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中—外”关系,当是一个国家或文化系统,当面临“他者”时“自—他”之间的互动。但是,中国的历史,不是一个主权国家的历史而已;中国文化系统也不是单一文化系统的观念足以涵盖。不论是作为政治性的共同体,抑或文化性的综合体,“中国”是不断变化的系统,不断发展的过程。作者认为,至于复杂系统的“内—外”、“我—他”关系,最重要处,不在族群之分和,而在文化之认知,中国大陆与台湾,都已卷入西潮,西方文化已为今日中国之主流,“他”已转化为“我”,而中国文化本身已遭摒弃,不过是一缕微烟。今天中国人是在邯郸学步后,匍匐而不能归。因此当前要务,却是如何重新整顿世界文明共同遗产中的这一大片,融入世界未来的共同文化。
本书作者以治史数十载的深厚功力,摒弃了中国文化本位主义,打破纯粹以疆域、族群的界定方法,同时结合社会科学角度,从世界文化的视野阐释由史前时代至当代,“我——他”关系于中国历史上的发展历程、互动和转折。
本书内容源自在香港中文大学“余英时先生历史讲座”的一次讲演,演讲的主题即讨论中国历史上不同时代的“中—外”(我——他)关系模式。作者将演讲内容整理,重新著述成书。在书中,作者以治史数十载的深厚功力,摒弃了中国文化本位主义,打破纯粹以疆域、族群的界定方法,同时结合社会科学角度,从世界文化的视野阐释由史前时代至当代,“我─他”关系于中国历史上的发展历程、互动和转折。本书的主角——“我者”与“他者”,“我者”是指位居中原核心并掌握文字记录及丰厚资源的族群;相对而言,“他者”则被视为“非我族类”,僻处边陲。这种“我─他”关系除具身份问题的意义外,也涵盖多个范畴,包括:中国——其它国族、中原——其它族群、中央政权——地方社会、社会上层——平民、文化正统——新兴信仰、市场经济网络的运用等。这六个系统的变动、互相影响、内部的变化,会改变六个系统之间的相对功能,牵动各系统内部的调节与适应。经过与“他者”的不断冲击和交往,中国这个“我者”日渐壮大起来,内涵也更形丰富。作者认为,复杂系统的“内—外”、“我—他”关系,最重要的不在于族群之间的分合,而在于文化的认知。阅读本书,使我们既能对自身“中国人”身份的形成过程有更具深度的历史反思,也能对我们处身于其中的中国社会和文化的未来发展走向,采取一个更宏观的视点,抱有更开放的态度,毕竟今天的中国文化,正是经过与历史上无数的“他者”的纠缠融合,推陈出新而形成的。
4 战国时代的列国体制
春秋与战国,两个时代,实际上是同一历史过程的前后两节。传统断代,是以三家分晋,取得周王的认可,作为划分的界线。春秋大事大都见于《春秋》及三传(尤其《左传》所记)。而战国史事则没有这样的典籍,只能依据各种先秦文献及汉史记载重建。因此,虽然这两段历史,应是延续的过程,却也因史料性质不同,呈显各别的特色。
战国时代,中国的核心,亦即当时的“我者”,已经扩大,收容了边陲的不同“他者”,那些原在春秋诸侯瓯脱之地的所谓戎狄(例如山西的陆浑之戎……),都已在各国兼并过程中,融合于华夏诸邦。北方的白狄,甚至建立了独立的中山国,由考古学所得数据,其礼制组织均已相当华化。
至于南方,强大富庶的荆楚,亘三百年,不断挑战中原的华夏世界,甚至将淮河之间的姬姓诸邦收入势力范围,中原的陈、蔡也已归属楚国阵营。这一最强大的“他者”后方,又有吴、越两大新兴势力,吴是挑战楚国的“他者”,越又是挑战吴国的“他者”。荆楚吴越,合而言之,形成对于华夏世界有力的挑战。可是经济与文化的不断交流,这些南方的“他者”,与北方之间,逐渐不能分开,形成了一个当时的“天下化”,相当于今天我们所谓“全球化”的现象。于是,在孟子的时代,已有“天下恶乎定?定于一”(《孟子·梁惠王上》)的共同认识。换句话说,政治共同体之间的对立与斗争,挡不住因为频繁接触而引发的交流与融合。
在经济上,战国时代,地区贸易十分发达,许多都市已是“五方杂处”,地区物产的互通有无,与国际性货币经济的发展,有互为因果的关联。文化方面,北方起于鲁、卫的儒家,及其衍生的墨家,以及起于沿海的阴阳五行之学,正在互相渗透,而起于中原与荆楚边缘的“泛道家”(此处意指老、庄、杨朱……),也在竞争之中,彼此影响。到了战国晚期,由考古所得资料看来(例如许多秦楚简牍),诸子百家,各处都在不断辩驳之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融合为汉代中华思想体系的基础。当然,在当时人士,还是有强烈的华夷敌我观念;例如孟子自己周游列国,但对于南方北来的农家,仍旧指斥为“以群夷变动华夏”(艋子·滕文公上》)!
