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之手》（作者：张存学）是长篇小说。陇原当代文学典藏·小说卷之一。在拉池小城里，史家人不合流俗的生活及行为方式招致一些人的偏见和敌视。人性的恶与历史的恶交织起来，出人意料的是，面对重重灾难，史家不再逃亡，而是在绝望中反抗，并在绝望中“回家”，用爱与悲伤的“轻柔之手”抵御仇恨。

《轻柔之手》讲述了黑色的公鸡在大门外突然发抖，它被一团白光罩住。在这之前，黑色的公鸡在大门外像皇帝一样走来走去。白光在它身上滞留不去……在对生存的追问中，透露出存在主义的精神取向。在拉池小城，史氏家族异乎常人的亲情及不合流俗的生活方式招致了他人的妒忌与仇恨。于是，凶残的暴力，无耻的算计、阴冷的死亡便借机一再降临。人性的恶与历史的恶交织起来，为“他人即是地狱”构筑出一幅可怖的象征图景。出人意料的是，面对劫难，史家人不再逃亡，而是在绝望中反抗。并在绝望中“回家”。用爱与悲伤的轻柔之手抵御仇恨。小说用魔幻现实主义的笔法，深刻描写了荒唐年代平凡人的生存状态：死亡、焦虑、卑微、苦难、反抗。

《轻柔之手》由张存学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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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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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黑色的公鸡在大门外突然发抖，它被一团白光罩住。在这之前，黑色的公鸡在大门外像皇帝一样走来走去。白光在它身上滞留不去。它在伏下身子瑟瑟发抖时，白光闪动，白光似乎在抚平它的惊恐。它在这种轻抚中又慢慢抬起身子，它站立着不再发抖。接着，它走进大门，走进院子里。就这样，黑色的公鸡将那团白光驮进了这个家门。

这是黄昏时分的情形。二十岁的史雷坐在东厢房的门槛上看着这一切，同时，他也看着被惊呆了的爷爷史成延。在公鸡于大门外被白光罩住的那一刻，爷爷史成延正站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下，他向苹果树上张望。十年前的噩耗总是先到达这棵苹果树上，一次又一次的噩耗是由灰色的泣雀带到这棵苹果树上的。十年前，泣雀歪歪扭扭地从灾难发生的地方飞来，它落在苹果树上长叫一声又歪歪扭扭地飞走。一次又一次，它就这样用它的叫声将这个家中亲人死亡的不祥气息传达到这个家中。

这是1977年的初夏。爷爷史成延向苹果树上张望。他的神情凝重而充满忧虑，因为阴郁而悲伤的气息比哪一年都来得重，它旋绕在这个院子之外的地方，旋绕在大门外，旋绕在接近这个家的天空中。坐在门槛上的史雷明白爷爷史成延站在苹果树下向苹果树张望的忧虑：如果阴郁悲伤的气息要进入这个家中就必先停驻在苹果树上——阴郁悲伤的气息会借助十年前那样的泣雀传达它的到来，但苹果树上什么都没有。随后，史成延将目光投向天空。黄昏时分的天空中，阴郁悲伤的气息飘忽无定。史成延只好将他的目光落下来。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那团白光在那黑色的公鸡身上。他像被电击一样一动不动。他呆呆站着看着那团白光抚平黑公鸡的颤抖，看着黑公鸡将那团白光驮进这个家。

黑色的公鸡一进入院子，那团白光便消失。史成延开始颤抖。坐在门槛上的史雷注视他。在爷爷史成延转向他时，他看到爷爷眼中的惊恐和慌乱。

“看到了？”史成延问孙子史雷。

“看到了。”史雷说。

“一团光？”

史雷点点头。

史成延鼓突起眼珠，因为这个孙子像山一样稳坐不动。这个孙子没有发抖，没有被那团白光惊得改变面色，“你是不是早就看到了？”

史雷没有说什么。

“把你肚子里的说出来。”史成延说。

史雷开始微笑，他说：“那只是一团光。”

“这不是第一次？你啥时候还看到过？”

“三天前它就在大门外。”史雷微笑着说。

“龟子孙。”史成延嘟囔着骂道。

史雷闭着嘴，微笑仍挂在他的脸上。

史成延变得愤怒起来。现在，惊恐和慌乱从他身上退去，他浑身的抖动变成了另一种——变成了气哼哼的样子。这不仅仅是因为孙子史雷对他隐瞒了三天前所看到的，还因为他十年来的奋斗变得一钱不值。他走向鸡窝。现在天色已经昏暗，那只将阴郁悲伤的气息、将一个亡灵带进这个家的公鸡已经进了鸡窝。他走向鸡窝的用意十分明显，他要将那只公鸡从鸡窝里拽出，然后用刀剁掉它的头，以它的血来驱赶走已经走进这个家门的亡灵。

史雷看着爷爷史成延走近鸡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十年来，爷爷史成延已经将十一只鸡的头剁落在地，他让鸡血喷溅在这个院子的每一个角落，让它们阻挡亡灵的气息，让它们显示祛邪的威力。不仅如此，十年来，这个爷爷还用朱砂在纸上不断地画伏咒。起初，他将这些纸符贴在大门上，贴在屋梁上，塞在墙缝里，后来，他又将纸符贴在苹果树上，塞在屋子的门楣上，最后，他连房顶上的烟囱都没有放过——因为那也算是一个亡灵可以进入的通道。十年来，这个爷爷就这样用鸡血、用纸符阻挡亡灵的进入。

阴郁和悲伤的气息十年来一直到达。它或者在某个早晨旋绕在大门外，或者在某个黄昏旋绕在这个家附近的天空中。每一次到达后，它都会滞留一段时间。它旋绕不去的迹象表明，它要进入到这个家。这是它过去的家，也是它变成亡灵后的家。爷爷史成延曾说，一旦这种气息进来——他从来不说那是鬼魂——就会将这个家掀翻，就会让这个家变得不安宁。看不见的气息会让这个家充满怪异，会在某一个早晨让可怖的鲜血顺着墙流下，让家具嘎吱吱走动，让猫和其他野物——诸如癞蛤蟆、老鼠、乌鸦纷纷到来，然后它真正索要的是这个家中惟一可以被夺走的，这就是剩下的惟一的孙子史雷。夺走这个孙子是因为爱和悲切。

“那是一团悲伤。”爷爷史成延说。

为了保住这个家，为了保住这剩下的惟一一个孙子，爷爷史成延奋斗了十年。这是固执而悲切的身影，与亲人的亡灵抗争，得把牙齿一遍又一遍咬紧。与亲人的气息抗争，这个爷爷不但越来越苍老，而且越来越沉默。但他眼中的光始终明亮。十年来，史雷一直看着这些，看着爷爷史成延的固执与悲切，还有他越来越持久的沉默。

现在，那只钻进鸡窝的黑公鸡危在旦夕。史雷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两年前，爷爷史成延将第十一只鸡的头剁下来时，他抖动着沾在手上的鸡血说：“再不能这么干了。”他又抖动了两下接着说：“再不能干这杀生的事了。”最后一只黑色的公鸡就这么被留了下来。但现在，那只公鸡的血又要喷洒出来。

史成延走到鸡窝前，他站住，注视着鸡窝。然后，他又转过身来。他手中的刀闪闪发亮，但他的神色黯然。史雷看得清楚，那是一张无可奈何的脸。那张脸在这个时候表明：他再也赶不走已经进到家门的亡灵了。

那只黑色的公鸡就这样逃过了一劫。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