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里要说的是,像采芹这样洗澡的私密事,在这样一个开放格局的屋子里,显然很难。
采芹已经谋划好几天了,别的事,像做衣裳,做鞋子什么的,都有别人给张罗,甚至像“开脸”这样的事,也有早一步结婚有了点滴经验的姐妹帮忙。只有洗澡,是谁都帮不上的。采芹暗暗地着急。眼看着日子就到了,最后采芹只有偷偷跟母亲讲,她要洗澡。母亲看着采芹,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说洗呗。母亲想,这丫头,洗澡还用得着跟我说吗?母亲忙糊涂了。母亲没有考虑到女孩子洗澡需要有一个没人打扰的僻静而又私密的所在。可是家里没有那样一个非常合适的地方。采芹说,晚上你告诉他们都出去一会儿。采芹有点豁出去的意思,已经顾不得自己的羞怯。母亲呆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才连连点头答应。晚上吃饭的时候,也就是家里人最齐全的时候,母亲便在饭桌上宣布,说今天晚上,全家人都上外面找地方待一会儿,采芹自己在家有事。母亲看着父亲,说你领她爷上生产队待一会儿去。父亲不明白是啥意思,直直地看母亲,心想这是演的哪一出呵?母亲望一眼采芹,说采芹也该洗洗澡的。一旁的采芹就把头低下,脸红了。吃罢晚饭,弟弟妹妹们抓紧做完了家务,就兴高采烈地出去玩了,父亲也领着采芹她爷去了队里。母亲给采芹烧了热水,就在采芹准备洗澡的时候,采芹父亲的老婶,也就是采芹的老奶慢悠悠地来了,说白天也没工夫过来看看,采芹要出门子,这孩子,一晃都要出门子啦!采芹的老奶说着居然红了眼圈儿,采芹的母亲也跟着红了眼圈儿。母亲将采芹的老奶让到炕里,采芹的老奶就盘腿坐在炕头上,伸手在火盆上烤,嘴里叼上了采芹母亲递过来的烟袋,一面吧嗒吧嗒抽一面吧叽吧叽朝地上吐唾沫。采芹的老奶夸着采芹,也不忘关心采芹婆家的情况,比如人口多不多呀,公公婆婆都多大年纪呀,采芹的男人在家是老几呀,是老大可不好,老大受累,不如小的吃香。婆婆厉不厉害?厉害也不怕,说理就中,就怕不说理,胡搅蛮缠。并且告诉采芹,过了门,咱就是人家的媳妇了,就不像在家那么自在啦,得听人支使的。很替采芹难过的意思。说到“过礼”,采芹的母亲就乐颠颠地从柜里拿出一个包袱放炕上,放在采芹老奶的面前,说这都是人家婆家过的“彩礼”。一面解开包袱,把里面的内容毫无保留的一样一样地展示给老奶看,都是些时兴的穿戴:一件雪花呢大衣,两件涤纶的小开领上衣,两条哔叽裤子,两套粉色和红色的腈纶内衣内裤,八双尼龙丝袜子,一副雪白雪白的线手套,一条大红大红的毛围脖,一块水粉的方头巾,还有做好的一件碎红花棉袄,一条青斜纹的棉裤。颜色都是那种鲜艳夺目的,看着叫人喜兴,图的是个吉祥如意。采芹母亲一样一样地翻着,忽地又想起什么,又到柜里拎出一个包袱,也放在炕上,采芹的老奶已经看得眼花缭乱,一个劲咂嘴,见采芹母亲又放在她面前一个包袱,就睁大眼睛:啧啧,你瞅瞅你瞅瞅,这还是呢?还是什么呀?采芹母亲也兴奋的涨红了脸:是鞋。你瞧瞧,各式各样的。就一双一双地摆了一炕,把炕上眨眼间变成了一个展台,采芹的母亲在办展览会呢。有冬天穿的棉皮鞋,有春秋穿的夹皮鞋,有夏天穿的凉鞋。都是双的,就是棉皮鞋两双,夹皮鞋两双,凉鞋也是两双。这就叫好事成双嘛。再加上采芹自己做的,布棉鞋,布夹鞋,夹鞋的鞋脸儿上还绣了花绣了鸟。其实,这些自己做的布鞋,专门为结婚准备的鞋,叫“包包鞋”,有些土气,结婚时未必穿的。这些只不过旨在显示显示女孩子家的活计如何,让人看看,尤其是让婆家的人看看,他们娶的媳妇,是一个活计很好,很会过日子的闺女。这是那时候每个结婚女孩必备的功课。采芹的老奶看得发呆,说采芹这孩子,一看就有福,长得多俊儿,啧啧。这活儿也这么好,手也这么巧,啧啧,真是啥妈啥闺女。“三大件”都买了?采芹母亲说,啥也不缺,缝纫机是、是啥牌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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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书籍文学馆”并非一个场所,它是一套中国当代文学、当代小说的大型丛书。这里的每一位作者都是值得关注、值得期待的。所以“中国书籍文学馆”又真正构成了一个场所,在这个场所中,我们不仅能鉴赏当代文学中那些最为引人注目的成果,更能怀着发现的惊喜,去寻访当代文学中那相对安静的区域,那里或许是曲径幽处,或许是别有洞天,或许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敬泽
收在这本小说集里的22篇短篇,是从2005年至2014年这十年间发表在各种期刊杂志上的五十多篇作品当中挑选出来的,读后你会发现,这些作品差不多都有着发黄的底色,像一张张老照片,把你带回到旧日时光。在收入选集的时候,逐篇进行了修订,其中有几篇,如《女同学张影》《葵花向阳》《政治课》《看露天电影的夜晚》《当兵》等,照发表时比,文字方面改动略多。
《葵花向阳》里的大部分作品,是以我青少年乃至童年时代(即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社会生活为背景,把我对青少年时期所生长的那个社会环境、生存状态的记忆变成文字。应该说,这种记忆是刻骨铭心的,温馨中带着苦涩与忧伤。它在我个人短暂而又平淡的生命历程中,却是无法磨灭的。