华夏世界始终自居为文化共同体的核心,主要在于北方发展了中国的书写文字系统,南方(如荆楚吴越)的文字,虽有小异(如越国的鸟书),却终于接纳了这一文字系统。是以今日所见楚国简牍文字,大致都能通读。楚国文化,以传世及考古数据言之,无论艺术、音乐、文学,以至工艺技术,都不下于北方水平,而且具强烈的特色。吴越烧制瓷器及冶铸武器均可能超越北方。然而,终究因为北方的文字记录占了主流的优势,竟可说北方垄断了书写历史的权力,南方遂始终只能落在次要的位置。
历史其实是不公平的,若除掉南方文化的成分,中国文化系统将失去不少颜色。试想:中国文化没有了“南方之强”(《中庸》),没有《楚辞》,中国的韵文诗赋,将是如何?没有道家的自由与豁达,儒家独擅胜场,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将如何有进退之际的从容空间?没有烧釉的技术,中国如何有世界独步的瓷器?再想象:如果没有南方云中君、山鬼,甚至巫山神女……只有板着脸的蓐收,虎齿的西王母……中国人的幻想与神秘,又将缺乏多少情趣?
战国时代的中国天下,在政治方面,毋宁仍是列国体制,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主权,国民也各有其认同与归属。是以,各国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互不相让。若与春秋华夏诸侯还有相当的共同意识相比,战国诸侯之间的区隔,竟可与欧洲近古以来四五百年的列国体制相埒;只是战国诸侯,还不曾强调种族主义而已。即使当时没有上述欧洲模式的种族主义,各国自己的认同,在列国兼并过程中,依然呈现为强烈的坚持其国家主权。举例言之,吴越之间,两次存灭反复,夫差与勾践之间,两国人民都坚持了自己的国家认同。又如,燕齐相争,田单与燕昭,也都藉其国家认同,各自反败为胜,救亡复国。最后,在秦灭六国的过程中,不仅楚人自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史记·项羽本纪》);六国之后,在秦末也纷纷起兵反秦。凡此可见,文化与经济的趋于一统,并不能消弭列国的“自我”,以及对于敌国“他者”的排斥与抵拒。另一方面,战国才智之士,不论文武,多有出仕别国为客卿,各国朝廷也并不十分在意(秦一度有逐客之议,终究并未实现[见《史记·李斯列传》])。然则,文化的统一,还是有其抵消国家界限的效果。因此,文化、经济与政治三个项目的“我者”与“他者”,并不完全一致。从对立到融合为新的认同之间,发展的辩证工程,在不同的项目,其融合进行,即可能会有落差。
战国时代,中国地区的逐步融合,由上述的“分”趋向“合”,新的“我者”,覆盖面广大,边界向外伸展,遂难免接触原来未必相接的外人。战国时代开始,扩大的华夏之国,遂多了北疆的“胡人”。过去蛮夷戎狄指涉的对象,即使因时而异,都在今日中国“本部”之内,其生活方式,也不致十分不同。但在战国七雄中,燕、赵与秦分别拓边后,一方面原来的少数族群融入华夏,已如前述;另一方面,北方高原上的居民,承受了中国扩张的压力,骑射文化的影响,在广袤的草原上,发展为游牧文化,藉马匹与车辆,挟大量牛羊,长程移动,逐水草而居。这一生活方式,不再依恃小规模的农业,却必须有外联贸易网,以有易无。这种生活方式,会有随时聚合的潜力,将邻近散居聚落,组织为强大的部落,或部落联盟,保卫其生活资源,也掠夺更多的资源。
