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天一早,上工的哨子还没有响,万全林就来了,他夹着一卷纸,踏进医疗站的门就说:“万医生万医生,我给您送锦旗来了。”我爹万人寿双手去接的时候,万全林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纸卷移了个方向,交到我手里。万人寿说:“这是锦旗吗?这是一张红纸头。”他用手指蘸了唾沫到纸上捻了一下,手指头就红了,万人寿说:“蹩脚货,生报纸染的。”万全林说:“本来我是要买锦旗的,可是锦旗卖完了,我就买了红纸,请蒋先生写了这个条子。蒋先生说,一样的,只要意思在,锦旗也好,纸联也好,都是一样的。”万人寿冷笑说:“锦旗卖完了?锦旗卖得完吗?”
拿在我手里的纸条子往下挂,字就展现出来了,站在对面的万人寿看得清楚,念了出来:“妙手回春,如华佗再世;手到病除,似扁鹊重生——横批:谢万医生大恩人。”万人寿凑到我的脸前,狐疑地看了看我,说:“你?你万医生?”我说:“爹,你万医生。”万全林脸朝着我爹说:“万医生,你忘了,万泉和也姓万呀。”万人寿先是有点发愣,但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他指着纸联子说:“不对呀,不对,一副联子里怎么能有两个相同的字呢?”万全林也愣了愣,说:“哪里有两个相同的字?”万人寿说:“两个手字嘛,妙手回春,还有手到病除,不是两个手字?”万全林看了看,看到了两个“手”字,他又想了想,说:“是呀,是蒋先生写的。我以为蒋先生很有水平的。”我说:“其实也不要紧,一个人总是两只手嘛,写两个手字也可以的。”万人寿说:“你不懂的,你又不懂医,又不懂诗,不要乱说话。”万全林说:“万医生懂医,万医生才懂医呢!”万人寿说:“比我还懂吗?”我见我爹真生气,赶紧打岔说:“万全林,你答应我的事情怎么样了,你爹同意了吗?”万全林说:“我现在不叫他爹了。他宁可收万小三子为徒,也不收你为徒。”我很泄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万全林说:“我很同情你,要不这样吧,等万小三子学会了,再让他收你为徒。”我觉得他的话有点不可思议,我说:“那要等到哪年哪月?”万全林说:“那也总比没个盼头要好。”
队长裘二海吹着上工的哨子一路过来,走到我们院子门口,停下来朝里望望,然后走了进来,他欣赏地看了看我,说:“小万,昨天你医了万小三子的病,记你半个人工。”我还没吱声,万全林倒急了,说:“我没有说记工分,我没有说记工分。”裘二海说:“你当然没有说,你说了也没有用,你又不是队长,你也有资格说谁记工分谁不记工分?没听说过!”万全林又急,说:“这样也可以记工分啊?这样也可以记工分啊?”裘二海指指对联上的字说:“照你写的这样,记一年的工分都够了。”万全林说:“这不是我写的,是蒋先生写的。”裘二海说:“没听说过!劳动了不给报酬?在我领导下,没听说过!”万全林还在心疼这半个人工,好像是从他家拿出来的,还哕唆:“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吗?”裘二海不耐烦,一挥手说:“我说可以就可以。”裘二海一般都是这样说话,因为他是领导。可万人寿也不乐意了,说:“我昨天看了七个病人,还出一个诊跑了十几里地,回家天都黑了,才记一个人工,他坐在家里倒拿半个人工。”裘二海说:“万医生你傻不傻,他是你儿子,他拿的工分,就是你的工分,你跟他计较?没听说过!”万人寿说:“不是谁跟谁计较的问题,我才是我们后窑大队的赤脚医生,万泉和不是医生。”裘二海说:“你不是一直叫嚷合作医疗站人手不够吗,万泉和帮你一个忙不是好事吗?”裘二海很阴险,他抓住了我爹的七寸。我爹平时老是强调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别的大队至少两个甚至有三四个赤脚医生,我们后窑只有他一个人,他很辛苦,他太辛苦。所以现在裘二海以其之道反治其身。这下我爹急了,说:“我只是说说而已,我只是说说而已,我的意思是要让你们知道,我一个人就能抵得上人家三四个人。”我爹一急,连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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