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最早的文学不是写在纸上的,但用纸和笔成就文学却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它简直是很古老的事情了。更早是用竹简木片、兽皮锦帛加刀锥羽毛之类,用这些记录语言和心思,传达各种各样的快乐和智慧。后来有了纸,也有了很好的笔,如钢笔。这就让文学作家更加方便了,快乐了。
他们有可能因此写得更多了吗?当然是这样。但是并不能保证写得更好。
纸与笔使作家写得更快了一些,特别是钢笔,内有水胆,不用蘸墨水了,所以中国人一直叫它为“自来水笔”。墨水自来,多么方便,那么写作者在写作时,等待的永远只是脑子里的东西了。而在古老的时期就不是这样,古老的时期,人想好了一句话,要费许多力气才能记下来。
现在我们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问题:是谁处在等待的地位?是工具还是思想?这可能是不一样的。这在写作中也许是一个不小的问题。有人以为工具的问题只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小的问题,我不那样看。特别在今天的作家那里,总愿意证明电脑打字机的诸多好处,证明它的有益无害。也许真的是这样。不过另有一些人心里装着的却是一个反证明,他们很想证明它对写作是有害的,只苦于无法像数学家物理学家一样得出求证罢了。
在缺纸少笔的时代,在竹简时代,人们为了记录的方便,就尽可能把句子弄得精短,非常非常精短。读中国古文的人都有个体会,那时的文字简洁凝练到了极点,大多数的词只有一个字。现代汉语的词则要由两个字或更多的字组成。把一段古文翻译成现代语文,一般要增加两到三倍的长度。
中国古典文学的美,美到了无与伦比,难以取代。有人说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美也是不能取代的——那也许,那是因为它就这样了,它已经无法变成另外一种模样了。但是起码现在的人普遍认为,中国文学的最高峰仍然在古代。为什么?理由很多了,我看其中的一个理由大概是不能忽视的,那就是因为书写工具的变化,是它的缘故。
西方的文学是不是与中国文学走了同样的轨迹,我手里没有更多的资料,还说不准。
总之从古到今可以这样概括:工具变得越来越巧妙越来越灵便,文学作品的数量也随之增多,品质也在改变,但却不是越变越好了。其实文学写作无非是这样:用文字组成意趣,它一句话的巧妙,思想的深邃,着一字而牵连大局——这一切都得慢慢来才行,要一直想好了,再记下来。这个过程太快了不行。工具本身既然有速度的区别,那么速度快到了一定的程度,就要催促和破坏思想了。这是个简单的原理。
显而易见,现代写作工具的速度在催逼艺术,催逼它走向自己的反面,走向粗糙的艺术。实际上,许多古老的艺术门类就是这样,它一旦离开了对原有的生产方式的维护,背弃了这种方式,也就开始踏上了死亡的道路。它会慢慢消失。文学似乎仅仅是一种写在纸(竹简、帛)上的、一种语言的艺术,这个事实是有目共睹的。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发出惊呼,说文学阅读正在被其他的方式所取代。他们这是在悲叹文学的命运,它极有可能迎来的最终的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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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炜,1956年生于山东龙口,原籍山东栖霞。童年在海边果园里生活,长大后做过工人。大学毕业后,到省城从事了四年历史档案资料编研工作,以后一直做专业作家,是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万松浦书院院长。
他是一位擅长鸿篇巨制的写手,已出版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柏慧》、《家族》、《外省书》、《刺猬歌》等十余部,其中《古船》和《九月寓言》给他带来巨大声誉,被翻译到许多国家出版。他的中短篇小说也很精彩,如《秋天的愤怒》、《蘑菇七种》、《冬景》、《海边的雪》等。在写小说的同时,还写有大量散文和诗。他的个性里很有诗人气质,所以他的作品诗意浓郁,是当代抒情哲思散文的代表。其实,他的许多小说也有诗性特点。
张炜的早期作品常写两性之间朦胧的感情,显得纤巧婉美;中期转向对中国农村的历史和现实的思考,揭示底层百姓的人性,日益走向深厚沉郁;此后则更多地探究当代中国文化的命运和出路,包括传统文化的现代化改造问题和知识分子的精神自救问题,回归大地、“融入野地”是他设计的一条理想之路。他的故事总是与自然环境融汇一起。
有人认为,张炜的作品里表现出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其人道主义精神分为三个不同阶段:最初,是对人道主义精神的歌颂(如《声音》);第二阶段,是对恶人恶势力非人道主义行为的反抗和鞭挞(如《秋天的愤怒》);第三阶段,则是对整个人类、整个社会中所存在的一切非人道主义因素的揭露和批判。《梦中苦辩》中对杀狗者的诘问是何等痛心疾首,淋漓尽致!
张炜的主要作品,几乎都是写芦青河入海口两岸,那生他养他的地方。准确些说,其中写得最多的,还是芦青河边的果园、老林子。童年的生活对一个作家的影响之巨,在张炜身上得到了再一次证明。除了果园、老林子,他最爱写海边的生活。其实在他心目中,自童年起,芦青河和大海、果园和海滩便是一体的。风声水汽、烈日清辉,乃至寂寞孤独,都是他和它们共同的经历。这一片清冷广阔的边远风光,整个地画入他心中,成为他思想、生活和创作的永久背景,也成为无数读者心目中的一方神奇之地。
本书选自张炜的各种作品集,其中既有发生在那方神奇之地上的神奇故事的讲述,也有对人性的尖锐思考,还有对中国文人的和民间的古老传统的温情和忧虑一其实大多情况下,这三个方面在张炜笔下是纠缠在一起的,无法分开。
2009年12月
本书选自张炜的各种作品集,其中既有发生在那方神奇之地上的神奇故事的讲述,也有对人性的尖锐思考,还有对中国文人的和民间的古老传统的温情和忧虑一其实大多情况下,这三个方面在张炜笔下是纠缠在一起的,无法分开。
张炜的作品里表现出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其人道主义精神分为三个不同阶段:最初,是对人道主义精神的歌颂(如《声音》);第二阶段,是对恶人恶势力非人道主义行为的反抗和鞭挞(如《秋天的愤怒》);第三阶段,则是对整个人类、整个社会中所存在的一切非人道主义因素的揭露和批判。《梦中苦辩》中对杀狗者的诘问是何等痛心疾首,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