在公元前两千年前后,欧亚大陆北方干寒,人民生活艰难,引发由高纬度向南移动的连锁效应,一波一波的移民推向气候较为温和的地区。。在这一时期,欧亚大陆的腹地,亦即所谓“内亚”的地区,人类驯服了马匹。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人类不仅用马匹驾车,以增强移动能力,并且逐步发展了骑射,以此增强了狩猎及作战的能力。战国时代,中国北疆已出现擅长骑射的牧人,驰骋于广大的草原,发展了迥异于南方的草原文化。
究竟“胡人”名称何来?其原义为何?至今未能有定论。一般惯例,判定族群,是以遗传体质、语言系统为重要指针。然而,欧亚草原上的游牧民众,由于经常长程贸易相通,部落经常分合重组,血统与语言一定都不断混杂,以致将原来可能各有来历的族群,混合为难以界定的人群。
战国七雄,秦、赵、燕分别向北开拓。秦的开拓,收义渠(在今甘肃庆阳一带)诸“戎”及北地上郡,远到今日的河套地带。赵人开边,及于代北,进入今日内蒙古中部。燕人拓地千里,当已进入辽河流域。凡此开拓,历时大约不过两个世纪,中国华夏世界已侵略了北疆不下数千里的草原牧地!这三个国家的开拓,是否曾遭遇强有力的抵抗,史籍未见记载,历史记载的是燕将秦开等人的业绩。同时,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此时北方游牧生活的长技,已成为华夏世界的新兴作战方式。从这些线索看来,激发草原族群“军事化”的动机,似乎还在于对华夏世界大规模侵略的反弹。加强“军事化”的效应,却又改变了中国北方三国的作战方式,并由此为中原诸国模仿,以致在战国晚期中国战场上,骑兵已是重要的兵种,逐渐淘汰了一千多年的战车。
北方“胡人”,在历史上有过许多不同的名称:东胡、匈奴、鲜卑、突厥、回纥、契丹、女真、蒙古、满洲……他们族属各有渊源,原居地也不相同。然而,这些人群,在中国历史上,一次又一次构成中国重大的威胁,甚至入主中国,改变了中国,也融入了中国。“胡人”作为“中华”的他者,延续两千余年之久,直到有了从海上进入东亚的“洋人”,中华才面对另一种“他者”!北方的“胡人”,则在满清奄有南北之后,不再有举足轻重的挑战能力了。
战国时代的南方,也因为华夏世界的开拓,出现了一群新的“他者”。南向开拓的主角是楚国,在这一开拓过程中,所谓“蛮夷”的定义也随着时代改变;从北方华夏诸侯的角度,楚本身即是“荆蛮”,一部春秋历史,不少篇幅是有关中原与楚人的斗争。楚的起源,是祝融八姓中的芈姓一支。祝融八姓,在中国古代史上,似是黄河下游平原上一群无所归属的族群,他们既不属于山东的“东夷”,也不属于河南、山西的诸夏这些族群,可能为了生存,结为一个六个姓族的联盟,共同尊奉火神祝融为其祖先。六个姓族之中,有两姓又各自分出一姓,因此成为祝融八姓。芈姓中的一支,从黄河下游,迁移到江汉之间,结合当地的“群蛮”与“百濮”,建立了楚国。楚国在南方不断成长,到了春秋前半,已是足以挑战中原的南方之强。齐桓晋文集结北方诸侯,建立霸权,都是以“尊王攘夷”为口号。此处的“蛮夷”,本来还包括河北的狄人,后来则似乎专指荆楚而言。楚国在南北斗争中,不断壮大,势力范围已涵盖淮河地区,直达长江。南北争战的结果,由于文化及经济交流,战国时代的楚,已与北方的六国列强,合称七雄;楚与六国的会盟,已俨然建构了列国体制,即使孟子还在指斥楚国为南蛮,楚国却早就有了第一批南方的“他者”,成为楚人心目中的“蛮夷”。
