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从日本东北规模最大的仙台站开出，由东北新干线转秋田新干线，一路山林厚雪，驰骋两小时后，终于停在一栋黑木色的单层小车站，就到了秋田县东部的角馆车站。
角馆车站很小，却颇有名气，因为这里是新干线与地方铁路新旧交会的车站，两种不同列车系统共用一条路线，这一特点，就让日本铁道迷有不一样的感觉。每年春天，车站总是人潮汹涌，人们都涌到这里来观赏闻名全日本的北地樱花美景“角馆垂樱”。
时季正值隆冬，车站好像只有我们几个人下车，站外堆满厚雪，积得比人还高，离车站不远，小河岸边，自皑皑的雪地上，可见到一个整齐的村落，排列着一栋栋黑色住宅，就是角馆町著名的“武士屋敷”，也就是春天赏樱的名胜地。这时候当然没有垂樱，只有两旁黑色土墙头的丛丛枯枝，被积雪冻成透明的白色冰条。
“屋敷”，意思是宅邸，武士屋敷就是古代武士宅邸区，区内街道有如棋盘方格般整齐划一，是日本少数完全保留旧貌的传统武士村，目前多数仍由各家族后裔居住，充满历史氛围。
踏着长长的雪路走入村庄，发觉许多建筑其实只是外貌依旧，真正的武士宅邸仅存有小田野家、河原田家、岩桥家、松本家、青柳家和石黑家六家。漫步走入挂有“角馆历史村”招牌的青柳家，里面占地颇广，散布着数间旧式房舍，组成小型博物馆。
史料记载青柳家原本是服侍秋田旧藩主户名氏的武士，户名氏灭亡后，改隶属新藩主佐竹家旗下，是负责管理藩主器物的家臣。
秋田地区，幕府时代属于“久保田藩”，藩主佐竹家原是丰臣秀吉的大名，关原之战失利，被德川家康贬封到东北，成为久保田(秋田)藩首任藩主，由54万石降为18万石。战将解甲，当年金戈铁马，已随烽烟远逝，面对这一片冰天雪地，可想心中荒凉。只是没想到他辖下当年不起眼的区区“武士屋敷”，或因地处偏僻山野，让时间仿佛停留下来，完整保留数百年，竟得修成正果，成了闻名全日本的历史怀旧古镇。
【乳头秘汤】
我们到角馆，其实只是路过，真正目的地，是60公里外深山里的一处温泉“秘汤”。
日本全国温泉处处，共有2302个温泉，但内行的温泉迷真正追求的是“秘汤”。这些“秘汤”都是在偏僻荒野，位于深山峻岭、人烟罕至的荒郊野外，而且必需是百分百的自然温泉，更得遵守传统日本温泉的规矩，建筑维持古旧，屋小房少，不接受太多客人，这才能保持“秘”的氛围，因此目前由秘汤经营者组成的“日本秘汤守护会”，会员只有185家温泉旅馆，可见珍稀。
寒冬天黑得快，下午不及四时，山间已是暮色四合，车子在雪花飘飘的冬暮中朝狭隘的山道蜿蜒行走，厚厚雪道行车速度缓慢，60公里走了一个多小时，周围黑暗的山林有一半树木都埋在深深的积雪里，昏黄车灯前，不时映现着有如鬼魅般的树林身影。
我们要找的这一处秘汤，隐藏在高山深谷雪林深处，有一个让人脸红、乍听颇引人遐思的名字：乳头温泉。
据说命名由来是因为这里有一座乳头山，也有说因为这里的温泉水是乳白色的，但也没有人去认真考据，毕竟人们不辞劳苦，跋涉入山，为的还是因为这里是闻名全国的东北第一名汤，连续多年被日本秘汤协会评为全国十大秘汤前三名，也是日本人最向往的温泉乡之一。
乳头温泉是300年前发现的古老秘汤，传说最初是进山的猎人无意间发现这处温泉有特殊疗效，连当年秋田藩主佐竹义隆也慕名而至。由于深处山区，一直保持着僻静私密的传统温泉乡气氛，颇有遗世独立之感，一直到1997年秋田新干线开通后，才开始对外界掀开神秘的面纱，迄今也不过十来年光景。
