透力,余音缭绕:
大泽,大泽,我们的家园,
水面荡漾,云朵变幻,
远远的山冈上,新月弯弯,
那芳草萋萋的堤岸下,
盛开着一朵朵的水莲。
大泽,大泽,我们的家园,
绿木成荫,芦苇葱葱,
静静的夜色中,风动翩然,
那清香沁凉的草丛里,
星星点点的小虫,是青蛙们的美餐。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