如前所述,楚国初建,曾与百濮、群蛮结盟。这两个集体名称的族群,都是秦岭一淮河线以南的土著,其分布大致是在大巴山脉的大弧形外侧,包括由汉中谷地迤逦南向,又折向西南的山林之地,也有一些渗入峡江,与巴人为邻。这些族群,曾一度反楚,经过楚人攻略庸糜,他们遂融入楚国。楚国广大的南方,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区域。峡江之内的巴人,有其独特的文化传统,逐渐沦为楚人从属,所谓“下里巴人”,已是居住在贫民下里的下层百姓。沿着长江,则是湖泊河流的谷地,也是楚人后方最为膏腴之地,但在这些地区的边缘,还有不少深山大林,榛莽待辟,山林之中的居民,楚人势力还不能控制。这些人则是楚人后方的“蛮夷”。由今日湖南西去,楚国的黔中,其实难以尽到,竟可包括云贵一带汉代所谓“西南夷”诸族群,楚人的扩张未深入西南,战国晚期楚将庄蹁进入云南(见《史记·西南夷列传》),如果为了征战,不应孤军深入;我的猜测,战国七雄争斗,纷纷夺取资源,庄蹁西征,可能为了取得云南的银铜与盐。楚国东南,今日安徽江西,有大批“群舒”族群,他们的原来居地是山东一江苏之间,淮泗流域,据说徐王偃行仁政,三十六郡均臣服于徐。这一传说,当指徐人与群舒,他们由山东苏北南迁,苏南有吴人挡路,遂折入淮南再向南进入今日的江西。在楚国历史上,群舒也是种族处理的“他者”。
长江下游的吴与宁绍沿海的越,都与在新石器时代的良渚文化地区,文化渊源不弱,于冶制金属武器,烧制瓷器,均有可观,已如前述。晋国为了制衡楚,在楚人后方扶植吴国,楚国为了制衡吴,在吴国后方扶植了越;吴越能够迅速发展为挑战中原的强国,不能全靠外来助力,他们本身必已有足够的文化与经济潜力,方能一触即发。吴越两国与浙江福建以至广东东面华南沿海的“百越”,其文化关系,究竟如何?尚难有定论。总之,楚国在东南一路的“他者”,也不是中原原来的蛮夷,而是经由楚国发展,相伴而引入中国世界边缘的另类“他者”。
秦汉以后,中华世界不断南向扩张,南方山岭中的居民,次第承受中华世界的压力,而在中华世界主流核心的眼中,这些人都是“他者”,都是“蛮夷”。一批又一批的“他者”融入了主流,另一批则成为“蛮夷”。南方的这些族群,散处山岭峡谷,地形分割,不能如北方草原民族,易于聚集成为大型群体。由北向南开拓的中国人,又往往挟其组织的优势,夺下了河川湖泊的谷地,地形较为平坦,也较易发展农耕。两者相比,强弱之势,十分明显。于是,中国南向发展过程中,千百年来,罕见南方有效的抵抗。中国文化是农耕为本,南方诸族,也是农耕为业。两者同化融合,并无困难。于是,一波一波,北方中国南向发展,一次又一次,南方族群分别融人中国,不见痕迹。
上述北方与南方,两种类型的发展,在中国历史上,不断重现,其烙印之深,持续之久,堪为东亚地区中华文化体系扩大的典型模式。也是因这一缘故,我在古代部分,多所陈述,但在后世历史部分,不必重复讨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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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本小书是从一次讲演引发的。2007年11月,香港中文大学崇基学院与新亚书院合办、中大历史系协办“余英时先生历史讲座”的第一次讲演,我应邀担任讲者。第一讲里讨论中国地区,几个史前文化都在距今四千年时发生历史重大变化。第二讲是讨论中国历史上不同时代的“中—外”关系模式。这两次讲演相关,但并不处于同一深度。这本小书,则是由第二次讲演所涉及的项目,延伸其内容,补充了当时应予陈述而未曾有时间处理的观念。我可以只将原来讲演的录音稿修改润色,作为讲演记录。但是,那一小时的讲演,实在留下了许多应说而未说的漏洞,我自己觉得有责任补足缺失,庶几不致太过简略疏漏。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社长甘琦女士,更支持我干脆写书,以代替原来的讲演录音稿。学术工作本来即不应当因陋就简。于是,我决定在甘女士承诺的“一本小书”范围内,交代对于“中—外”关系的一些浅见。