日本一般温泉乡通常都形成温泉街，许多温泉旅馆聚集，但乳头温泉的旅馆，却分别散布深山林内，全山仅有七间旅馆，各相隔约20分钟车程山路，独立经营，各拥自己的泉源，各具特色，每家都有山林围绕，或踞高山老林，或沿川涧河畔，充满自然野趣。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泉质很特别，除了日本很少见的乳白色碳酸泉外，还有茶色的铁泉及透明的盐化泉等。
旅馆房舍，都保持古老的木造房屋风貌，其中部分温泉，还保留了古老传统的男女“混浴”习俗。
【混浴滋味】
车子在山林雪道上缓缓前进，寒气凛冽，转弯处蓦然闪过“鹤乃汤”的木牌，这是一处最早的温泉，设备古老，从房间到温泉，还得在刺骨寒风里走一段雪地，我们原想订，却因客房不足，只能改订更上游的“妙乃汤”，也仅有17间客房，早在半年前就得预订。
妙乃汤有百年历史，是一处小而美的温泉旅馆，座落在山间密林的溪谷旁，沿著小溪流绵延满山的雪白景色，木屋建筑风格和其他几处温泉不同，以日式传统糅合西式的乡村风，和洋荟萃，古典优雅。我们在门前下车，在严寒黑暗的山野，纷飞雪花，黑木门廊旁边几扇彩色玻璃窗，透着温暖的黄色灯光，给人有如返家的温馨，又流露着几许异乡灯火的漂泊风味。
旅馆空间狭小而干净，从玄关、餐厅到房间，处处可感受到传统乡间旅舍东拐西弯的特点，房间不大，仅有我们订的几间房附卫生间，其他都得用公共间，这也是乳头温泉乡多数旅馆的普遍情形。
妙乃汤最著名的就是它独有的“金银双汤”，也就是同时拥有金汤、银汤两种温泉，而且都是有名的疗愈之汤，据说对皮肤的毛病很有助益，而金汤、银汤互相搭配，效果更佳，深受日本女性喜爱，享有“美人汤”的美誉。
所谓“银汤”就是碳酸氢钠泉，“金汤”则是含有高量铁质成份的铁泉，前者水色和一般温泉相同，而金汤就带有铁锈般的黄褐色，焕发着浓烈的铁锈味道。
旅馆设有室内、半露天和露天等好几个泡汤区，还有须预订的贷切风吕，而最让外人好奇的当然就是露天室外温泉传统的男女混汤了。P12-15
写这些文字时候，窗外下了一天的雨，入夜时分，雨势虽小，犹自滴答不休。
这是雨水充沛的季节，在南方，这段日子，几乎每天都会有一场场雨水降临。
点点滴滴的雨声，染湿了心情，有如岁月的脚步，简单又复杂，轻淡而潮湿，分分秒秒，切割着人生的细碎与无常，行程的来去。
这是南方听雨的心情。这本书收集的却是北方看雪的足迹，还有走访唐宋古寺，重新解读，探寻真相的一些发现、感悟和认识。
南方的雨季，北方的雪夜，只是时空的流转，原都是一样水色，清凉或冰冷，透明如是。不同的只是相逢的时候，不知此世此身，行脚何处。
北方看雪，多在日本东北的山林秘汤。
近年虽曾到过草津，鬼怒川，层云峡，仙寿庵等日本南北多处名汤胜迹，但喜欢的还是秘汤古老的山野气息，平淡简单的自然风味，雪夜风高，温泉静坐，雾霭氤氲，冷热交会，洗涤着自己的心境，寒林冷月，孤身独对，可以干思，可以无思。
佛家有触尘圆通法门，说的是跋陀婆罗人浴，身体触水，忽感悟人们身心所沾染的污垢并未因洗几次澡而“清净”，因触水悟道，是为“水因”(《楞严经》卷五)。
温泉冷热，亦如红尘浮游，处处都是触因，都是诸法缘起，当机发心，破我法执，就可以处处自在，处处解脱。
年前岁末，二度冬行日本东北后仅两个月，就发生福岛大海啸，更见天地无情，人世无常，刚写下的文字，保留了灾变前山川游记的描述与心情，也算是一道时间的刻记，是一份对人间美好时刻的感激和记忆，亦是对人们奋斗再生精神的一份期许与祝福。
