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见到汤予涵,是在光圈音乐酒吧,香槟乐队欧洲巡演归来后的首次演出。
那是一个格外疯狂的夜晚,留着鸡冠头的鼓手敲断了两个鼓槌,而吉他手宁宁扔到台下的墨镜更是引发了一场骚乱。
直到最后主唱汤予涵毫无顾忌地躺倒在前排观众们几乎伸到她裙下的手上时,整个场面完全失控了。女主唱奔放的跳水让观众们丧失了理智。我在酒吧离舞台最远的角落看着人们的胳膊像潮水一样翻滚着,而女主唱娇小的躯体漂浮在人潮之上,脸上忘情的笑容告诉所有人她是今晚的女王。
汤予涵赶在鼓手的最后一个鼓点落下之前回到了台上,对着麦克风感谢了台下所有企图撕烂她衣服的人,希望他们享受后面乐队的演出。
她说:“老少爷们都注意了,—会儿刺猬乐队也有个女的。”
我也想不通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然打算去请这个豪放的女主唱喝一杯。但是我的确举着两瓶科罗娜跑到了酒吧二楼的ⅥP区,把自己介绍给正在那里休息的汤予涵。
“刚才看你演出了,交个朋友吧,我叫钟昂。”
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宁宁一口啤酒未及咽下便全喷了出来,坐在他对面的贝斯手只好郁闷地起身去厕所洗脸。
“好呀,”汤予涵饶有兴致地盯着我说道,“你去正面朝下跳次水,咱们就算认识了。”
在我的记忆里,汤予涵说完这句话之后发生的事情有些模糊了。我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趴在几百只高举起来的手上,在嘈杂的乐声中强忍蛋疼地被迫满场巡游。我也忘了自己是何时被放下来的,但我双脚落地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抬头向二楼看去,汤予涵倚在栏杆旁,脸上挂着一幅略带惊讶的神情。
她仰头灌下了整瓶科罗娜后的事情和之前的相比都可忽略不计,不过是个常规的不眠之夜罢了。
后来每当别人听到我们相识的故事时,都要追着反复求证,然后脸上的表情变化仿佛大学生面对高等数学时一样,从“这他们也能证”变为“还他妈能这么证”。
而汤予涵的朋友则大多坚信我是个官二代或者煤老板的儿子,没人相信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写出过无数令人作呕的文案。也有人坚持认为我们不过是比较情投意合的炮友而已,每天都要甜蜜地厮守很久也说明不了什么,终归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了床上。
不过我的同事说得很对,自从和汤予涵交往之后,我消瘦了许多,精神状态也不是太好。我说这大概是睡觉很少的缘故,我和女友常常通宵不眠,毕竟她是玩乐队的。
实际上,我从未见过汤予涵睡觉的样子。
二
汤予涵把自己不睡觉的事实告诉过很多人,但是没有太多人当真。那是虎牌乐队龙虎榜的宣传片,由很多乐队被采访的视频剪辑而成,所有的乐队都被问到了同一个问题:晚上几点睡觉?
凌晨四五点钟是最寻常的答案,这是大部分酒吧打烊的时间。香槟乐队的采访在宣传片的最后,汤予涵冲着镜头微笑道:“从来就没睡过。”
“告诉你件事吧,”汤予涵躺在我的臂弯里,轻轻说道,“我其实根本不睡觉。”
我笑道:“你是夜猫子这事不是秘密好吗?”
“你没明白,我根本不需要睡觉,二十四小时都一直醒着。”
我感到周身忽然一阵发凉,许多细节瞬间涌进了大脑。无论是在我家还是宾馆,汤予涵每次和我做爱之后都要求我送她回去,我从来没有和她相拥而眠过。每天,无论我是在清晨六点被闹钟唤醒,还是中午时分缓缓地在床上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汤予涵。
她总是醒着的,用清晰的声音回答我所有朦胧的话语。
汤予涵说她的失眠症是几年前在国外的一次巡演时染上的。那是一个废弃了的工业城市,迁走的钢铁厂仿佛带走了城市里的所有活力,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厂区与生锈的机器。玩乐队的人都知道那里是失眠症大流行的地方,很多当地人为了躲避它而背井离乡,也有无数人奔赴这里,只为永远摆脱睡魔的困扰。
“失眠症的中心是那座城市的一家Live House,只要在里面和那些失眠症患者待上一天,就会永远地失去睡眠。”
汤予涵从我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下了整整两天的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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