在我二十余年的业余写作生涯中,没有很多朋友的鼓励与鞭策,很难想象我能不能把写作坚持下来。比如,在我把小说写得比现在“烂”得多的时候,青年评论家林超然先生,便不惜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对我2005年以前所写的那些不成熟的小说三十余篇一一进行点评,文章《寻找散落的民谣——论尹群的小说》,发表在2006年第3期的《岁月》杂志上。那个时候,超然先生的鼓励,对于我来说,其意义的重大是可想而知的。十余年过去了,至今想起来,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诗人、作家王立宪先生,则无数次在电话里鼓励我,一定要坚持写下去,要多写。后来,立宪牺牲自己的写作时间,花了很大精力,对收录在本书中的大部分作品写文章给予评论,虽多溢美之词,但我从中感受到的却是一股奋进的力量。是他们的那种真诚的期待的目光,那种恒久的注视,让本来笨拙的我不敢懈怠。除此,我还要感谢那些跟我一样有着乡村情结,并对我的关于乡村记忆的文字给予关注的朋友们。
对文字的热爱与生俱来。在叙述与表达中寻找一种精神的自由与富足。老实说,《葵花向阳》圆了我一个几十年不能割舍的梦。为此我也要感谢我曾经生活过的乡村,和那些永逝的旧时光。
“中国书籍文学馆”,这听上去像一个场所,在我的想象中,这个场所向所有爱书、爱文学的人开放,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人们都可以在这里无所顾忌地读书——“文革”时有一论断叫做“读书无用论”,说的是,上学读书皆于人生无益,有那工夫不如做工种地闹革命,这当然是坑死人的谬论。但说到读文学书,我也是主张“读书无用”的,读一本小说、一本诗,肯定是无法经世致用,若先存了一个要有用的心思,那不如不读,免得耽误了自己工夫,还把人家好好的小说、诗给读歪了。怀无用之心,方能读出文学之真趣,文学并不应许任何可以落实的利益,它所能予人的,不过是此心的宽敞、丰富。
实则,“中国书籍文学馆”并非一个场所,它是一套中国当代文学、当代小说的大型丛书。按照规划,这套丛书将主要收录当代名家和一批不那么著名,但颇具实力的作家的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和散文集等。“中国书籍文学馆”收入这批名家和实力作家的作品,就好比一座厅堂架起四梁八柱,这套丛书因此有了规模气象。
现在要说的是“中国书籍文学馆”这批实力派作家,这些人我大多熟悉,有的还是多年朋友。从前他们是各不相干的人,现在,“中国书籍文学馆”把他们放在一起,看到这个名单我忽然觉得,放在一起是有道理的,而且这道理中也显出了编者的眼光和见识。
当代文学,特别是纯文学的传播生态,大抵集中在两端:一端是赫赫有名的名家,十几人而已;另一端则是“新锐”青年。评论界和媒体对这两端都有热情,很舍得言辞和篇幅。而两端之间就颇为寂寞,一批作家不青年了,离庞然大物也还有距离,他们写了很多年,还在继续写下去,处在最难将息的文学中年,他们未能充分地进入公众视野。
但此中确有高手。如果一个作家在青年时期未能引起注意,那么原因大抵有这么几条:
一、他确实没有才华。
二、他的才华需要较长时间凝聚成形,他真正重要的作品尚待写出。
三、他的才华还没有被充分领会。
四、他的运气不佳,或者,由于种种原因,他的写作生涯不够专注不够持续,以至于我们未能看见他、记住他。
也许还能列出几条,仅就这几条而言,除了第一条令人无话可说之外,其他三条都使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对这些作家深怀期待。实际上,中国当代文学的丰富性、可能性和创造契机,相当程度上就沉着地蕴藏在这些作家的笔下。
这里的每一位作者都是值得关注、值得期待的。“中国书籍文学馆”收录展示这样一批作家,正体现了这套丛书的特色——它可能真的构成一个场所,在这个场所中,我们不仅鉴赏当代文学中那些最为引人注目的成果,而且,我们还怀着发现的惊喜,去寻访当代文学中那相对安静的区域,那里或许是曲径幽处,或许是别有洞天。或许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尹群编著的《葵花向阳/中国书籍文学馆》作品仿佛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引导读者回到旧日的乡村时光。老照片中有含辛茹苦的小学民办老师,有即将要结婚的农村女孩采芹,有圆了青春梦的成功人士张光明,以及在困难年代挣扎求生的[盲流]大高……
收在尹群编著的《葵花向阳/中国书籍文学馆》这本集子里共25个短篇和两部中篇。这些作品差不多都有着发黄的底色,像一张张老照片,把你带回到旧日的乡村时光。中篇《天天向上》被《小说选刊》2010第11期转载。小说写了一个小学民办老师含辛茹苦的一生,带着血与泪的底层叙事,平凡中闪烁着人性的光芒。短篇《冬月》,写农村女孩采芹结婚前洗澡的故事,尽管煤油灯旁的她只能用一个脸盆洗澡,但却是那样洗礼般的神圣;《白腿》写学生时代的张光明无论怎么追葛菊,都是枉费心机,可是二十年后,当他作为一个成功人士回乡的时候,却轻而易举地圆了青春期的梦;《杀马》写的是包队干部老梁要吃马肉,逼着地主成分的爷爷去杀他心爱的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