所谓“中—外”关系,若从日常语言的含义看,当是一个国家或一个文化系统,在面临“他者”时“自—他”之间的互动。但是,中国的历史,不是一个主权国家的历史而已;中国文化系统也不是单一文化系统的观念足以涵盖。不论是作为政治性的共同体,抑或文化性的综合体,“中国”是不断变化的系统,不断发展的秩序。这一个出现于东亚的“中国”,有其自己发展与舒卷的过程,也因此不断有不同的“他者”界定其自身。另一方面,在商周以后,掌握文字记录及拥有丰厚资源的“中原”自认为中心,视周边各处为外地边陲。于是,这一“自—他”的相对地位,又具有“中心—边陲”的互动。“中心”不断因为扩张而改变其范围,于是“边陲”的所在,也不断有相应的变化。旧日的“边陲”,可能融入“中心”,而于周边,又有原本遥远的地区,成为新的“边陲”。同时,若因为有时由不同的地区掌握了权力与资源,“中心”的所在随之转移,则“边陲”的所在也会为之转移。又因“中国”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其地理空间由交通路线构成多重网络,干线所经,易于连接网络的中心;分支道路所经,即离核心隔了一层的“转接”,遂与干道所经之处疏远。遗留在道路网络之外的空隙之地,则又疏远了一层。上述“疏远”的意义,不在空间距离的远近,而在资源与信息的输送所至,决定其在网络上的位置,因此,网络上会有另一形式的“边陲”,离核心的空间距离不远,却因交通不便,信息不足,虽近在数十里之间,都视同蛮荒。——凡此所说,其实不过指陈,“中国”是一个复杂的观念,因此其“自—他”关系,也有许多不同的形态。
这本小书讨论的重点是中国历代皇朝的中外关系,我又将中外关系,分别界定为:一、中国与其他国族的互动,二、中国本部与边陲族群的互动,三、中央政权与地方社会的互动,四、社会上层与下层的互动,五、市场经济网络的运作,六、文化学术层面,主流“正统”与“异端”的挑战者之间的互动。这六个系统内部的变动,与六个系统彼此之间的变动,又互相影响;内部的变化,会改变上述诸系统之间的相对功能,以至又牵动那些系统内部的调节与适应。这一涵盖多重系统的复杂组织,呈现为时时刻刻在调节与移位,不断地因为风吹草动,整个系统不能静止。
上述的结构模式,在现代中国,经过孙中山、蒋介石、毛泽东三次连续的推动,蜕变为个人权威,经由独占意识形态解释权,排斥了文化、经济与社会诸种力量的互相平衡。如此一个集权的结构,失去了应有互动而不断调适的能力。绝对的权力,实则即是绝对的僵化。
毛泽东执政的最后阶段,是“文化大革命”(1966—1976)。在这一运动中,一切文化、社会、经济力量,无不偃伏;全国衣同色,言同语,举止划一。所幸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带来惊蛰生机。中国正在复苏之中,但是否真能走向“多元”的彼此扶掖?不能仅仗经济成长,足以导向。
蒋氏迁居台湾,走了不同的途径,蒋经国的改革开放,也由经济的发展启动了各方面的多元化。
至于复杂系统的“内一外”、“我一他”关系,最重要处,不在族群之间的分合,而在文化价值的认知,中国大陆与台湾,都早已卷入西潮,于是西方文化,已为今日中国人视为主流,“他”已转化为“我”,而中国文化本身,竟已遭摒弃。今日,中国文化,不过一缕微烟,即将随风而去。西方主流文化呢?却又未在中国真正生根。今天中国人是在邯郸学步后,匍匐而不能归。
今天的世界,正在融合的过程中。我们已不能回到过去。当前要务,却是如何重新整顿世界文明共同遗产中的这一大片,融人世界未来的共同文化,使其内涵更丰富,更开阔:这是我们必须努力的宏图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