古寺行脚，是这些年走访中国唐宋名迹的部分记录。
千年时光，增添了历史的厚重，沧桑流转，却也渐渐模糊了原来的记忆，有如慢慢淡去的容颜，风里不定的身影，越发看不真切，点点疑惑，乱了心绪。
大胆重新探索，穿越解读，却竟然有了一些惊喜的新发现，禅宗风幡之辩的唐人记录，六祖得法偈在数百年后的流传变化，大唐王朝佛光寺殿上宁公遇塑像的真正身份、及建寺宦官的历史真相，应县木塔隐藏失传千年华严密法的深层奥秘，都应该有另一种不同众说的解释。
解开交错纠结的影子，天光云彩，原来都可以有全新认识的意义和体会。
或许这也是一种“触尘圆通”的因缘探索，未必敢说就是真正的解悟和见悟，只是一些明白的感受，说将出来，仿佛可以放下一些牵挂，可以静坐窗前，静听雨声，感觉根尘同源的物相因缘，还有那些观花飘雪的安静了。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是唐人司空曙的绝句，说的是自然自在，随遇而安的道理。
南方听雨，北方看雪，深山访寺，世间行程，亦复如是。
有如人世，只要用心走过，步步皆是自在人生。
结集前，江南冬日，重逢多年知己蔡志忠兄，在他近年燃灯清修的杭州泽畔东篱雅居，数日借榻盘桓，晨观池莲水光潋滟，夕看竹林随风摇曳，桥道漫步，书斋清话，把盏话禅，快慰平生。更蒙执笔书序，好友情谊，欢喜难忘。
如此美好的行程，有缘和秀鸾一路相伴走过，真好。
1984年12月23日，我拍完《乌龙院》动画电影长片，为了动画《乌龙院》的电影宣传，第一次到新加坡。
新加坡位于北纬1度，简直是赤道的一颗明珠。站在饭店高层往外一览狮城风光，只看到高楼林立之外，白墙红瓦的欧式风格矮房满满一片。特别有印象的是：几乎每天下午，都会下一场小雨，有如上帝允诺每天替新加坡的花草树木浇水洗尘，也一起洗去新加坡人心中的世间红尘污垢。
由于漫画《乌龙院》与我的四格漫画作品《大醉侠》、《光头神探》在新加坡的《联合晚报》、《新明日报》，及马来西亚的《星洲日报》、《中国报》长期连载，当时我与《乌龙院》的作者敖幼祥在新马也算小有知名度。
是在联合报业集团宴请的饭局，我认识了杜南发。一顿饭时间，短短几回合交谈，我们即成为好朋友，因为杜君与我都是同类。只记得当时他曾推荐我看李渔的《闲情偶记》，引发我继续看其他中国诸子百家的作品，这很可能是我后来画“漫画中国思想系列”的缘起。
之前我就知道杜南发是新加坡文学家之一，文笔很好。在经济挂帅的今天，两岸的文人都很难以写作当职业，何况是在以英文为主流语言的新加坡呢！还好杜君是联合报业集团的报章总编辑，写作想必只是他闲暇之余的闲情偶记，更何况他所选择的主题，需要搭飞机亲身到中国、日本各地踏访名山古刹，写一本书很花钱又花时间，稿费、版税一定不足以支付他的旅费。
2011年12月14日，杜南发偕同夫人到杭州西溪地大师楼住了两个晚上，我们在后院湖边饮茶喝酒大话当年。虽然杭州的夜晚很冷很冷，但来自赤道的热心与相知的友情足以融冰，化严冬于无形。两天四十八小时紧密相处，我见识到杜南发对中国绘画书法的研究和认识，已达到有智有慧的境界。
从杜君的《古寺温泉》新作，我发现他对佛学、禅宗也非常有研究。如《风动幡动》这一篇写光孝寺的文章，我很同意杜君对山门、一苇渡江、九年面壁和惠能改名为慧能这些千古公案的观点。这两三年我正进行“漫画禅宗系列”与“漫画佛学系列”四十本书，这几天刚好重新画《全本六祖坛经》，在《机缘品第七》里有一段故事：
