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嘿嘿干笑:“好好好,回头给钱大爷洗。”
男一号黄龙的蚊帐里传出了动静:“中国人全凭几张纸活着:出生证、身份证、毕业证、职称证、工作证……”
朝阳拖出长短胖瘦的四条人影——黄龙、白龙、钱百毅、韩立,这便是504的全部。
黄龙,湖北的瘦龙。二十四年前,农历闰七月,百年一遇的酷暑。波涛汹涌的五丰河变成了涓涓细流,洪湖干得底朝天。经过无数的祈盼与失望之后,村民们对下雨已经失去了信心。一天中午,天边突然滚过一阵闷雷,像由远及近的战车声,一堆乌云从东南角席卷而出。一袋烟工夫,蓄谋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在雨水落地的瞬间,一个婴儿降I临人间。男人举着一块尿布兴奋地在暴雨中狂奔:“我黄老幺也有儿子啦!”这个婴儿就是黄龙,黄袍加身的“黄”,真龙天子的“龙”——这是黄龙从父母那儿听来的传奇故事。五岁时,大字不识几个的黄龙,拿着一本图画书讲故事。虽然他讲出来的故事和书中的情节完全不同,但他能自圆其说,让小伙伴听得津津有味。他细心观察身边的一切,对于文学天才而言,一张脸,一棵树,流动的水,飘过的云……眼前的一切都是绝佳的文章。上学之后,黄龙的每一篇作文都是范文,被同学们争相传阅。黄老幺觉得儿子是老天爷赐给他的文曲星一一李白转世,苏轼再生。黄龙暗忖,自己更像法国大文豪雨果,因为他们都是久旱逢甘雨时降生的。
白龙,陕西的睡龙。他的床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籍、食物、水杯、台灯……扎紧蚊帐,这儿就是一处世外桃源。据说,他从小就患了一种“婴儿病”,一看到床就情不自禁地想扑上去,一天不睡上十二个小时就会犯困。但室友们发现他躺在床上并没有睡觉,而是双眼直视蚊帐顶,像天文学家那样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刚人校时,白龙也曾有过热情似火的梦想,有过和赵大业一样远大的政治抱负。白龙曾担任过中文系宣传干事,负责宿舍前的黑板报。领导说,只要把这块黑板报办好了,他就是下一任的宣传部长。到了大二,黑板报办得有声有色,“宣传部长”却遥遥无期。郁闷的时候,白龙请前黑板报版主喝啤酒,得知领导对十多个于事都有同样的承诺——拿乌纱帽当诱饵,吸引新生帮忙干活。等到大家觉醒的时候,大学已经毕业了,另一拨新生顶了上来。白龙愤怒地扔掉了水彩笔,一头钻进了蚊帐。
钱百毅,山西富二代。据不完全统计,他家有五套别墅、五个后妈、十几个公司和几十个铺面。放假说声回家,谁也不知道他回了哪个家,见了哪个妈。“咱家既不是挖煤的,也不是卖醋的。俺爹既没那么黑,也没那么酸。”钱百毅所有的看点都在那张肉嘟嘟的脸上,他整天乐哈哈的,俨然一副妇女之友的模样。那张嘴,肥厚、外翻、前突,生在穷二代脸上叫“八戒嘴”,生在富二代脸上叫“性感嘴”——天生为接吻而生。
韩立,黄龙的老乡,苦大仇深的遗腹子。他像高尔基一样从小丧父,像高尔基一样当过搬运工,像高尔基一样二十四岁发表处女作,韩立和高尔基有无数个相似之处,唯一不同的是缺少了列宁这样的领袖的关怀。大学四年没有从家里拿过一分钱,韩立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韩立,不会耸肩、不会尖叫、不会流泪、不会爆粗、不会网络语,一脸傻傻的笑,活脱脱小老头子一个。韩立对自己一成不变的傻笑做了解释:“上高中时,我娘为学费砍掉了门前的一棵大槐树,我就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我的表情从此定格。”
在中文系毕业典礼上,系主任朱秀德端坐中间,两位荣誉系主任黄厚德和江有德分列两边,这个座次十五年没动摇过;黄厚德致开幕词,朱秀德做主题报告,江有德致闭幕词,这个程序十五年没动摇过;朱秀德布置当前工作,黄厚德回顾艰难岁月,江有德展望美好未来,这个内容十五年没动摇过。
黄龙躲在会场的角落静静地欣赏《巴黎圣母院》。他瞥见文八斗老师靠在另一个角落里看书,不知道是《巴黎圣母院》,抑或是《悲惨世界》?世界名著是黄龙的第一情人,他每天和这些情人厮混在一起。如果他被某文豪的作品所吸引,他会把这位文豪的全部作品一口气读完,有中文版的看中文版,没中文版的啃英文版,只差把大文豪的灵魂生吞活剥。他总结文豪的时代背景,揣摩文豪的心理状态,分享文豪的喜怒哀乐。名著让他不能自拔,就像一个爱好电脑游戏的顽童,十多个小时不过弹指之间。
黄龙断断续续地听到朱秀德的讲话:“……有一句关于离别的歌词:‘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无论同学们走到哪里,老师的心永远与你们相伴。祝福你们飞得更高、飞得更远……”黄龙因《千里之外》勉强抬了抬眼皮。
在朱秀德慷慨陈词之后,赵大业代表学生发言:“各位老师、各位同学: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全体同学感谢我们的母校和老师,感谢你们四年来的悉心教导和精心栽培!作为即将离开京都大学的学子,我一直在思考:我们在社会浪潮中该如何传承文化,又该如何在此基础上有所超越?子日: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庄子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辩论场上的激情四射,科研上的争占鳌头,田径场上的欲领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