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罗马附近的泉水多,水源稳定,相比一些地方行省,用水条件得天独厚,所以米森又写道:“无论这些古罗马遗址看起来多么壮观,它们肯定不是最庞大、最复杂的;法国南部、小亚细亚和非洲北部修建的引水渠才是最庞大、最复杂的。”他在书中写到的位于君士坦丁堡(即今日的伊斯坦布尔)的瓦伦斯水道桥,我也到过现场,这座有两层拱券的高高的明渠,作为“古代世界最了不起的遗产之一”的一部分,现在扼守着伊斯坦布尔城西的门户,众多车辆穿行于桥下,桥拱之外的城区便逐渐破败,治安变差,大不如城内游人如织的区域里那么整饬,殿宇林立,鸥鹭翻飞。由于嵌入了城市之中,瓦伦斯渠虽然雄伟,却也不如阿斯潘多斯等地的残迹那么苍凉有味。以弗所也有明渠,那是117—138年在位的哈德良皇帝兴建的水渠的一部分,正因为土耳其境内的水渠如此多见,结合米森的书,我推测,以弗所的浴场也属规模相当大的了。
浴场是一个民主的地方,罗马人不分贵贱,都到这里泡澡,所以,水资源管理与政治文明是息息相关的。罗马建筑师能力超群,浴场各部分功能细分到了惊人的程度:地下有复杂的管道系统,池子分为冷水池、温水池和热水池,给水加热靠的是地下的“锅炉房”,燃料是木头。米森在书中写了罗马卡拉卡拉大浴场的结构,说到浴场本身属于一座宏伟的建筑:“一堵外墙包围着一片区域,里面有安静的花园,花园的西边和东边是会议室,南边是两个图书馆。”就我所见,罗马人也把类似的结构和理念带到了其他地方,在以弗所,我们所领悟到的正是那些早已不存于世的人,是如何在仍然可见的建筑的精妙安排下,从单个个体汇聚为一个社会的:民居、仓库、议事所、蓄水池,都在一起,广场两边排列着市集,浴场过去就是厕所——到处写着“公共”二字。
公共厕所总是游人如织。骄傲的现代人,不要低估古人的智慧。我注意到,在指示“这里是厕所”的铭牌上有一行小字:“水流不问断。建于公元2世纪”——两千年前就盖了浴室和厕所,而且还都有活水!厕所内的天然坐便器,用两块互成直角的长方形石板组成,两块板上,对应的位置各挖去五六个半弧,这样一排就有了五六个规整的圆洞,互无隔墙,罗马公民一排坐着,边拉边聊天,排泄是他们公共生活的一部分。前两天有人写文章说,越爱扎堆的人智商越低,“只有庸才才集体上厕所”,这话可千万别让罗马人听见。
经由浴场和厕所的汇聚,人们在这里成为社会。固然,人除了洗澡,还需要居住、集会、交易,但是哪里有水,哪里就会聚集起人群,水关系着文明与文化的萌芽,则是肯定的。米森写到了“水的革命”,他们到处查访,寻找人类最早进行水资源管理的证据,哪怕是一个“用简易堤坝拦起来供饮用或者洗浴的池塘”。结果,在所谓的“黎凡特地区”,即土耳其东南、地中海东岸、美索不达米亚以函和阿拉伯沙漠以北的一片地区,包含今天的以色列、约旦、黎巴嫩、叙利亚四国的大部分,发现了两处已知最早的水井和最早的水坝。于是我们发现,虽说罗马人是利用水资源的大师,但亚平宁半岛上有的是水,相反,酷热极旱的黎凡特,更加考验人类取水、用水的能力。
P140-P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