当时，有一位僧入名叫方辩，前来曹溪礼拜，对六祖说：
“方辩是四川西蜀人，曾到南天竺见过达摩祖师，达摩祖师对我说：‘你速回中国，我所传的迦叶正法眼藏和祖衣已传六代，传到韶州曹溪，你快去瞻仰。’方辩因此远来，但愿能见祖师所传的衣钵为证。”
六祖将信物出示，接着问方辩：“你擅长什么？”
方辩回答说：“弟子擅长雕塑佛像。”
六祖严肃说：“你塑一尊给我看看。”
过了几天，方辩塑了一尊六祖真像，高约七寸，微妙微肖。
六祖笑着说：“你只会塑形，但不解佛性。”
接着伸手摸摸方辩的头顶，安慰方辩说：“你所做的，将永为人天福田。”
接着给方辩一件僧衣酬谢。
另一段《付嘱品第十》的文字，又提到方辩为六祖所塑的一尊真像：
开元元年八月三日，六祖惠能圆寂于国恩寺。是年11月，广州、韶州、新州三郡的官长和僧尼道俗等，争迎六祖真身，不能得到一致的表决。于是焚香默祷说：“香烟指处，便是六祖归止之处。”即时香烟直指曹溪。11月13日，安放六祖躯壳的禅龛、达摩祖9币所传的衣钵、中宗赐予磨衲和宝钵，以及方辩所塑六祖真像和六祖的生活器具等，全部安置于曹溪，永镇宝林寺院以作纪念。
我画到这一段时，很冲动地想效法杜君《古寺温泉》书中的参访各地名刹之行，亲自到广州宝林寺走一趟，我相信当一千三百年前方辩所塑的那一尊六祖真像呈现在眼前，当下我一定感动不已。因为经典中的文字与实物同时出现时，有如时空四维刹那化现当前的魔幻。
在新加坡杜南发办公室里有一件书法，是武侠大师金庸送给他的八个字：“诗圣主国，朱雀腾飞”，其中隐藏着“杜君南发”四个字。我也学金庸送他十四个字：
“发现南洋杜君人品文笔道出赤心。”
逆向隐藏着的是：“赤道文人杜南发”七个字。
因为从二十多年前迄今，我始终相信杜南发是赤道上文笔才识最好的中华文人！
杜南发到杭州的时候，我刚获得一方旧石章，刻着阳文“第一希有”，是佛经语，话别当晚，在画赠杜夫人余秀鸾的《渡江达摩》画上，我第一次钤上此印。
智者空心不空境，“第一希有”这四个字，赠送给他，也是合适的。
所以我说杜南发是“踩在赤道上的第一希有文人”！
《古寺温泉》是新加坡资深报人杜南发先生多年游历日本及我国名寺之后所创作散文的合集。主要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辑一、辑二)可概括为“北方看雪”，翔实地记录了作者在日本北部看雪以及探访各大“秘汤”(日本古温泉)的足迹，读来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第二部分(辑三)，记录了作者走访我国唐宋古寺的经历，行文之中，既有对历史的敬仰，也有作者对这些古寺重新解读之后探寻真相的一些发现、感悟和认识。
《古寺温泉》图片丰富，文字优美疏朗，是近年来行走文学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这是雨水充沛的季节，在南方，这段日子，几乎每天都会有一场场雨水降临。
点点滴滴的雨声，染湿了心情，有如岁月的脚步，简单又复杂，轻淡而潮湿，分分秒秒，切割着人生的细碎与无常，行程的来去。
这是南方听雨的心情。新加坡资深报人杜南发先生的这本《古寺温泉》收集的却是北方看雪的足迹，还有走访唐宋古寺，重新解读，探寻真相的一些发现、感悟和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